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釋懷

元櫻混混沌沌地醒來,屋內沒有女使,只有趙晢陪着她,他一身白衣盡落眼底時有些晃眼,元櫻眨了眨眼。

“無礙罷。”趙晢問。

外頭的日光正盛,元櫻想來應該沒有睡多久,卻少見的是一身輕松,她看着他開口說話,忍不住回想起暈倒前感受真切的一個吻,“官人?”

雖是略帶疑惑的稱呼,也足夠讓趙晢牽動嘴笑了出來,他握着元櫻的手,在她暈倒的這半個時辰裏大概清楚了來龍去脈,“太子給你灌下的藥,我雖不能幫你逼出來,但我會盡力削弱藥性。”

藥?元櫻臉上的神情恍惚,為何她沒有一點印象,聽他解釋道,“太子給你食用的藥應該有兩色,一粒是為了控制你,一粒是若你不受他控制便讓你困在夢魇中。”

他談及元櫻服用的藥的後果時神色緊張又夾帶着害怕,他握着自己的手力度也不自覺地加重。

吱呀一聲,紅木門被推開,屋外的熱光倒灌進來,來者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書雁,她毫不在意元櫻暈倒後醒來是否身子不力,她只是傳話,“王妃,皇後正在小佛堂等你。”

書雁後面又湧進來幾個女使,準備給元櫻梳妝打扮,只有趙晢按住她的手,“我今夜托夢給母後,絕不會再讓她為難你。”

他說的一本正經,元櫻便信了他每個字。

元櫻來到小佛堂時,皇後娘娘正跪着,虔誠地向佛祖祈禱,望她兒早日醒來。

“從今往後,你用完了午飯便陪本宮一同誦經。”皇後睜開眼睛,看着金身重塑過的佛祖。

元櫻見她上身跪得筆直便強打起精神來,又聽見她說,“我兒趙晢從小便是個頑皮的,常常在一個地方坐不住,可如今他躺在榻上整整五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望我兒早些醒來,只要他能醒來,哪怕豁出去我這條命也是行的。”

她說話時帶着年歲已久悲傷的滄桑和顫巍,皇後說罷磕頭,元櫻與她一同行禮。

“娘娘,太子來看您了。”

皇後行了禮,元櫻扶着她從拜墊上起身,她聽到趙暄臉上才勉強有了些生機,如同日光穿越縫隙,照亮了最深處的無助。

趙暄帶着寧檀深一塊來的,他溫潤笑着看皇後,豈料皇後開口問到的第一句話是,“暄兒,幾硯他成婚也有數日了為何遲遲不見醒來。”皇後雙鬓的白發似乎一夜之間冒出來許多,從發尾白進了頭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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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櫻看見趙暄臉上的笑一掃而空,随後又生地牽出笑來,他扶着皇後坐下,側頭看了一眼元櫻,“想必是五皇弟的元神在外游離許久,成婚一日,時間太短,他無法趕回來罷。”

這番話拿來哄哄皇後,奇怪的是見效了,起碼皇後又有了期盼和希望。

元櫻見到,寧檀深此次不像之前那般對自己活潑熱情,便問,“若荠怎麽憔悴了不少?”

突然被叫到名字,寧檀深坐直了些,眼神飄忽地說道,“我助太子妃協理東宮,事情多便沒休息好。”

元櫻一眼便看出來,事情不像她說的這般,趙暄一手覆蓋在她手背,關切道:“要不去休息一會?”她的手被覆蓋着時整個人顯得有些緊張和如坐針氈,她順水推舟地退下。

“有韻,你剛嫁進來也別太緊張,術士說你能壓制幾硯的命格,有你在他身邊,幾硯必定能醒過來的。”趙暄替她說話。

高高坐在上方的皇後斜眼看向元櫻,說道,“只要你能在本宮閉眼之前看見我兒醒來,你就是我們趙家的恩人。”

皇後起身,元櫻連忙去扶她,可她直接把手托在書雁的手上,徑直繞過了元櫻,她和趙暄一起走的,走之前元櫻還聽到皇後嘴裏三句話有四句話是關于趙晢的,她急急地問,“暄兒,可找到其他法子救幾硯了嗎?”

