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受苦
自從那日從太子府出來,元櫻一連卧床病了幾天,身體虛浮。老太太眷念她身邊沒個貼心的女使,又想着姚氏已去,便把花枝從廚房調回她身邊做個二等女使。
“已經是幾時了?”元櫻睡得越來越沉,即便睡了這麽久,意識還是混沌一片。
花枝回話,“姑娘,已經是巳時了。”
元櫻起身,花枝撩開簾子,初生的日光不設防地照進她眼底,元櫻下意識擡臂截胡一小束陽光,眯着眼睛。
“姑娘,嫁衣今日送過來了,可要試穿?”花枝問她,桌子上擺放着幾日後元櫻要穿戴的鳳冠霞帔。
素淨的房內擱置了最雅綠的衣裳,便是有如萬點紅中一點綠,最是醒目的,元櫻布滿暖光的眸子裏落進一點墨綠,她起身走了過去。
擡手,指腹輕輕摩挲着針腳細密的雅綠嫁衣,忽的想起什麽,顫巍巍地扶着桌子,她神情悲痛。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花枝往日是背靠姚氏好乘涼,可如今那位走了自然是要讨好着面前人。
強烈的日光通過窗灑了進來,元櫻的眼前忽明忽暗,她抓着折疊齊整的嫁衣,雅綠嫁衣在她手裏抓出一道褶皺,黏了些她手心的汗。
明明頭痛如摔裂的鍋碗四分五,可是即便是頭痛到如此地步,可還是想不起缺失的什麽。
元櫻百感郁結,她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被自己抓得不成形的嫁衣,不日她便要穿着這身嫁衣,嫁入邺王府。
邺王府的那位躺在榻上五年不省人事,嫁過去也不過是守活寡罷了。
五皇子邺王,似乎是叫趙幾硯。
心裏念到這個名字,元櫻渾身一冷顫,她抓着正紅嫁衣的手倏然下意識松開,她的目的是殺了邺王,為何提及這個名字時,心頭一熱。
“姑娘,你不要吓奴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花枝顫聲問道。
元櫻的眸子一點點睜大,最後她推開了扶着自己的花枝,日光肆意進入她的眸子,将漆黑的眼珠照的明亮,沖破了一層防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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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開的花枝像個木頭人,站在原地只知曉着急,房間裏一度陷入無盡的沉靜中。
元櫻擡頭,逆光看着窗子,只有窗子無限明亮,明明日光已經照進屋內,可四周偏偏沉黑得讓人害怕。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天,元櫻這一年的記憶似乎被一桶冷水潑得暈染一片,模糊得見不到輪廓。
出嫁那日,元櫻身着嫁衣,手執小團扇,她在祖母和父親的注視下出了元府的門,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堪比公主出降。
元櫻知道,這是皇後的愧疚。
牆頭馬上的男子芝蘭玉樹,日光傾京城,唯他最在高處,沐浴到最頂上的日光,最素淨的日光,他是趙晢的長兄趙暄。
喜轎擡得很是平穩,元櫻坐在四面皆紅的地方,潮水般壓來的喜慶讓她只覺得心有抵觸,她在腦中搜腸刮肚尋找趙晢的記憶,想到的只不過寥寥幾筆,皇後的嫡次子,太子的親弟弟,以及卧榻五年不算死了的人。甚至還有一句,似乎烙印在她心裏的話:我要你,殺了趙晢。
