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合一
貳拾捌+貳拾玖+叁拾
李佑鴻說完好疼, 便是真的大叫了一聲。
那叫聲真是慘極了,激得何挽寒毛豎立, 她支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見那躺在地上的慎王的渾身顫抖,臉上亮晶晶的, 像是眼淚。
慎王又夢魇了。
何挽低低喚了聲, “王爺?”
李佑鴻抽泣的聲音漸漸變重,身子幾乎蜷縮成一團,嘴裏還在嘟囔着夢話, 語氣卻是一換, “他明明樣樣都不如我,偏偏事事都擋在我前面, 真讨厭!真讨厭!!”
說完這句,便是一段漫長的靜默。
慎王不再說話了, 被子也不再抖動。
何挽舒了一口氣,放下支在床榻上的手,頭重新枕到枕頭上, 平躺着, 心想:該是夢魇過去了。
這一驚一乍過去,何挽竟真的困了,睡意席卷,她阖上眼,将将睡去......突然, 榻下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叫聲。
“啊啊啊!別打碎我的玉!不要、不要!!”
耳朵幾乎被這一聲震得嗡鳴,何挽被吓得一下挺起身子,從床榻上起來,深深蹙眉,側頭去看慎王。
只見慎王身子一動,裹起被子,竟開始滿地打滾,邊滾邊道:“滾開!滾開!離我的玉遠一點!”
眼見着慎王便要滾出鋪在地上的褥子,滾到門口去了,何挽忙下了榻,幾步跑到慎王跟前,蹲下身子,按住把自己卷成一團的慎王。
她手剛放上去,李佑鴻便乖乖地不動了。
離得近了,何挽看清了慎王李佑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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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眼淚流了滿臉,眉頭也蹙着,嘴撇着,故作着兇狠,實則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她想起來,萬壽節那日慎王對她說過,他幼時之事。
慎王小時候的性子與現在是不大一樣的,聽他夢話的口吻,想來是夢到了小時候的往事。
不過他方才那三句話......倒也很像是故太子能說出來的。
慎王究竟是夢到了幼時之事,還是在夢裏都把自己當成故太子了?
若是後者,他未必也入戲太深了。
正思索間,何挽便聽見睡夢中的慎王抽了抽鼻子,開口,帶着點鼻音,“你不要摸我的腰嘛,好癢。”
何挽:“!”
她方才跑過來,急着阻止慎王滾着撞到門上,哪裏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手按到哪了?
更何況慎王把自己裹得嚴實,黑燈瞎火的,她就算有意分辨,也分辨不出哪裏是手、哪裏是腰。
她被針紮了似的收回手,慎王當即悶悶地哼了聲。
他還是沒有醒,只不過不再哭了,也不再叫了,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又像是不再夢魇了的樣子。
但經過方才那一遭,何挽也不敢輕易相信李佑鴻出了夢魇,又守了他半響,這才起身。
她站起來,尚未邁出一步,裹成卷的慎王就又是一聲惆悵的嘆息,喚了聲“玉啊玉。”
何挽:“......”
她竟有一絲懷疑慎王是在裝睡。
好在他這次說夢話,情緒不似方才那般激動,聲音輕輕的,像是在和誰咬耳朵似的,“玉啊玉,我真的很羨慕大哥,父皇和母後都那麽喜歡他。”
“父皇為甚麽那麽讨厭我呢?是雀奴做的不好麽?”
聽到他這樣說,何挽知道了,慎王是夢到了小時候的事,而與故太子無關。
她莫名安心了不少。
李佑鴻蹙着眉,等了半晌,沒等到回答,便又重複了一遍。
“我的玉,你說話呀。”
“再不回答我,我就把你扔到地上砸碎!”
何挽:“......”
看來,李佑鴻小時候和故太子是一路子的人,怪不得他如今演故太子演得如此惟妙惟肖、游刃有餘。
她嘆了口氣,試探着回答了一句,“不是的。殿下,你做得很好。”
何挽說完這句,便又蹲下來打量李佑鴻的神色。
他的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應該是根本沒有聽見何挽說的話。
何挽眨了眨眼睛,随即苦笑了一下。
真是的,自己怎麽跟着慎王一起幼稚起來了,竟然試圖和正在做夢的人溝通。
剛這樣想完,她便瞧見李佑鴻張了張嘴。
李佑鴻:“哇。”
何挽:“?”
