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盈盈秋水】
興許是适才打鬥之聲将她吵醒,方才又在門外偷聽了一陣,如今才現身。
這倆水火不容的人湊在一塊,想都不用想場面會有多尴尬,趁着秋亦還沒出聲,白涉風連忙起身去朝她使眼色:
“我的姑奶奶,你昨兒不是說困得很了麽?眼下又出來湊什麽熱鬧。”
白琴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們說話這麽大的聲兒,還怪人家不睡覺?整個客棧都被你們吵醒了,你以為呢!”
“當真?”也不知她這話是真是假,白涉風陡然變了臉色,小聲問道,“那師父呢?他沒醒吧?”
白琴揮了揮手:“天塌下來他都不會醒的,這老頭子睡得跟死豬一樣沉,半點動靜都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白涉風松了口氣。
只見她話鋒一轉,眉毛登時一皺:“我話可說在前頭,打死我我也不會和他一路同行的。”
“正好。”對面的秋亦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我也沒打算和你同行。”
“那最好了!”白琴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揚起下巴,“某個人啊,要小心出門被金人追殺,否則到不了常德,最後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呢。”
秋亦看都沒看她,冷笑道:“金人算什麽?十個金人都不及白家大小姐那張臉吓人。多年前那日夜裏我不慎經過白府門口,只不過一瞥,啧啧啧……簡直吓得我好幾日都沒能好生吃上一頓飯。”
聽君:“……”
“你!”白琴氣得連牙根子都咬得發疼。
“我?我什麽?我說的有錯麽?”
她指着秋亦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漲得通紅,白涉風見狀趕緊上前打圓場: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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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琴回頭怒道:“分明是他拿話氣我的,你沒聽見麽!”
白涉風擠眉弄眼望着她,低聲道:“你也是的,每次說不過他,何必要去自讨沒趣。”
她憋着嘴,鼻中哼哼兩聲,沒答話。
“行啦,橫豎你也睡不着,你先帶這位姑娘去找掌櫃的要一間房。人家一夜沒休息,又受了驚吓,現在定是疲倦的很。”
白琴皺着眉搖頭:“掌櫃的和小二都在睡覺,我去哪兒找人要房間啊?”
“這……”白涉風摸了摸下巴,只好道,“那先讓她去你房裏休息一晚,反正你也不睡了,這天也要亮了。”
“她?!”白琴提着那尾音,回頭望着聽君,噘嘴沉默了半日。
白涉風又是勸又是說好話,她才滿不樂意地點頭。
“好吧好吧,你跟我來吧。”
聽君放下茶杯,遲疑地看了旁邊的秋亦一眼,直到後者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她方站起身,神情感激地走至白琴跟前。
後者瞧得她如此,不禁又冷嘲熱諷:“看你這點出息,怕他怕成這樣。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知道她慣是大小姐脾氣,聽君也不欲反駁,微微笑了笑,垂眸不言。
鬧了這麽久,眼見聽君總算是随白琴出去,秋亦倒也放下心來,閉着眼倦意甚濃地捏了捏眉心。
“師兄也去睡會兒吧。”
白涉風見得他這樣,提了茶壺給他斟滿:“趁着還有些時候天亮,去我床上躺一會兒吧,那些金人吃了這麽個大虧,一時半會兒不會來的。何況就算來了,還有我給你頂着呢。”
“不必了。”他淡淡搖頭,“你自己去休息,我靠着歇一歇就好。”
“我早就沒什麽睡意啦。”白涉風拍了拍胸脯,笑道,“打了一場熱熱身,現在手腳還癢着呢。我去外面院子裏練練刀法,師兄你睡便是。”
看他提了刀就往外走,秋亦也着實是累的很,滅了燈上了床,和衣閉目淺眠。
朦胧中依稀感覺還未睡多久,外面卻聞得聲音吵吵嚷嚷的,那內容雖不慎清晰,可只聽口氣就知道說話人是白琴。秋亦煩不勝煩地翻過身去,本不想理會,怎奈那吵聲不止不休,他終究是忍無可忍,推門出去。
走廊上正看見白琴在那房中叉着腰一面扶額一面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她面前站的人,身形單薄,頭習慣性地微微低垂,但因背對着他,此刻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想表達什麽意思?喝茶不是梳洗也不是,我為的什麽啊非得要照顧你。”
白琴一臉不耐煩地看着她:“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想不到是個啞巴。我要早知道你是個啞巴,就是把小二拎起來給你要一間房,也不會讓你睡我的屋。”
聽君抿着唇,甚是抱歉地朝她施了一禮,尚猶豫着要不要從她房裏退出來,身後卻聽得有人冷聲道:
“她就是個啞巴又如何,總比有些人,生的人模狗樣的,嘴裏還吐不出象牙來!”