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稱贊太子溫和有禮,協助官家治理有方,敬愛皇後,善待手足。
元櫻卻知,讓她殺了趙晢的便是,完人趙暄。
有些人表面越是無錯可挑,實際越是錯誤致命。
轎子停下,邺王府氣派,賓客盈門,他們滿面的賀喜之意識,元櫻是趙暄接進門的,趙晢身不能動,意識未蘇醒,趙暄替弟行禮。
送入洞房後,元櫻見着桌上放置着兩杯酒,聞言新人喝合卺酒需要将空杯一正一覆地放置,寓意甜蜜恩愛。
如今兩杯酒未動,元櫻擡頭,屋外正黑壓壓站着一堆人,以皇後為首,皇後心切,想知今晚她兒能否醒來,有的人純粹看熱鬧,想瞧瞧賠付一個女子一生,這樣的賭注能不能贏。
掩在寬袖下的手緊了緊,她手心裏正抓拿着一個白瓷瓶,這是太子迎親時在衆目睽睽之下又不動聲色地遞給她的,說是她能見到趙晢的元神,只要見到他,将瓶子裏的白沙撒在他身上,便能叫他灰飛煙滅。
太子說這話時,面帶微笑,人畜無害,十足的翩翩公子模樣。
白瓷瓶身微涼,只不過被她攥在手心許久,竟然生出一股溫熱之意。
元櫻巡視四周,并未見到趙晢的元神,即便是見到了,皇後正時刻觀察着她,哪裏有這麽容易得手。
屋外焦急又質疑的聲音傳來,元櫻聽的很清楚,是皇後的,她正兩眼盯着亮堂的屋子,來回踱步,“那術士不是說,只要幾硯娶了元府的嫡女,成婚當晚便能蘇醒嗎?這都快一個時辰了,裏面怎麽還沒動靜?”
元櫻半側身,望着躺在榻上的男子,他昏五年,可是臉色白皙如常人,尤其是他微薄的嘴唇輕輕閉着還帶着常人嘴唇的氣色。
他劍眉齊整,橙黃色的光芒發在他臉上,也難掩他面色如月輝,清冷又高淨。
看他恍若睡着的樣子,元櫻緊了緊手中的瓶子,又聽到屋外的皇後急不可耐地朝門走來,“不行,本宮得去看看我兒醒了沒有。”
懂事的宮女攔住皇後,勸慰道,“娘娘,萬萬不可,只要術士說的沒錯,如今王妃也已經嫁了進來,遲早會醒的,您等了五年也不急于一時,娘娘,千萬別沖動呀。”
元櫻轉過身,走到床旁,躺着的男子是她的夫君,皇後讓她嫁進來只為了壓制他的命格讓他蘇醒,如若元櫻真讓他的元神灰飛煙滅,皇後見趙晢遲遲不醒定然會遷怒于自己,那她聽太子的話豈不是作繭自縛?
環視四周,元櫻将瓷白瓶子藏在妝奁盒中。
屋外的人一夜未散,皇後不走誰敢走,只是困得住他們雙腿也攔不住他們打瞌睡,只有皇後一宿未眠,從入夜到天白保持清醒。
紅燭燃淚到天明,元櫻支頤着小睡了幾個時辰,等到天剛亮時,四五個女使進屋撺着嫁衣一夜齊整的元櫻梳妝,去給皇後請安。
這裏是邺王府,因着皇後放心不下昏睡不醒的邺王,便在這裏小住。
等到元櫻梳洗打扮,來給皇後請安時,遙遙的就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不滿,她一雙已有了老去痕跡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如同牆角的蜘蛛網,交織錯橫。
“元氏如櫻給母後請安,”元櫻行禮,皇後未叫起,她便不能起身。
坐在高堂的皇後慢悠悠地吃茶,她吃濃茶提神,卻沒拿正眼看元櫻。
“昨日幾硯可有清醒的跡象?”皇後平靜的聲音裏充斥着對元櫻的不滿。
今早進來的那幾個人,有兩個是貼身服侍皇後的大宮女,想必是替皇後來看趙晢的情況,元櫻如實回答,“不曾有。”
啪的一聲,皇後手中的茶盞因為氣憤和期望落空以及焦急用力地砸在桌上,她微有些幹澀的眼睛用力瞪着模樣周正的女子,“那你昨晚可做了什麽?”