李佑鴻:“你是一塊玉呀,竟然會說話!”
何挽:“......”
不是你自己偏要讓它說話的嗎??
李佑鴻被裹在被褥裏的手動了動,似乎是隔空撫摸了一下夢中的那塊玉,輕輕地道:“方才是吓唬你的,我怎麽會那麽狠心,把你扔出去砸碎呢?”
“那種事情是只有暴躁的大哥才能做出來的。”
幼時的李佑鴻和故太子的關系一定很差,連在夢裏都不忘說故太子的壞話。
何挽看了看慎王的位置。他已經滾到門前了,晚間的涼風透過門縫吹進來,他若在這兒睡一晚上,雖然裹着被子,怕也是要着涼的。
何挽挑起眉尖,輕輕道:“殿下,這兒涼,你滾回去罷。”
既然李佑鴻能聽到她說話,也就沒必要把他吵醒了。
她這樣說完,把自己卷進被褥裏的慎王果然動了動,白皙的臉向裏一縮,玫色的嘴唇藏進了被子裏,然後身子翻動......
何挽眉毛一跳:“......不是往我這邊滾,另一個方向!”
睡夢中的李佑鴻動作一頓,随即原路返回,回到了他鋪在榻邊的褥子上。
何挽被他折騰得徹底困了,眼皮直打架,走回床榻,躺下,不久也睡着了。
這廂房中平靜了,那廂房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長公主慵懶地倚進被褥裏,眼睛微垂,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桓。
秦桓身着裏衣,跪着,低着頭,小聲地抽泣。
“殿下,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您一直冷待我。”
“這麽多年來,我潔身自愛,對您恭敬、關懷備至,卻絲毫不能感化您,殿下,您為甚麽這樣狠心?”
長公主并不接他的話,只淡淡道:“你可知,若不是因着佛寺裏的規矩,本宮不會與你宿在同一個屋檐之下。”
“說句實話,你一靠近本宮,本宮就覺得惡心、反胃。”
她阖上眼睛,揚起頭,用下巴點了點門的方向,“滾到門口去睡,離本宮遠些。”
秦桓擡起頭,滿臉淚痕,好不可憐,喚了聲,“殿下!”
“想當初,殿下與我琴瑟調和、如膠似漆,那樣的日子,殿下不懷念麽?”
他跪着,爬到榻前,手放在床榻上,“殿下,那件事真的是我一時糊塗,我不會再犯了,讓我們之間回到從前,不好麽?”
長公主蹙眉,根本不想睜眼看他。
但她心中思緒飛轉,被秦桓的話語勾起了回憶。
秦桓确實是生了副好皮囊,年少及第,也算才華橫溢,不然也不至于讓幼時的長公主一見傾心。
長公主是大康正經的金枝玉葉,從小嬌生慣養,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自然是必須要得到的。而且,那秦桓也是多次隐晦地向她表達愛慕之情。
她以為自己和秦桓是兩情相悅,于是求了父皇,讓秦桓入贅為驸馬。成親後,秦桓也确實是對她百依百順,乖順非常。他嘴甜如蜜,又是個極會體貼人的,哄得她每天都高高興興。
新婚燕爾,蜜裏調油。
不久,長公主就懷孕了。
長公主胎像不穩,孕中不能行房,饒是這樣,秦桓仍然每天都陪着她。
無數個夜晚,秦桓躺在長公主身側,溫柔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笑得眼睛彎彎,和她肚中的孩子細語。
那時的長公主笑他癡,“你說這些話有甚麽用呢?他又聽不到。”
秦桓便道:“他是你和我的孩子啊,殿下,我真的是太喜歡他、盼望他了,您就容我癡一會兒罷。”
長公主以為,他會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後來,她月份大了,孕吐愈發厲害,每天夜裏都要吐得昏天暗地,折騰得秦桓整夜都不能阖眼。
那年,高傲的公主十七歲,第一次學會心疼、顧慮一個人。
這個人不是生養疼惜她的皇後,也不是寵愛她十餘年的太元帝,而是口口聲聲愛她入骨的秦桓。
長公主想着,秦桓夜裏要照顧她,白日裏還要去刑部辦公實在太辛苦了,于是在刑部附近買了個宅子給他,以免他來回奔波。
秦桓感動得落淚,發誓要一生一世對她好。
長公主相信他,心裏很高興。
她懷胎近八月時,秦桓突然不見了蹤影。
公主府多了很多侍衛,都是太元帝派來的,府中仆人也被清換了一次。
她知道,她的秦郎一定出事了,可是宮裏來的嬷嬷嘴很嚴,她甚麽也問不出來。
她心慌意亂,不足九月便早産下一名女嬰,情況兇險,險些一屍兩命。
生産後,她還是沒見到她的秦郎,整日以淚洗面,月子裏險些哭瞎了眼睛。
饒是這樣,也沒有人敢告訴她,秦桓究竟去了哪裏。
直到太元帝到公主府來看她,見了她的憔悴之态,實在心疼,才把實情說給了她聽。
秦桓欲與太子妃裴寶兒私通,未遂之際,被太子抓了現行。
太子李佑文氣急,差點把秦桓打死,念在長姐正有孕,最後才停了手。
三人鬧到了太元帝那兒,太元帝愛女如命,比李佑文更氣,雷霆之怒下就要處死秦桓。
秦桓當即反咬一口,道:“不是!不是這樣的!!是太子妃主動的!我是被迫的!”
