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你緊張我

姚氏上了年紀,回了房後心中越琢磨越不對勁,心裏把今夜的事翻來覆去地捯饬,最後留在腦中的想法倒把自己吓得脊梁骨發僵。

她進門時懷壁院已經有了衣冠冢,她一直忌諱這件事覺着不吉利,哪能聽信路過化緣的和尚的瘋言瘋語,真把衣冠冢葬在人住的院子,真是晦氣。

加上今日不知如何說出口的事,真是邪乎極了。

睜着眼在心中編網到天明,姚氏足足比往常早起了一個時辰,秋碧進來給姚氏梳發時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定眼一看,銅鏡裏的大夫人眼皮子底下一片深重的青木灰,登時如冷水澆頂,手下放輕了些。

“夫人,我已經讓人備好了七境堂綠茶,喝了提神潤色。”秋碧拿起一盒玉露霜,勺出一點滴在面脂上。

姚氏心中有困擾,一夜未眠氣色又不好,剛有點睡意時天就蒙蒙亮,似是一只燈籠蒙的紙太厚,透出來的光微弱可偏偏又看得清四周,她這才不悅地起床。

瞧見這丫鬟懂事,臉上自然多了幾分滿意,姚氏整個人的氣場颠倒了大半。

銅鏡裏的她兩鬓梳得精神平整,姚氏擡臂撫了撫鬓發,口吻透着滿意,“你讓人備好馬車,我要出門一趟。”

姚氏出門向來帶着她這個貼心的丫鬟,秋碧也不問,等到了自然知曉,順遂地應了,“我馬上着人準備。”

聽說城東郊區有一座山,山頂有一處寺廟名靈應寺,聽那些凡人信徒口口相傳靈驗得很,姚氏要請高僧回來瞧瞧,這宅子裏到底有沒有不幹淨的東西,有的話早日除了省心,沒有的話心裏也用不着提心吊膽。

馬車在灰蒙蒙的霧氣裏向前撞去,車轱辘聲在還算安靜的大街上尤為醒神。

她這一去一回也不過兩個時辰,那時月亮般溫柔的太陽懸在頭頂,光芒并不灼熱,照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頻頻升溫。

趙晢等候多時,他晚上宿在院中的樹上,車轱辘不和諧的聲音驚醒了他,隔了幾間廂房,他聽到姚氏對車夫說去靈應寺,心下就知曉她此行的目的了。

不過姚氏到底是深宅大院裏的婦道人,趙晢聽那佛經五年,再聽幾遍不過是如沐春風讓渾身更舒散幾遍。

自打天放亮起,趙晢就一直坐在院裏的石凳上,像是在等人一般望着院子門口。

他坐在那兒,一手撐頭,偶爾有風吹動他的衣玦,動靜猶如畫,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Advertisement

元櫻步了過去,望着他眼睛不眨得守着門口,可是入院的門口只有幾叢已經枯黃的竹子,青蔥時是一道風景,現在秋天凋零,不看也罷。

“你已經在這兒坐了兩個時辰。”保持兩個時辰紋絲不動,真的不會累嗎?元櫻看着今天有點異常的趙晢。

趙晢擡手往旁邊揮了揮,意思是擋着他的視線了。

“你在看什麽?”元櫻往旁邊挪了挪,還沒等到趙晢回答,便聽見一聲客氣,“大師您裏面請。”那聲音就算是扭成麻花元櫻也辨的,是姚氏。

一聲大師喊的元櫻整個人如堕泥潭,她下意識地把趙晢一擋,神情有些匆忙地望見一腳踏進院子的胡子花白的老者一身緋色袈裟,緋色乃是本朝官家親賜的顏色,如此說來面前高僧如假包換,元櫻低聲讓他逃命,“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怎麽能走?趙晢等他們坐的渾身都僵了。