她說話時俨然又是要以淚洗面了,元櫻親眼見到了貼身服侍她的書雁身上備着多條帕子。

元櫻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欲回小佛堂為趙晢誦經,轉身前她逆光瞥見趙暄半側頭斜下盯着皇後,目光陰骘,不過只是一剎那的事。

在趙暄和寧檀深面前,晚上這頓飯吃的倒沒那麽艱難,只是趙暄每給皇後夾一筷子菜,哄她吃下之前必定要提及趙晢,不然皇後壓根就張嘴。

宮裏的宮女太監都說皇後好福氣,太子儀表堂堂又孝順善道,也只有聽見趙暄或者看見趙暄時,皇後才笑笑,其餘的還是愁眉苦臉以淚洗面的時候多,不然皇後才三十餘歲怎麽皺紋兩邊生。

趙暄說宮中的趣事逗皇後開心,皇後一笑這桌上坐着的人才堪堪松快了些。

趙暄夾菜,複而看向元櫻問起,“有韻這兩日可是有什麽煩心事?怎麽整個人悶悶不樂的。”

正在高興頭上的皇後嫌棄地睇了她一眼,拍着筷子放下,“我看她是不稀罕嫁進這邺王府,板着個臉像是我們趙家虧欠了你什麽嗎?”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由來已久,伴後亦如伴虎,元櫻立刻說道,“母後,兒媳定然不敢有這樣的心思,邺王芝蘭玉樹又才華橫溢,通曉六藝實在是我命裏遇貴才嫁了過來。”

元櫻誇了趙晢一通,聽了世人多少誇贊的話,唯獨聽趙暄誇趙晢還有元櫻誇他,皇後才能舒坦。

“起來罷。”元櫻起身,擡頭看皇後臉色時正巧看見趙暄半邊神色,他嘴唇緊緊抿着,似乎對自己剛才所言十分不茍同。

皇後今晚吃的比以往多了一些,夜深了她乏了由趙暄和寧檀深扶着回房了。

皇家的兒媳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元櫻初入元府,沒有夫君撐腰,家族沒落就指望着元櫻能領她們興起,她膝蓋動不動跪地真有些疼了,回房後,罪魁禍首正坐在桌旁用甜蜜的眼神望着她。

“你們下去罷,本王妃不用你們服侍。”元櫻跨過門檻,背對着她們說道,幾道齊齊回“是”的聲音和紅木門被契合的聲音同時起同時落。

“娘子。”趙晢想多叫幾句,練的順口些。

元櫻腳踩大義滅親的步伐而來,一拳頭捶在趙晢身上,她抱怨地道,“你還有臉笑,母後因為我不能把你叫醒一直刁難我,你都不知道我的日子多難過。”又是跪地又是看她臉色吃飯的,這比當初在姚氏手下讨生活還難。

她一掌推開他,氣沖沖坐在凳子上,趙晢知道這些日子她不好過,蹲下身來,掀開她的裙子,元櫻纖細的身子一震,連忙壓下裙角,“你做什麽?”吹彈可破的肌膚只在燭光下暴露了剎那,元櫻的耳根子便勢不可擋地紅燒起來。

“你膝蓋疼,我也心疼。”趙晢輕輕握着她的手挪開,翻開裙角,她白皙的膝蓋一片紅,若夏天的蓮河倒映在池面上,湖面波光閃閃氤氲的紅也羞澀地蔓延。

元櫻的臉又紅又燙,她的手緊張地揪着腰帶,趙晢極淡地笑了一聲,擡手覆蓋在她膝蓋處。

冰涼的感覺自膝蓋處傳遍全身各處,元櫻吃驚地轉過頭來對上他一雙帶笑又深邃的眸子,“你的手怎麽這樣涼。”

“你生我的氣,我的心涼了自然涼。”趙晢的手往旁邊挪了一下,覆蓋在她右腿的膝蓋處。

“這段時間讓你受苦了,過了今天這關,日後我護着你。”趙晢為她敷了膝蓋,仔細地把裙子放下,遮掩住了清波湧動的春光。

元櫻看他深邃的眸子微微一動。

梆子再敲響時,已經是二更十分,府裏的人差不多要歇下了,元櫻派人匆匆忙忙地找到趙暄,稱有要事。

屋內整齊如舊,只是地上多了一層輕輕的人形的灰,手上正拿着一個瓷白瓶子的元櫻身子不受控制搖搖欲墜地一步步後退,她雙目失神,裏面甚至梨花帶淚。

“太子,你答應我的,我幫你滅了趙晢的元神意識,你助我離開邺王府。”元櫻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一魂一魄似的。