“父皇!父皇!兒臣有天大的隐情要向您告發!”
太子與長公主成親的時間相差不多,如今長公主已快要臨盆,太子妃的肚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太元帝自己清楚,他這輩子只會有文兒一個親生兒子,故而他這一脈的傳承只能靠太子李佑文。
他很是重視李佑文的後嗣,經常派太醫去給太子妃診脈,開了不少固胎藥,數月後卻依然沒有效果。
太元帝便對太子妃心生厭惡,有意給太子賜小妾、換正妃。
秦桓邊抽氣,邊急道:“太子妃她不想失去自己的地位,便來求兒臣,要借兒臣的種兒!”
“兒臣當然不同意,百般阻撓時,太子便闖進了兒臣的寝殿,看到兒臣與太子妃衣衫不整、拉拉扯扯,便認定了我們在私通!”
“借你的種兒?”太元帝被氣得臉色鐵青,“太子妃想懷孕,為何要借你的種兒?!”
秦桓:“因為太子從來不碰太子妃!太子妃親口對兒臣說,說她還是完璧之身!”
太元帝當即派了嬷嬷去給太子妃驗身。
成親一年有餘,太子妃竟還是處子!
太元帝盛怒,問了太子,太子卻支支吾吾,甚麽也回答不出來。
太元帝下令搜查東宮,竟在太子最貼身的小厮那兒搜出了......許多斷袖之徒才會用到的東西。
那小厮姓溫,以命擔保那些東西與太子無關。
秦桓卻一口咬定,說太子與溫姓小厮親密非常,并不似普通主仆。
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是斷袖,誰都可以不近女色,唯獨太子李佑文不可以。
因為他是太元帝唯一的、真正的皇子,他必須子孫滿堂,才能把太元帝的血脈傳承下去。
這事對太元帝太過重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太元帝當即發落了太子所有的貼身小厮,把太子囚禁于皇宮中,日日申斥,好治好太子的“斷袖之癖”。
太子起初不肯,堅持自己沒有病,也不是斷袖。
太子品性欠佳,常常是謊話連篇,太元帝又正在氣頭之上,哪肯輕信,以太子妃和那溫姓小厮的性命做交換,才讓太子“伏法”。
後來,秦桓回到公主府,看到了自己在襁褓中的嬰孩,和憔悴的妻子。
長公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跪在她面前,淚流滿面,道:“殿下,孩子那麽小,不能沒有父親......”
長公主并不似太元帝般武斷,她心系自己的胞弟,親眼見過太子是如何思慕太子妃、如何對她關懷體貼,并不相信秦桓在太元帝面前的托詞。
“你想留下,可以,只是我有話問你,你要告訴我實情。”她含淚問了一句,“你在我父皇面前,有沒有說謊?”
秦桓垂下頭,并不回話。
她心中便明了了。
長公主知曉這一切時,木已成舟,就算她再去給太子求情,怕是也難以改變分毫。
後來,解了幽禁的太子李佑文,徹底瘋了。
長公主睜開眼睛,眼中爬上些許鮮紅的血絲。
這些年,她不是沒有悔過,若是當年她的私心小一些,寧可讓自己的孩子失去父親,也要到父皇面前說秦桓的托詞不可信,懇求父皇重查,是不是,她的親弟弟就不會瘋,後來也不會自戕了?
