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

滾開

慎王寝殿內一時鴉雀無聲,恨不得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到聲響。

何挽被雷劈了似的,全身都僵住了,下意識地轉頭掃了一眼周圍奴仆們的神色。

見她們也全都是一臉活見鬼。

慎王李佑鴻之清高矜貴,是全大康都出了名的。

他平日裏瞧起來溫潤如玉,似乎是個好說話的溫柔公子,但若旁人觸了他的逆鱗,說了他不愛聽的話,任那人是誰,他都不會給一點面子。

首輔大人最寵愛的嫡子都被他下令亂棍轟出王府過。

這樣一個骨子裏清高到了天上去的人,怎麽會如此低聲下氣地與何挽道歉?

許是許久沒聽到何挽的回答,李佑鴻更懊悔了。

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面對着無法挽回之後果的驚慌失措。

“挽挽,你別不理我……要是實在不想與我說話,你就嗯一聲,好不好?”

何挽倏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沒理李佑鴻,而是指着剩下的幾個丫鬟道:“快去找大夫!阿靈去了那麽久,怎麽還不回來!”

“算了,我親自去請禦醫來。”她受不了李佑鴻用這個語氣同她講話,理了理衣袍,幾乎是落荒而逃。

李佑鴻直盯着何挽跑出去的背影,沒忍住,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不過馬上又被他有意識地壓了回去

京劇變臉似的,剛對着何挽一臉小心讨好,這會子他馬上把嫌棄又傲慢的表情挂回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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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自己給自己解綁,解到一半,殿內留着的丫鬟要過來幫他,被他一個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

“本王潔身自愛,貼身的事兒從來都不要丫鬟伺候,你們第一天來王府麽?能不能守點規矩!”

丫鬟們心想你從來也沒有提過這樣的規矩。

他從麻繩裏抽出一只手,趕雞崽似的往外擺了擺,“滾滾滾……都給本王滾遠點。”

丫鬟們都被他轟了出去,此時殿內只剩下李佑鴻一人。

他收斂了臉上的神色,面無表情地輕輕一撐,便把綁在身上的麻繩掙脫了。

李佑鴻病成這個樣子,何挽已經不放心尋常大夫來醫治了,特地去皇宮中請了太醫來。

太醫跪在地上給慎王診脈,診來診去,也診不出個所以然。

這慎王确實是只有皮外傷……可是這言行無狀、胡言亂語的樣子,瞧起來又确實是瘋得厲害了。

診了良久,李佑鴻愈發地不耐煩,把茶盞重重地往紅木桌上一摔,茶漬濺了滿桌,“你到底會不會治病啊!就知道在本王手腕上摸來摸去,這麽久,什麽也摸不出來!”

“不要以為你是個男子就可以随便占本王的便宜!”

太醫被針紮了似的,吓得忙把手收了回來,後挪半步,哐當一聲爬在地上,顫抖道:“殿下冤枉啊!微臣絕對沒有、絕對沒有……微臣如今都年過半百了啊!”

“你平白無故告訴本王你多大年紀做什麽!”李佑鴻身子往後一縮,十分防備,吼道:“本王只要王妃一人!其餘少的老的男的女的本王都不要!走開走開走開!”

何挽坐在對面,眉頭緊鎖,聞言更是一口茶嗆到了嗓子裏,伏在桌上咳了個不停。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是幾本書砸到了腦袋上,怎麽就把人砸地癡傻起來了呢?

細算起來,那書架上的典籍,也是因為她的動作才掉了下來,雖說是為了救他……可是以慎王那清高的性子,怕是寧願死了,也不會想這樣瘋瘋癫癫地活着。

不過那千鈞一發的一瞬,誰能料到以後的變故呢?

站在一邊的阿靈幫何挽拍背順着氣,倒是一臉痛快,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啊!活該傻了,誰教他過去一年那樣冷淡她家小姐!

眼看着那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被李佑鴻逼得抖成了篩糠,何挽堪堪止了咳,抹了把眼角的淚花,沖阿靈一揮手,氣喘籲籲道:“好生把陳大人請出去。”

“讓你去安善堂請的先生進來。”

阿靈應了聲,周圍幾個丫鬟把被吓壞了的陳太醫扶了出去。

不多時,一藥房夥計打扮的青年走進殿中。

安善堂的人都為人低調,但大多師承國手,其中佼佼者,自可堪比太醫。

來者身形修長,很是面善,第一次進王府,便能不卑不亢地沖王爺和王妃行了禮,瞧着很讓人舒心。

“草民溫遠洲,叩請王爺王妃萬安。”

何挽一手撐着桌子,點了點頭,道:“去給王爺看看罷。”

他這才跪到王爺跟前,把藥箱一放,手搭到李佑鴻腕上些許時候,便拿了下來。

溫遠洲欠着身子問:“王爺,請問您最近心中可有什麽輾轉反側,難以化解的憂思?”