白琴正一肚子火,偏頭看着離得不遠處,秋亦站在那門口,眉目陰沉,她心裏就越發氣惱。
“我罵我的,幹你什麽事!她睡我的地方,還不讓我罵不成?你們能耐,你們能耐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啊。”
“哼。”秋亦冷冷一哼,上前伸手就将聽君手腕扣住,“不勞費心,我們即刻就走。”
說完不管不理地上前拉了聽君便下樓要往門外走。
正巧白涉風從後院練武回來,一見他這滿面寒冰表情生硬的朝門口沖,連忙上去攔住。
“師兄,你……你這是又做什麽啊?”
秋亦擡眼将他一掃,語氣不善:“貴地當真呆不得,我二人貧賤身份不敢叨擾。”
“诶诶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又和白琴吵了一架,白涉風回頭就朝樓上道,“小琴,你幹什麽大清早的又惹我師兄生氣。”
“我惹他?”白琴伸出頭來,咬着牙跺腳便道,“那姑娘自己是個啞巴,我又不懂她那瞎比劃的什麽意思,不過說了她幾句,那毒舌男就自己炸毛說要走了,合着什麽都怪我喽!?”
“啞巴?”白涉風倒是吃了一驚,回眸又往聽君身上打量了一番,見她容貌秀美,舉止又溫雅端莊,想起之前是沒聽她開口說話,卻不料竟是個失語者,一時呆愣。
聽君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手腕又被秋亦捏得生疼,她咬了咬下唇,輕輕用力想要抽回來,不料後者卻分毫沒松手。
“師兄……你就別和她一般見識。”白涉風回神過來,腆着臉笑道,“師父還沒見到你呢,怎麽能說走就走呢?方才我還和他提起,說你回來了,若是眼下你走了,師父準該傷心死了。”
聽他說起師父二字,秋亦神色才略略緩和了些,略有些懷疑地瞧着他:
“你真和師父說過了?”
“說過!當然說過!師父還說,等早間覺睡足了就來找你說說話呢。”白涉風一見有門兒,趕緊又道,“何況外頭也不安全,這位……這位……”嚼了半天的字沒說出後半句來。
秋亦淡淡揚了揚眉,替她答道:“她姓雲。”
“噢噢!”白涉風忙笑道,“這位雲姑娘定然也沒睡踏實,你瞧人家,眼圈兒都是青的。”
因聞得此話,秋亦這才側目去看聽君,她臉色的确甚是蒼白,眼睛又有些紅腫。昨日見了他動手沾腥,只怕心裏還未緩過來。
看得他态度有所轉變,白涉風扯着嗓子就朝那睡眼朦胧的小二喚了一聲:“店家,再要兩間上房!要幹淨的!”
那小二精神陡然一轉,朗聲應道:“诶,好咧!”