她将身子向後躲了躲,避如蛇蠍地躲開秦桓放在床榻上的手,聲音冷得可怕,“本宮再說一次,滾遠一點,越遠越好!”
秦桓還是不肯放棄,這個與公主同榻而眠的好機會,又将身子往前湊了湊,“殿下,我是真心愛您的啊,這些年來,您讓我魂牽夢萦、時時刻刻不能相忘,殿下,您就一點也不想我麽?”
公主忍無可忍,咬牙道:“讓你魂牽夢萦、時時刻刻不能相忘的人,究竟是本宮,還是故太子妃裴寶兒?!”
秦桓一驚,牙齒打顫,卻還要故作無辜,“殿下,在我心中,裴寶兒怎能與你相提并論?”
“你還以為我不知道?”公主被秦桓氣笑了,“你從一開始喜歡的不久是她麽?礙于功名利祿,才和本宮逢場作戲罷了。”
“你入贅到我們李家,心中卻還是對她念念不忘,聽說她要嫁給太子,你便給了她一副藥,說是能治瘋病的良方......實則那藥是做甚麽用的,你心中有數!”
“裴寶兒成親許久,還是完璧之身,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麽?最後借着這個反咬一口,到父皇面前去胡說八道,不正是你逃出升天的絕妙之計麽?”
“秦郎。”說至此處,長公主已渾身發抖,“你真是好生聰明,不虧是文曲星下凡、大康最年輕的狀元郎。”
秦桓着實被這幾句話驚住了,那張巧舌如簧的嘴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長公主呼出長長的一口氣,道:“本宮再說最後一次,你滾到門口去,不要再在這裏礙本宮的眼。”
秦桓放在被褥上的手無力地垂下,張了張嘴,最後只吐出來了一個字,“是。”
次日清晨,鐘鳴貫耳。
何挽微微蹙眉,緩緩睜開眼睛。她翻了個身,慎王寬闊的背映入眼簾。
何挽怔了一下,随即把身子轉了回去,不再看他。
被鐘聲吵醒,慎王頭昏沉沉的疼,睜開的眼睛裏布滿血絲,開口,聲音也有幾分沙啞,“王妃,我先出去盥漱,你且放心地在房中梳妝罷。”
何挽背對着他,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聲音,猶豫了一下,道:“王爺,你昨夜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怕是會有人詢問,你若是要出去,且先想好托詞。”
李佑鴻束頭的動作一頓,語氣裏滿是疑惑,“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我昨天晚上做甚麽了?”
何挽蹙眉:“王爺,你昨日夢魇,說了半個晚上的夢話,又喊又鬧,你不記得了?”
李佑鴻:“我、我說夢話了?”
他白皙的、修長的手指在頭頂靈巧地一動,将發帶系好了,骨節分明的手在頭頂停了片刻,又握住束起的長發,輕輕将它扯得歪了些。
做完這些,他下意識地撇了撇嘴,扯平整自己的衣袖,才道:“我雖夢魇,卻從來不說夢話的。元士為我守夜多日,從來沒聽到我說夢話。”
何挽:“......”
竟然還不承認!
何挽揉了揉眉心,不想與他多争辯,反正,總會有別人聽到了他昨夜的鬼哭狼嚎,說得人多了,他自然就信了。
李佑鴻披上一件披風,推門走出。
護國寺的鐘在寅時中刻敲響,此時天剛蒙蒙亮,霧氣朦胧,有幾分冷意。大約是昨夜夢魇連連,沒有睡好,李佑鴻本就腦袋昏沉,被冷風一吹,太陽穴便開始像針紮一樣疼了起來。
他擡起手,曲起手指,用指節揉了揉太陽穴。
這時,有一欣長人影從他身邊走過,側過頭瞥了他一眼,哼笑了聲。
李佑鴻蹙眉,看清來人,正是太子,便當即不客氣道:“你笑甚麽?”
太子揚眉,“笑你啊。”
“昨天夜裏又哭又喊的,被王妃踢下床了?”