趙暄彎膝,指腹沾了一點地上的灰燼,指尖搓了搓,又在鼻前嗅了嗅味道,确認無誤才露出大仇得報大患已除的笑,他說,“既是本太子說的話那自然不假。”

當的一聲,元櫻手中的瓶子砸鋪貼了毯子的地上,聲音很是沉悶,元櫻如釋重負地笑,“我就知道太子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即使你沒喂我吃那兩粒藥,為了我自己,我也會選擇聽你的話。”

正高興禍患已除的趙暄眸子一縮,他森冷地問,“你怎麽記得我喂給你吃過藥?”

元櫻朝他一步步走近,只有走近些他才能看清楚自己臉上的神色,她聲音悅耳,“太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話音剛落,一只手便用力地鉗制住元櫻的脖子,他危險地注視着這張淚痕未幹的臉,“你給本太子下套了?”

她暈倒醒來後,便已經在趙晢的幫助下回想起了大半的事,起初她半信半疑,後來詢問了花枝,她也說大姑娘十五及笄後幾天內确實是有怪事發生,元櫻才信了,才答應與趙晢演一出好戲。

躺在榻上地趙晢快步上前,一手禁锢住趙暄的手腕,力度大到要将他的手腕捏碎成齑粉,他聲音更冷,“松手。”

如遭雷劈的太子溫潤無害的神情終于如鏡子破碎一般有了裂痕,他不敢置信地自嘲一笑,任由趙晢解開他的手。

趙晢轉頭,目光下墜地看着元櫻脖子上一圈紅印子,白裏透紅。元櫻側頭睥了一眼他關心有加的表情,她都快被人勒死了才起身。

觸到要判刑一般的眼神,趙晢的氣勢突然一慫,目光急劇地收回來,離開身體五年,再回到體內,肉-體的沉重和真實讓他舒适得竟然萌生困意。

“你們什麽時候設的局?”趙暄臉上的神情崩塌得很快,甚至有些崩潰。

元櫻回答,“你給我的藥确實厲害,初始幾天我淡忘了與他有關的一切,但就在最近幾天,藥勁有如退潮他又伴在我身邊,我才想起一切。”

“為什麽這麽恨我。”恨到不顧一切手段要置我于死地的份上,趙晢紅着眼底問他,他揪住趙暄的衣領。

被他揪着衣領的趙暄愈發作輕松神色,他激怒他,“可笑我恨你這麽久,害你意識如同孤魂飄蕩了五年你竟然不知道緣由,可笑,可笑啊。”趙暄真的笑了起來,他聲音凄涼。

砰的一聲,趙晢給了他一拳頭把他打翻在地,趴在地上的趙暄擡手狠狠地擦去嘴角的鮮血,反擊地起身給了趙晢一拳頭,聲音怒了起來,“我恨你從小不讓母後省心,可是母後的眼裏自始至終都只有你,小時候明明我才是太傅嘴裏最聰明的學生,可是母後從來不誇我,只因為調皮愛玩的你心血來潮寫了一篇文章,母後卻能愛不釋手地捧着文章高興了一天又一天,連宣紙的邊緣都摸得毛化了。”

看着整個人怒如雄獅的趙暄,趙晢癡癡地站在原地接了他一拳,這一拳用掉了趙暄所有氣力,他喘着粗重的氣,看着倒地的趙晢,他嘴角的鮮血在白皙的皮膚上往下流。

“別打了,別打了。”元櫻小跑過去抱着趙晢的頭,将她護在尺寸之地的懷中,聲音有些發顫。

“你看,你就是這樣一個人,哪怕當了五年活死人,可還是有數不清的人愛你。”趙暄的聲音啞了,他眼皮幾番觸動。

他擡手,以最大的力氣反捶着自己的胸膛,“可我呢,從小到大我都不能犯錯要做最好的那一個,可偏偏父皇眼裏只有九皇弟,因為他母妃得寵,哪怕他頑劣不堪,父皇也寵他,母後眼裏只有你,哪怕你不能動不能說話的這五年,我一個大活人站在她眼前,她竟然看不到。”他聲音喑啞凄厲地哈哈放聲笑了出來,聲音悲涼。