“師兄,你們先回房裏歇息歇息罷。”白涉風滿臉堆笑,“一會兒廚房早膳做好了,我讓人給你們送到房裏去。”
見他已如此殷勤,秋亦倒不好意思再狠不下心為難,念及聽君也的确不曾休息好,他只輕輕嘆了一聲,算是默許。
覺察到秋亦慢慢松了手,聽君這才空出手去揉手腕,低頭看時,那腕上已有些泛紅。
那小二往樓上跑了一遭,甩着肩上的白巾子就朝他恭敬笑道:“客官,房間都是收拾好的,您且随我來。”
秋亦只冷冷應了一聲,跟着他往二樓走去。白琴扶着欄杆看得心頭惱怒,狠狠轉過身進屋摔門。
各自回了房間,聽君也終于放松神經,躺下休息,剛睡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因夢靥而醒。
客棧外沒有樹木,陽光暖暖地照進屋內,一看這天色,想來辰時早已過了。不知秋亦是否有睡醒,她還是起了身,換了件适才白琴給的幹淨衣裳,推門出去。
早間不少食客已經下樓用飯,這家客棧的廚子手藝甚是精湛,早點做得格外精致,她拿着托盤,聽秋亦房裏已有聲響,想是起了,方擡手去叩門。
安靜了半刻,裏頭才傳來聲音:
“進來。”
推開門時,秋亦正坐在桌前,衣衫整齊,頭發不見淩亂,似乎并沒有睡。一見她手裏端的東西,秋亦不由怪道:
“不是說了會讓人送來的麽?你忙什麽。”
聽君只是一笑,将那肉粥,糕點和蝦仁卷一一擺在桌面随後才解釋。
——我既是公子的丫頭,總不能什麽事情也不做。
秋亦不置可否地冷笑道:“看來你還是個天生的勞碌命。”這話語雖刻薄,可聽着倒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反而帶着幾分玩笑之意,不知是否是自己聽錯。
肉粥還冒着熱氣,聽君取了筷子和勺子,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只歪頭瞧他去舀碗裏的稀粥。秋亦吃飯時倒十分講究,若是一碗粥讓他吃不了三口,那他必定放下勺子絕不舀第四下。
聽君正數着他舀到第二勺,定睛看時,卻發現那青白的袖口上隐約有紅色,好像是沾了一點血跡。
她猛然回神,這才想起昨日那件外袍還放在自己房中,忙匆匆施禮。
——抱歉,忘記了将公子的衣衫還來,我馬上回去取……
身後卻聽他忽然道:“急什麽,回來。”
聽君才轉身,只好又讷讷回頭。
秋亦低頭往桌上一掃,眉峰慢慢蹙起。
“吃過早飯了麽?”
聽君愣了愣,盡管不明其意卻還是本能地搖了搖頭。
“這菜太多了。”他淡淡将手邊的筷子推到一邊,“坐下來一塊兒吃。”
聽君連忙擺手。
——這、這不太妥當吧,我還是……
“有什麽不妥當的?”秋亦已不耐煩地拿筷子敲了敲碗,“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哪來這麽多話?”
她兀自汗顏,擡眸看了一眼秋亦的神情,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依言在他身邊緩緩落座。
算算這幾道早點也并不多,他到底是沒有胃口,還是壓根就不想吃?
聽君遲疑着取了一個蝦仁卷在手,低頭咬了一口,大約是心事重重,嘴裏一點味道也沒有。
秋亦淡着眼神看她乖乖進食,似乎甚是安心,這才端起粥碗來又喝了一口。
“昨晚行事匆忙,倒忘了問你可曾受傷。”
聽君嚼着食物,默默拉了拉袖擺掩住手背上的一道刀傷,搖了搖頭。
“刀劍無眼,我若是動手,素來喜歡一人獨鬥,只怕沒法護你周全。”他垂眸解釋道,“你跟着涉風回去為好。”
想來是怕她多想才故意留她用早飯的,聽君又默默點了頭,靜靜吃東西。
秋亦垂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皺着眉,悠悠嘆了一聲:“也怪我當時多事,不該帶着你一起去見那金人。他既知曉你相貌,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聽君咽了嘴裏的食物,擡起頭來。
——留我在身邊,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她眼中隐隐蘊光,竟看得秋亦微微一怔。尚不知該怎麽回答之時,卻聽屋外有人輕輕叩門。
“師父,師兄就在這間客房裏。”說話的白涉風。
繼而便有個略微蒼老的嗓音問道:“他一個人來的?”
“哦,不是,還帶了個姑娘。”
因得适才聽君并未将門鎖緊,故而一叩,門扉便應聲而開。
“啊,師兄!”眼見屋內只他二人,白涉風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随即轉頭盯着那門埋怨道,“這門怎麽沒關好,就這麽開了……”
聽君轉眼看去,那門外站在白涉風身邊的卻是個年過花甲,頭鬓斑白的老者,他正捏着胡須望着秋亦含笑點頭:
“少易還是老樣子,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啊……”
目光才落在聽君身上,神色鬥然一轉,換做欣喜狀,眼裏即刻淚光閃閃,感動道:
“好徒弟果真長大了,也知道給師父帶個徒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