太子的眼神帶着十足的鄙視,“好沒出息,一年多了,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他掐指算了算,不無驕傲地道:“本太子都搞定三個了。”
李佑鴻:“......”
怎麽太子也這樣說,難道自己昨夜真的說夢話了?
心裏雖然疑惑,面子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太子說話荒唐,李佑鴻自然會比他更荒唐,當即道:“放屁!本王根本沒有哭喊!你這個心懷鬼胎的東西不要在這裏妖言惑衆!”
“我心懷鬼胎?我妖言惑衆?”太子翻了一個白眼,“文盲就不要用成語,平白裏惹人笑話。”
一言不合,劍拔弩張。
李佑鴻餘光中瞥到了秦桓,想來他也是要出來盥漱的,當即推了太子一把,嘴裏罵了兩句。
“本王和王妃好着呢!甚麽踢下床、甚麽哭喊統統沒有!你就是在無中生有,無事生非!”
太子自然不會任由李佑鴻打自己,揮拳而上,把那一下還了回去。一來二去,兩人便打了起來。
秦桓見狀,吓了一跳。
這兩位打得激烈,把過道堵住,他無處可躲,只好上前勸架,把兩人拉開,自己反倒挨了好幾下。
太子一把抓住秦桓的衣領,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咬着牙問:“你來說說,你昨夜有沒有聽見慎王鬼叫?”
自然是聽到了的。
護國寺的廂房小,挨得又近,昨夜裏慎王哭喊了不止一聲,雖然聽不清話的內容,但響聲肯定是能聽到的。
......可是瞧着太子與慎王這個樣子,便是因為這事打起來的。這兩個瘋子,一個比一個荒唐,都病得不輕,他可不要來趟混水。
太子抓着秦桓衣領的手用力不小,讓那衣領緊緊地勒着秦桓的脖子,勒得他直咳嗽。
秦桓邊咳邊道:“昨天、昨天跟着僧人做事,身子很是疲乏,睡得早又沉,想來外面有甚麽聲音都是聽不到的。”
慎王哼了聲,“那就是沒聽到了?”
李佑鴻揚起頭,神色得意地與太子對視,“別人都沒聽到,偏你一個人聽到了。我看是你撞鬼了罷。”
太子氣得咬牙切齒,“昨天晚上是誰叫的,誰就是鬼!”
他狠狠地放開秦桓的衣領,瞪了他一眼,啐道:“那麽大的聲音都聽不到,睡得死豬一樣。你是豬嗎?!”
說完,氣沖沖地往盥漱的地方走去了。
秦桓無緣無故挨了打罵,敢怒不敢言,面子上還不能表現出來,硬生生地忍着。
慎王李佑鴻饒有興致地看着秦桓,站在原處打量着秦桓的臉色。
秦桓被他盯着,心裏很是不舒服,卻還是陪着笑,問:“王爺,有甚麽要吩咐我的麽? ”
“沒有。”頭疼得愈發厲害,李佑鴻強撐着演出一副乖張傲慢的樣子,“只是本王頭一次看到有人能笑得這麽難看,好奇得緊,多看幾眼罷了。”
秦桓:“......”
說完這句,李佑鴻突然反應過來了甚麽,蹙眉,呵斥道:“你快點走,別在本王與王妃的住處前停留,別髒了本王的王妃的眼睛!”
秦桓咬牙。
一個人,再能忍,也總是有限度的。
昨夜,他放下了一切尊嚴,去請求公主的原諒,卻換來無盡的屈辱。
今早,太子與慎王又對他百般刁難、羞辱,打罵他如同教訓家裏養的狗。
為甚麽?為甚麽?
他明明天賦異禀、過目不忘,倚馬可待驚世文章,是世上難得的天才。
他明明兢兢業業、萬般努力,為了前程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愛情,放下身段伺候了長公主那麽多年。
為甚麽,直到如今,還是個人人可欺、人人都瞧不起的下人?
他心中冷笑。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出身寒門,沒有家族勢力,所以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功成名就!
而故太子、太子、慎王......還有那個小肚雞腸的長公主,因為投了個好胎,所以不管多麽荒唐無能,都可以身居高位、高高在上。
這世道就是這麽不公平!