元櫻扶着趙晢起身,他撥開了她扶着自己的手,走近趙暄。

他還在說,回想起幼年心酸,哪怕是日後的儲君,肩擔江山民生社稷,他也忍不住犯了淚花,他幾度欲言又止,“幼時,我以為父皇母後都愛調皮搗蛋的人,于是我假裝着犯了一個錯以為父皇母後會安慰我,哪知父皇狠狠責罵了我一頓,還罰我不得吃晚膳,我又去找母後,以為母後總是不同的,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了,她也斥責了我一頓,我餓着肚子想了一晚上,漫長又漆黑的晚上只有肚子的咕嚕咕嚕聲告訴我。”最後一句話,趙暄幾乎是吼出來了,吼的嗓子破了音,輕輕喘口氣都疼的恍若淩遲。

他這一吼,屋子裏似乎安靜得如同沒了人息,只剩下隐忍的錐心般低聲的嗚咽從簾子後傳來。

趙暄的嘴動了動,他害怕又期待地看着簾子,皇後淚流滿襟地走了出來,她眼前滿是被鹹鹹的淚水暈染的景與人,她看不清楚兩個高挑的人哪個是趙暄哪個是趙晢,可是哪怕她瞎了,也總能毫不猶豫地認對。

她緩緩地挪了幾步,快快地沖到趙暄面前抱着他,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和心生混雜在一起,她模糊不清地說,“暄兒,都是母後不好,你也是母後的孩子,母後怎麽可能不疼愛你,只是你身負重任,母後不得不對你嚴厲,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她哭的聲音很大,如同潮水一瞬間浸了趙暄整個人,他若水上的一葉孤舟在不知方向沒有燈光的地方漂泊已久,突然雲開見了一直為指引方向的星子。

“都是母後的錯,母後不該對你這麽嚴厲的。”皇後哭的撕心裂肺,她自責又懊悔,如果不是她,她的親生孩子便不會反目成仇爾虞我詐,她的淚水淋濕了趙暄胸膛前的一小片衣裳。

趙暄被她抱的緊緊的,大有她再也不會松開的樣子。

“母後愛你我,用的只不過是不同的方式,因為她對你寄予厚望才會因為你犯錯焦急。”趙晢看着趙暄臉上的神情一點點平淡,他一如五年前一樣叫他,“哥。”

沒想到過盡千帆之後,趙晢竟然還會像五年前叫最親密的家人那般叫他,趙暄如同絕處逢生的人,他終于抱住了痛哭的皇後,輕聲說,“母後,別哭了。”

從淚灘裏擡起頭來的皇後憔悴如地上堆積的黃花,她看着趙暄笑,她也終于有了寬慰的笑,她又埋首下去,“暄兒,以前都是母後不好,以後母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哥,我們還是最親密的兄弟。”趙晢原諒他用盡手段的對付自己,因為他并不曾比自己好過,決定對付自己的時候,他也定然歷經千番糾結也曾飽受良心的拷問。

趙暄看着他,忍不住張嘴笑了笑,一笑就牽動破裂的嘴角,疼的清醒告訴他,這不是夢境。

原來世上真有破鏡重圓,元櫻看他們說開了所有話,解開了所有心結,也替他們高興。

“母後,好了,幾硯醒來你該高興才對。”趙暄拍了拍皇後的背,可皇後還在深深的自責,她想窮盡所有彌補趙暄。

梆子敲響,已經是三更時分。

“母後,我送你回去歇息罷。”趙暄帶着皇後出門,剛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小小的哭泣聲,趙暄的眸子突然放大,縮在一隅的女子滿面淚水,如貓嗓似的喊他,“殿下。”

寧檀深知道太子背地裏傷害趙晢,她知道太子所有的陰暗面,可卻不曾恨他而是心疼他,幼時的他身旁無人該是多麽艱難。

她手裏緊緊揪着帕子,淚水和手心的汗水渾然黏在一起,她淚眼朦朦地望着他,寧檀深接受趙暄所有陰暗面後,依然選擇與他同氣同命。

“外面這樣冷,怎麽穿的這麽單薄。”趙暄解下披風,給她披風,寬大的披風長的拖在地上,卻把她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

今夜十六,月亮正圓,光輝如洗地灑在邺王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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