聞言,李佑鴻側眸瞥了溫遠洲一眼。

那眼神中一瞬間閃過一絲淩厲,不過馬上就被揉碎在了漆黑的瞳仁裏。

“憂思自然是有的……”

他緩緩開口,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

“只是不方便與旁人說罷了。”

溫遠洲:“王爺此病,就是因為憂思過重,久久不能釋懷,此番傷及頭部,故而一并發作,以致心性大變,記憶颠覆,做離魂之症。”

“若不能排解,怕是難以痊愈。”

說的好似很有理的樣子。

何挽擡眸,沒忍住開口勸了一句,“有什麽不順心的,王爺也無需一個人憋在心裏……”

說完她就後了悔……她的勸在他那通常是沒用的。

想來,她又是在這裏自讨沒趣兒了。

“我還能有什麽憂思?!”

那李佑鴻聽到何挽這話,氣得咬了咬牙。

“方寸之地,樁樁件件,還不都是全與你有關,偏你像個局外人,一邊冷着我,還一邊勸我寬心!”

“你若是肯與我說上幾句軟話,我自然樂得魂都丢了,便也沒有什麽心思去憂思了!”

溫遠洲:“……”

滿屋的奴仆:“……”

何挽急了,臉噌的一下紅了起來,聲音不免拔高了幾分:“……你莫要、莫要胡言亂語!”

手裏的茶盞一扔,她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跳了起來,一招手,道:“看完病就開方子,我身子不适,先回月滿樓了。”

說完,領着幾個月滿樓的丫鬟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而那一往情深、愛而不得的慎王殿下還在契而不舍,半撐起身子,極力眺望着何挽的背影,道:“挽挽!挽挽!你多理理我,我的病就能好!就當可憐可憐我,你別走不行麽?”

何挽自然是沒聽他的,轉眼間就溜地徹底沒影了。

李佑鴻極其失落地跌回椅子上,哀愁地與溫遠洲對視,“你看……本王愛到骨子裏的女人,這麽不待見本王。她寧可本王瘋死,也不願與本王共處一室。”

溫遠洲:“……”

慎王與骠騎将軍妹妹的愛恨情仇,金陵城中是傳得沸沸揚揚。慎王這話反過來,似乎才是對的。

不過慎王的話自然輪不到他一介草民反駁。

溫遠洲拿起藥箱,欠了欠身,道:“草民告退。”

慎王很是疲憊地擺了擺手,準了他離開。

慎王府中的月滿樓位置選得極好。

每夜月光柔和之時,流光便會正正從窗戶外透進來。閣中的窗框上鑲滿了白玉,與月色最是相稱,佳人立于窗前,身披白霜,谪仙一樣動人。

過去的一年中,她夜裏常常站在窗前賞月,月光傾灑,她美得好似畫一般。不過慎王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今日她對着窗口吹晚風,倒不是再想展露自己的美色,而是真的心煩意燥,對月當愁了。

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放手,那慎王非得在這個當口瘋了!還滿口胡言亂語,胡亂撩撥。

何挽如今也不過是剛出閣一年的二八少女,聽到自己的心上人說那些混賬話,不臉紅心跳是假的,可這會子靜下心來,細細回想,倒并不覺得欣喜。

她感覺慎王在說違心話。

李佑鴻今日的表現雖然癫狂,但瞧着卻是極其自然,絲毫沒有裝瘋賣傻的意味。但何挽總有種在看戲的感覺,饒是那戲臺上的角兒演得出神入化,但她潛意識裏知道那些嬉笑怒罵、離合悲歡都是假的。

她說不上自己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興許是直覺,興許是她傾慕慎王太久了,心中自然而然地把他捧得高風亮節,所以不能接受慎王作出那些瘋癫無禮的舉動。

因着這種感覺,她心裏便更亂了,想了半天也理不清思緒,最後決定還是按原來的計劃和離為好。

若是慎王只有瘋了才能待見她,那也着實沒有什麽好高興的。

過往那些癡念,在經了一年的冰霜雨打之後,消磨殆盡。

縱然是感情無法任由何挽控制,但理智上的她其實已經冷了心。

這麽想着,樓外傳來了通傳的聲音。

慎王來了。

慎王來了!

何挽心中一驚,下意識轉身,正巧見着李佑鴻走過拐角,朝自己走來。

月色正濃,柔和地打磨着何挽精致的輪廓,她望過來的眼神怯生生的,帶着一點驚慌失措,不過随即又皺起了眉毛,十分抵觸來者似的向後退了一步。

被冷待慣了的貓見到人自保地炸毛一樣。

奶兇奶兇的。

第一眼,李佑鴻竟是看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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