......不過沒有關系,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有膽識、會謀劃的人。
他會像解決掉故太子一樣,把其他瞧不起他的人也統統解決掉。
他會,還這天下一個公平。
秦桓動了動嘴角,笑意暈開,再不似方才一般僵硬,“是。恭聽慎王殿下吩咐。”
因着來祈福的一衆人,昨日到護國寺時晚了些許,誤了早課。為了向佛祖展現誠心,以保祈福靈驗,今日需得補上。
護國寺的早課,和尚與尼姑是分開上的。
面容慈善的尼姑領着何挽及一衆女眷走進一大殿之中,尼姑們早已到齊,跪坐在地上念着佛經。
佛教在大康盛行,但何挽并不篤信佛教,只能依稀分辨出她們在念的是《楞嚴咒》。
但若是要她跟着這些尼姑一起默念,那便是太難為人了。
那位引領女眷的尼姑沖她們行了個禮,道:“各位娘娘,你們且坐下,聽完貧尼們的早課便可。”
在護國寺中修行的尼姑們,又相繼念了《大悲咒》、《心經》,還有幾個何挽聽不出來的佛經小段,直到卯時中刻,才有鐘聲敲響。
該行早粥了。
何挽跟在列隊離開的尼姑後,走進齋堂,便見到三位皇子和驸馬秦桓已經落座。
慎王在這三位中最是顯眼......因為他的頭發束得極歪,墨色的發帶系得好像蟑螂爬過似的扭曲,還淩亂着不少碎發。
好似剛剛上房揭瓦、打了群架似的。
何挽不禁想起萬壽節那天,慎王在湖邊試圖給自己束頭的情景。
......還好她當日沒讓慎王繼續自己束頭。
何挽走到李佑鴻身邊,蹙着眉頭打量他。
李佑鴻也側頭看她,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挽挽,你為甚麽一直盯着我看呀?”
李佑鴻笑得又乖又傻,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昨晚他說過的夢話突然在何挽腦海裏閃現,構成了一幅真真切切的畫面。
幼時的李佑鴻,頑劣、好勝、任性,與故太子并沒有甚麽很大的區別。
只不過是太元帝與皇後的溺愛,讓故太子永遠也沒辦法長大。
而面對着母死父厭的李佑鴻,只好學會收斂自己肆意的骨、刮掉自己天真的皮,生長成後來那個清高寡言、驚才絕豔的慎王。
何挽第一次覺得,李佑鴻演繹故太子時也許是樂在其中的。
那種感覺也許就像重新回到無憂無慮的兒時。
“我為甚麽盯着你看呀?”何挽把頭微微向李佑鴻湊近,挑起眉毛,嘴角上揚着道:“因為我看到你的頭發太亂了呀。”
李佑鴻:“......”
莫名覺得王妃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李佑鴻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嘴撇了撇,“王妃,你幫我重新梳一下罷,好不好”
何挽:“當然好呀。”
在一旁,聽見慎王和慎王妃這段莫名膩歪的對話的太子殿下,眉頭緊蹙,一臉嫌棄,內心:“嘔。”
何挽起身,走到慎王身後,挑開他的發帶,細白的手指穿過慎王的發絲,一點點替他捋好頭發。
這時,正好傳粥了。
區區傳粥,怎能耽誤慎王李佑鴻梳頭發?
于是他趾高氣昂地叫了秦桓一聲,“哎!那個誰,給本王和王妃端兩碗粥來!”
