第14章
焦适之覺得太子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他每日第一次見到太子,心中都會随意閃過一句話語,這話語或是後世評價論述,或是真實事件,但那些話中,三分之二都是負面滿滿的形象,雖不敢妄言,但任何人只是看着這些評價,都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昏君形象。但是剩下的三分之一卻力挽狂瀾,幾乎扭轉了整個局面,從中得到的形象完全正面,且每每都是實據,無法辯駁。
這引起了焦适之諾大的興趣。
朱厚照好玩,是真的純粹的好玩,他喜歡各種各樣奇思妙想的東西,只要獻上來的東西是從前不曾見過的,他就會非常高興。與此同時,太子又是個非常聰慧之人,記憶力甚佳,雖不至于過目不忘卻也相差不遠。
有時焦适之總能從他的言行中窺探出幾分不同。他不喜歡任何一切的束縛的東西,常常不分上下尊卑地與人玩鬧,東宮內的內侍都被他這樣的行為寵得有點無法無天。但某種程度上,焦适之總覺得他其實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正如同現在,他短短一兩句話,便威懾得無人敢言。
殿內的氣氛因為這樣陷入了冷凝,而太子自是懶散地翻了翻書籍,複又擡頭看着楊廷和,“先生,你還講學嗎?”言下之意,不講他就溜了。
楊廷和被他氣得翻了個白眼,無奈地翻開書籍,重重地說了句,“講,怎會不講。”
然後給兩位學生布置了不可能做完的作業,飄然離去。
焦适之目送着楊廷和離開,然後看着自己的作業,無奈扶額,“殿下,先生的作業……是不是有點多?”
朱厚照滿不在乎地說道:“無礙,楊先生布置過更多的,不做就是了。”
霸氣,焦适之悄咪咪給他點了個贊,然後繼續在心裏默默想着該如何完成。
朱厚照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看着焦适之,驚訝道:“你不是想做完這些吧?”
焦适之淡然地開口,“先生布置作業,學生予以完成,不是天經地義嗎?”朱厚照聞言挑眉,“哦~天經地義呀。”
那樣延長聲線的聲音,讓焦适之想起了剛才他與先生争執的模樣,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正色說道:“那個大部分情況下,還是要聽先生的話。”
太子摸了摸下巴,可憐地說道:“但是先生布置這麽多,不可能做完的呀。”雖然他從未做過,但也不是傻子,瞄幾眼就知道需要花多長時間,這明顯是楊廷和在洩憤呢。
焦适之看太子略顯稚氣的神情,低頭忍笑,緩了緩才說,“那這樣如何,我們一人一半,到時候便說我們合作完成的。”他也不是迂腐的性格,明知道自己寫不完還要一個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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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背着手在焦适之身邊走了一圈,“好呀焦适之,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啊……好!”焦适之哭笑不得,搖着頭跟着他身後往端本宮去。其實焦适之的主意也不是沒有問題,自古以來作業就只有自己做的道理,要是被先生知道了所謂的通力合作,可能也會被氣死。
不過好歹他把太子诓來一起做,也算是奇跡之一了。
太子下午是學武的課程,不過在寫作業跟學習之間,他毅然決然選擇了去寫作業,開玩笑,如果不花上幾個時辰,根本就完成不了好嗎?楊廷和根本沒想過太子會去做作業,在布置的時候是可勁布置。
焦适之被太子拉去他的書房,書房布置得挺舒适的,但看起來太子很少過來這裏,找了半天,還是叫來書房的小太監才找到了筆墨紙硯。焦适之發現了太子臉上的羞窘,心中一笑。現在的太子跟剛才可是截然不同,不過他畢竟是太子,如果沒有那種威嚴,就不是他了。
“我最煩寫這些了,那些先生太傅看完我的回答,估計要被氣死。”朱厚照跟焦适之琢磨完他們要做的作業後,朱厚照鼓着臉把所有需要思考回答的全部給否定了。焦适之自然是接過這一部分的,剩下的都是不需要思考的練字以及其他的默寫。
面面相觑了片刻,焦适之遲疑地說道:“還是一人一半吧。”如果全部的默寫都是一人寫,那寫到明天早上都不可能寫完。
朱厚照點頭,“可。”被氣死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兩人在書房奮筆狂書,勤奮的程度讓旁邊看着的人都心累,林秀站在門口,頂着大太陽嘆息,他還是寧願在這裏再多站一會。而劉瑾等人被太子警告之後,也沒有人敢玩小花樣,老老實實在旁邊守着。
寂靜的書房內只能聽到紙張的“沙沙”聲。
“殿下,這一部分這麽寫,先生該會不高興的。”焦适之捏着一張紙無奈地說道。
太子滿不在乎地說道:“就該讓他們也體會一下現在小爺的感受,別廢話了适之,還剩下那麽多呢。”現在的朱厚照看起來居然比焦适之更加着急是不是能夠寫完了。兩人相對而坐,時不時兩個小腦袋碰在一起嘀咕幾句,又把寫完的東西給丢到旁邊去,旁側的劉瑾等人就守着一點點收拾起來。
“殿下,該吃晚膳了。”焦适之從紙上收回視線,擡頭的時候卻發現書房內已經點燃蠟燭,更別說屋外已然日暮,心下訝異,連忙說道。
太子嘀咕着不願意,焦适之卻站起身來把他拉開,“殿下,身體最重要,我們吃完再回來寫吧。”早膳時,朱厚照因為高興也沒多吃兩口,中午就吃了點糕點墊了墊肚子,晚膳再不及時吃那怎麽得了?