餘光瞥見一角衣玦,元櫻想完了人吓傻了現在逃命都不會了,迎面走來的僧人一臉仁慈,身上風骨頗有得道之意。

既然躲不過,只能硬着頭皮迎上去了。

“大師,”元櫻跟着姚氏稱呼道,姚氏一進這院子眼珠子就像街頭孩子手中的風筝轉來轉去。

姚氏面色如土,桃花色的面脂都蓋不住她的臉色,有大師撐腰,她說話大聲了些,“大師,依您看來這院子裏有沒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很顯然,她話裏“不幹淨的東西”指的是趙晢,這樣的稱謂令趙晢很不滿,他堂而皇之地從元櫻身後走出來,大搖大擺地走在高僧跟前。

正擡腳要落地的高僧驀然收回了腳,站在原地,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笑,似乎已經洞穿一切,不過他的眼神并沒有落在趙晢身上。

細小的舉止令元櫻渾身繃得像被人五花大綁了,難受得難捱。元櫻察言觀色,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大師,我這院子幹淨得很,您大老遠來渴了罷,進屋我給您倒一杯水。”

她領着高僧進屋,大師換了一條路線,正巧與趙晢錯開。

聽到要進屋去,姚氏不樂意,懷壁院雖然冬暖夏涼,可是屋子裏沒有木炭地龍,終究是破了口子的袋子,盡兜涼風。

“大師,我此行請您回來,主要是家宅不寧,這心裏更不安寧,望您早點給我個論斷,也好叫我放心。”姚氏緊跟兩步,勸住了大師。

聞言,大師倒沒有進屋了,口中念了一句佛號撚一顆佛珠,她轉頭徑直看向趙晢的方向。

他在的地方并沒有其他人,如此明顯地望了過去,難道是被發現了,心中糾結一番,元櫻只感覺雙腳不是自己的,她一股腦地沖了過去,擋在趙晢身前。

她忘了,趙晢比她高出一頭,高僧要是眼通神明,這樣看去更加奇怪。

元袅生着一雙吊梢眉,面相薄涼,與她娘親倒是一看就是親生的,她指着元櫻,“娘,大姐姐身上一定有鬼,你看她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一個十五歲的女子都看得出來的,年過花甲看遍世事的高僧又怎麽看不出來,他只是對着元櫻慈祥一笑。

笑容裏沒有惡意沒有敵意,看得出是普度衆生的慈悲心腸,畢竟是姚氏請回來的,元櫻的眉頭松動一分,立刻又擰得緊緊的,和那水井裏吊着水桶的長繩繃得緊,是怕灑了水露餡。

和元櫻同院生活了幾天,這是趙晢看到她第一次緊張自己。

他輕輕一笑,元櫻小題大做了,他噙着笑地說,“你別緊張,他們是看不到我的。”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趙晢還是一臉正經地放松,自己走到高僧面前。

這做法簡直是恨高僧看不見自己,元櫻心緒如麻,不過沒有表露,“嫡母說我這院子裏有不幹淨的東西?那嫡母多分給我幾個丫鬟,不就能在年前打掃幹淨了。”她目光輕紗一般飄過元袅身後的一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和一個粗使丫鬟,而自己的丫鬟孤零零只有一個也罷了,竟然還跟在秋碧身後。

姚氏親身經歷,自然不會被元櫻打馬虎眼混過去,但是她如此在外人面前揭短自己薄待了她,她就忍不了。

她知道高僧話少,一路上任憑她把昨夜的事說的天花亂墜,他硬是仙風道骨一副樣子,默默聽着。現在回了府情況不一樣,他不說話,姚氏這心窩子如何躺的下一顆放心。

“大師?”姚氏試探地叫了他一聲,“依您看,這院子裏有沒有什麽邪門的事,又或者先夫人的衣冠冢葬在人居住的宅子不吉利?”

她問完話,大師又閉目念了一句佛號撚動佛珠以攝心,他年事已高雙目卻□□,他朝着元櫻走了過去,聲音有些松弛,“施主,老衲憐憫你出生喪母,可實在不能将人外之物伴在身邊。”

人外之物?