秦桓藏在袖子裏的手握成了拳頭,心道:慎王,這是你自找的。
他從容起身,沖着慎王與慎王妃拱了拱手,道:“是。”
他對着滿座的皇親國戚,笑道:“我一齊為大家把粥端來就好,大家便不用挨個麻煩了。”
秦桓走到齋堂門口,打了數碗粥,手似不經意地撫過餐盤,将袖中的藥粉撒在了兩碗粥中。
走回時,又從桌頭走到桌尾,親自把粥給每個人都發了一碗。
前來護國寺祈福的衆人與僧人一齊上了早課、用了早粥,等了些許時候,敬香的吉時便到了。
三位皇子與長公主換好吉服,先進佛堂。
按照長幼之序,長公主先跪到蒲團之上,衣服上的金線與金身佛像交相輝映,奪目耀眼。
她雙手合十,華麗的護甲輕輕碰在一起,發出細微的脆響。
再然後,二皇子李佑時,三皇子李佑鴻、四皇子李佑承依次下跪。
身着赤紅袈裟的道玄跪坐在金身佛像旁,手敲木魚,阖眸念經。
他每念一句,四位皇嗣便要重複一句。
殿外僧人敲鐘,那鐘聲帶着種震人心玄的力量,回蕩在護國寺中。
四位皇嗣跪在佛像前念經時,何挽與衆王妃便站在殿外等候。
慎王妃何挽早先纏綿病榻,甚少與京中其他貴婦往來,如今又被傳教故太子妃附了身,更是讓其他王妃“敬而遠之”。
往常,除去那個今日沒來的裘含玉,很少有人會來招惹何挽。
她們小聲交談着,面上都帶着笑意,只何挽一人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
不過這樣也好,此時何挽也沒有拿捏準故太子妃的脾性,說多錯多,她且還是躲着人群罷。
她們的交談聲淹沒在悠揚的鐘聲中,何挽沒聽到的是,驸馬秦桓游刃有餘地和那幾位王妃、侍妾打着交道,句句綿中帶刀,“我本以為慎王與慎王妃這次祈福不會來,沒想到,他們還是尊崇着‘孝道為先’,饒是病得那麽重,還是不能不來給父皇祈福。”
太子的一位侍妾蹙眉,道:“驸馬啊,他們哪是得病了......佛門重地,也不知佛祖眼皮下能不能容得下他們這種......”
這種被借屍還魂了的妖怪。
現如今,慎王與慎王妃性情大變、言行無狀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京都中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的不詳與邪門。
太子此人,蠢笨有餘,喜歡的姑娘家也很少有聰明的,故而除了皇後親自選的太子妃,後院裏的其他人都是笨頭笨腦。這一衆女眷都聽出來了,那驸馬秦桓話中的真正意思,偏只有她一個人傻呵呵地說了出來。
說完,她還未嘗察覺自己失言,又向殿中看了一眼,道:“若是一會兒慎王進香時有甚麽不詳的異狀,可就麻煩了。”
秦桓微笑不語。
他早上被慎王和太子打的傷還在隐隐作痛,心中的怒火久久不滅。
不過他不奢望于神佛懲罰他們。
他是一只從草窩裏飛出來的金鳳凰,一步一步,舍棄甚麽,得到甚麽,靠得都是自己的努力和取舍。想要甚麽結果,需要自己去争取,哪怕不擇手段、用盡全力,也不該去寄希望于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比如,他想要慎王被坐實借屍還魂之名,就得自己親手在早粥裏下藥,讓他在佛祖面前暈厥。
佛降異狀,全天下都會知道慎王是個不詳的、有罪的人。
在給太元帝祈福之時出現這種意外,太元帝不可能不追究。
秦桓自持用藥技巧高超。
他那藥的用料都是很常見的食材,且算好了時間,掐準了用量。
就像多年前,沒有人查出是他給故太子下了......讓他不能和故太子妃圓房的藥一樣,如今也不會有人查出,是他今日早膳給慎王下了能讓他暈厥的藥一樣。
故而就算追究,也絕不會追究到他身上。
調查無果,太元帝便只能将這一切歸結與神佛,定會對他心懷芥蒂。
這麽多年來,秦桓早就摸準了太元帝的性子。
太元帝就是一個極度自私之人,只要有人破壞到了他在意的利害,無論那人是誰,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饒是身受無上榮寵的故太子都不能例外,被太元帝重罰幽禁。
更何況是慎王李佑鴻?
一百零八聲鐘鳴後,道玄敲響最後一聲木魚,跪在蒲團上的四位皇嗣停了口中佛經,依次起身,向前敬香。
秦桓緊緊地盯着佛殿內,心中默默默念着......快到了、快到了,慎王,你要比太子先倒黴了。不過太子也不需要着急,長公主也不需要着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秦桓激動地顫抖着的瞳仁中,太子敬香後歸回原處,慎王慢慢起身。
他能看得到,慎王的腳步明顯是虛浮的,拿起香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着。
如果秦桓離得夠近,也許還能看見慎王額頭上的冷汗、發白的嘴唇、緊蹙的眉頭......
慎王剛剛把三炷香插-進香壇之中,腳下便是一個踉跄。
秦桓大喜,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佑鴻:成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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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第一次入V,有點緊張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