還保持行禮的元櫻垂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未做什麽。”
“那本宮的兒子怎麽能醒?”除卻在趙暄面前痛哭,這是皇後第一次在人前高聲,聲蓋群市,她激動地站起身,低頭恨鐵不成鋼地盯着元櫻。
元櫻自知事情沒能辦好,她保持沉默,目光悉數落在地上。
“你們兩人已成夫婦,自然是要同心同力,同氣同命,你怎麽能只顧着自己,本宮的兒子是人中龍鳳,他如今雖是暫時昏睡,可你嫁進來自然還是你攀了高枝。”皇後教訓元櫻。
說的口渴了,皇後依然不依不撓地說,“既然已成夫婦,新婚之夜你竟不懂的服侍夫君,元府就是這麽教女兒的?”
“母後……”即使上了衙門也還容得人辯白幾句的,元櫻開口正欲解釋。
皇後沒這個耐心聽,她一夜未眠此時又急火攻心氣的頭痛不已,她下令道,“你在這裏跪足一個時辰,若是我兒一天未醒,你就多跪一日。”
地上硬邦邦的,只跪了這麽一小會膝蓋已經酸疼不已,疼的不只是身,元櫻嫁進來自然是當家主母,可第一天就跪大廳,人來人往地看着,日後她如何禦下。
“王妃,這是皇後娘娘讓奴婢給您拿來的蒲葦團墊。”
元櫻對着冷卻的一盞茶跪了一個時辰,起身時她的膝蓋酸疼得麻木失去知覺,是皇後身邊的人叫她前去用飯。
“人到了,那就傳飯罷。”元櫻貼皇後邊坐下,見皇後說話時眼裏并無關切地看着自己。
來的路上,元櫻就聽說,她被罰跪在大廳時皇後不休不眠地守在趙晢身側,還是臨近午飯才撐不住阖着眼皮小睡了兩盞茶的時間。
她盯得這樣緊,元櫻哪裏能得空找到趙晢的元神下手。
失身片刻,元櫻就聽皇後懶懶地開口,“這些都是我兒愛吃的菜肴,如今我兒吃不到,本宮也沒有胃口。”說着,皇後又神傷起來。
她是在提醒自己,讓自己謹記趙晢的喜好,元櫻端起一小碗蛤蜊蛋羹,跪在皇後面前,“母後,您多少吃些罷,想必王爺他醒來也不願看到您為他不食不眠。”
元櫻本是一番好意,可這話聽到皇後耳中卻刺痛了她的心,“既知我兒昏睡,本宮無心食眠,你就更該早些讓我兒醒來,何必在這裏說些不中聽的話。”
蛤蜊蛋羹的碗極燙,皇後訓話的時候元櫻的指腹被燙的要把碗給扔了,她跪在地上,日光曬着她。
“本宮沒胃口吃東西,你自己吃罷。”皇後無動于衷地晲着元櫻,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
留下跪地的元櫻手上還端着那碗蛋羹,元櫻擡頭看了眼太陽,天上那輪太陽發出五色的光圈,暈的人只模糊看到一片強烈的光。
倏然,手上一松,元櫻逆光看着背光的人,他滿臉心疼,捧着元櫻的手,她十指被燙的發紅,他啞着嗓子說道,“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娘子。”
他低頭吹了幾口氣,元櫻無甚感覺,只發覺仿佛有貍貓的尾巴撓了自己的手心,癢癢的,也不燙了,如若他不只是元神,吹出來的氣息該是炙熱的罷。
眯着眼睛,感覺天地一片眩暈的元櫻不受控制地牽動唇角笑了笑,面前的男子臉上還是心疼自責,他擁臂抱着自己。
元櫻在被日光曬的昏去前,只聽到頭頂低低的聲音傳來,“娘子,有我在,不會讓你受苦了。”
她被不緊不懈地擁抱着,額頭似乎落下一個若有若無柔軟的吻,她周身溫熱,昏睡去前嘴角似乎勾着一抹無心的笑,淡淡的,淺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