飯吃到一半,焦适之無意間提到的一句話讓朱厚照想起了什麽,拉着人又匆匆跑回去書房,把剛才劉瑾整齊好的那些又給翻了出來,在上面添了幾句話。焦适之念着那幾句話,驚訝地說道:“這樣一來就更加有理有據了,而且可行性也更高。”
朱厚照抿嘴笑了起來,看似乖巧,又露出狡黠的笑意,“你再仔細看看?”
焦适之又讀了兩遍,第二遍的時候遲疑了下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想說什麽,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殿下,明日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這去了純粹是拉仇恨去了,好不容易太子殿下願意寫作業了,結果寫出來這麽個玩意兒,還不如不寫來得氣人呢。
朱厚照豪氣地一揮手,認真地說道:“放心,你就跟我一起去,怕什麽。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以後的每一次作業我都要認真寫。”看着太子那眼波流轉的小模樣,焦适之默默地給幾位太傅道了個歉,他是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會如此的……有創意。
第二日太子帶着焦适之一起去端敬殿,路上打着哈欠說道:“如果今日太傅還布置這麽多東西,我就跟下午的師傅說停課算了。”他雖好玩樂。但向來一口唾沫一口釘,昨天的話說出口了,除非遇到大事,否則就不可能改了。
焦适之低聲說道:“殿下,不會的。”昨日楊廷和之所以那般,是因為他按照往常的習慣,認為太子不可能寫,那布置再多的無所謂,只是洩洩氣而已。今日的太傅見到太子殿下真的交出了作業,哪怕只有一半,之後定然不會再随心布置了。
今日的先生是劉健,他雖然也擔着這個名頭,但是難得有空閑來教導太子,因而他是這些太傅中最少出現的。不過太子對他也是敬重,看到他後臉色也正經了幾分。
他帶着焦适之在旁邊坐下,而劉瑾則把昨日先生布置的作業都呈給劉健。劉健莫名收到一堆作業,視線沒有停留在太子身上,反倒是落在焦适之身上。
“殿下,這是你完成的作業?”劉健笑着說道,他剛剛翻看了一遍,上面顯然是兩個人的字跡。太子的字跡他顯然很熟悉,但已經很久沒看過,太子的字跡鋒芒畢露,筆力雄勁,與本人的模樣截然不同。焦适之的字跡溫潤細膩,筆鋒柔和,然勾勒回轉間卻顯露出幾分傲骨,猶如松竹不可彎。
有趣,實在是有趣。
而此時張皇後那處,正在聽着身邊莫姑姑的傳話:“……殿下這兩日認真了些許,昨日還在書房內待了許久,沒再與那些侍人玩鬧…”
張皇後是個溫和性子,與弘治帝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卻只有朱厚照這麽一個孩子,自然是嬌寵有加。但朱厚照有時實在是太好玩樂了,連學習都顧不上,劉瑾等人又不勸着太子,反倒鼓動着太子玩耍,若不是怕太子生氣,張皇後都想把東宮清洗一遍。萬歲爺只有這麽一個兒子,朱厚照繼承皇位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若國君太過放縱肆意,于國家也不是一件好事。張皇後雖不插手朱厚照學業上的事情,但不代表她不擔心。
聽着太子終于上心了些,張皇後也算是松了口氣,卻不敢完全放松,畢竟太子的前例太多了。
“皇後,這是怎麽了?”弘治帝進來的時候,就見到張皇後柔美的臉上帶着郁郁之色,神情有些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