和元櫻一樣震驚的還有趙晢,他嘴角得意的笑容凝固成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姚氏心裏反複咀嚼大師這句話,越想臉越黑,整個人脊梁骨發冷,她害怕道,“大師,您是說院子裏有鬼?”

大師搖搖頭,見大師否定了姚氏才堪堪放下懸着的心,她接着問,“那您所說的人外之物指的是?”

“是人非人。”大師惜字如金,只給了四字金言,讓姚氏恨不得把四個字掰開來看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趙晢面色一改,不似剛才那般随意,他向大師行了一個佛家禮,“大師,能否借一步說話?”

在衆目睽睽之下,姚氏看見大師對着一團空氣點頭,道了一字,“請。”

“大師?你剛才在跟誰說話?”看見大師擡腳要走,姚氏心裏發慌地想跟上去被元櫻一堵。

昨日爹爹休沐,今早又去了軍營,老虎一走猴子稱大王,看她這仗勢是想人多勢衆踏平懷壁院。

“嫡母,”元櫻喊住她,她聽不見趙晢的話,元櫻聽的清楚,“您掌管将軍府已十年,剛才說院子不幹淨是什麽意思?”

姚氏讨厭極了元櫻說話的态度,看着恭敬實則是踩到了她頭頂,她端出長輩的架子,睥睨她,“秋冬陰寒極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我這也是為你着想,要是真被不幹淨的東西纏身輕則壽命漸短,重則被吸光人氣而亡。”

“您鮮少踏進院子不知,懷壁院秋冬向陽,溫暖得很,怎麽可能被不幹淨的東西盯上。”但是容易被心思不正的小人盯上,元櫻看着姚氏保養極好的臉,道。

姚氏掉的頭發比元櫻新長的頭發還多,怎麽看不出她刻意阻攔自己,不遠處高僧正對着一團空氣說了許多話,又聽不見說的什麽。她要去聽聽眼色更冷了,“櫻姑娘,凡事無絕對,你就放寬心好了,我所做的都是為你着想。”

要想害一個人也能美名其曰說成為你着想。

元櫻沒有讓路的意思,繼續扯話題,“嫡母來的正好,我這院子裏的木炭和茶葉都沒了,叫花枝去領,偏偏她是個沒記性的,日日都忘了。”

被元櫻點名,花枝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求情,磕頭磕的勤快,“大小姐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明明掌管她生氣的是姚氏,口裏卻凄慘一吐一個大小姐。

花枝是替誰辦事的不言而明,薄待元櫻是府裏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事,可挑明了來說,就是在打掌管中饋的主母的臉,尤其是府裏還位老太太,一心向着元櫻,若不是老太太腿腳不便,姚氏又命人攔着元櫻去見她,元櫻怕是一紙狀訴到老太太那裏,指不定又要被口齒不伶俐的老太太罵的口血噴頭。

“花枝,你一直在大小姐身邊伺候,連這點小事都辦砸了,念在你初犯,這次扣你一個月月例,再有下次,我決不輕饒。”姚氏看着賞罰分明,實則不過隔靴搔癢。

對此,元櫻只是淡淡一笑。

姚氏還想不屈不撓地去聽話時,大師已經走了回來,他身後的趙晢神情嚴肅。

“大師怎麽樣?”姚氏的目光比語氣更加急切,她大老遠地把人請回來不是聽他南無阿彌陀佛的。

大師已經沒有停留此地的院子,他腳下輕快地朝門口走去,“施主,老衲送你一句話,善惡終有報。”

什麽?姚氏跟被悍雷劈了一樣,現在的和尚為了凸顯自己高深莫測說話都這樣雲裏霧裏嗎?

思索時,大師已經走出了院子。姚氏心有不甘,他說的這樣模糊-她更加放心不下了,她拔腳跟了上去。

“你剛才,和大師說了什麽?”元櫻看着這群人氣勢洶洶地來潰不成軍地滑沙般溜走。

趙晢雙手合十,還保持着那份正經的嚴肅,沖着元櫻點頭,“未來的王妃,天機不可洩露。”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