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坐以待斃】
這幾日西廂房在忙着重建房舍,路上忙碌的人甚多,不易通行,白琴要去前廳用飯只能從後院繞過去。白府後院是一小片竹林,林中置有石桌石椅,但因不常有人走動,故而那桌上落滿了竹葉。
白琴正從小門裏穿過,驀地聽到那林間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她當即警惕地回頭。
天高雲淡,風吹綠竹,葉落紛紛,什麽人也沒有。
她略感奇怪,琢磨着或許是自己聽錯了,正遲疑地往前走,卻不想迎面和一人撞上,她踉跄地後退了幾步,揉着額頭沒好氣道:
“你走路沒長眼睛啊!?”
對方似乎比她還要站不穩些,扶着那牆方才沒倒下去,白琴擡頭一看,聽君正捂着鼻尖略有些歉意地望着自己,一時怒意更勝:
“怎麽又是你。”
知道她看不懂手勢,聽君只笑着指了指她身後的竹林,繼而又欠了欠身。
“你想采竹葉回去?”白琴嘗試着猜了一猜,見她嫣然一笑點着頭,心裏倒有幾分沾沾自喜,“哼,我就說麽,這啞語有什麽難懂的。你以後見了我還是得與我打手勢,知道麽?”
“……”
想不到她這好勝心如此強,聽君汗顏着颔首,又施了一禮,便從那小門進去。
白琴也舉步将走,不想正在這時,一陣狂風大作,滿院的竹葉乍然飄起,走石飛沙,她隐隐覺得不對,猛然轉身。
竹林間不知幾時竄出三四個蒙面人,白琴一把拉住聽君,急急往後跳了幾步,一手甩開腰間的長鞭,喝道:
“你們是什麽人?!”
其中蒙面人揚起手裏的刀,冷聲問:“你們二人,哪一個是白家大小姐?”
聽君和白琴相視一眼,皆是不解。
Advertisement
“你們找白家小姐作甚麽?”這話一出口,白琴就覺得有點多餘,她側過身低低對聽君耳語道:“你回去找我哥他們,這裏我來應付。”
聽君剛點了頭,不想卻聽那另一個蒙面人哼道:“管他那麽多,全都抓回去不就好了。”
“說的也是。”
白琴厲聲道:“你想得美!”言罷就揚鞭往地上一打作勢要上,怎料那蒙面人竟不接招,只飛快從懷中摸了一把藥粉朝她面門撒去,白琴只覺眼前一花,頭暈目眩,還沒走上幾步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朦胧中似乎聽到耳邊有人在小聲議論。
“叫你們把白家小姐帶回來,怎麽抓了兩個女人?”
“兄弟們又不認識白小姐……”
“罷了罷了,等主子回來再說。”
……
不過多久,便是一道鐵門緩緩關上的動響,四下裏歸于平靜。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
傍晚還沒用飯,白淩就聽見那小厮急急忙忙跑進來,因見方簡幾人還在旁邊,便不由呵斥道:
“沒規矩,從前怎麽說的,但凡遇事莫要慌張,禮節禮數不能少!這麽咋咋呼呼的作甚麽。”
小厮聽罷只得立直了身板,垂頭道:“是……”
白淩悠悠喝了口茶,這會兒才甚是滿意地點點頭:“說罷,什麽事?”
小厮這才慢慢道:“老爺,門口有人帶了封信給您,說是大小姐被人劫走了,讓您拿錢去贖呢。”
“噗——咳咳……”白淩一口茶水嗆在喉,連咳了好一陣才驚慌失措地對他招手道,“快……咳咳……快把信拿給我看!”
底下坐着的昔時一臉看好戲地神色,搖頭笑道:“這白家老爺,還叫人遇事兒不慌呢,自己倒先被吓成這樣。”
那信寫得不長,短短幾行字,白淩卻看了好久,他抖着手放下信紙,白涉風忙湊上前。
“爹,那劫匪怎麽說?”
白淩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喑啞:“他們要一萬兩白銀,才肯放人。”
“一萬兩?!這麽多?”白涉風吃了一驚。
一旁的方簡倒覺得奇怪:“這些人是什麽來頭,連白家大小姐也敢動?”
白淩皺着眉,冥思了片刻:“信上那落款落得是‘盤雲教’三個字,不過據我所知,盤雲教乃是江湖名門正派,不會幹這種偷雞摸狗之事,想來是那歹人欲嫁禍給旁人。”
白涉風急得跺腳:“不管怎樣,人命關天,救人要緊,我先去籌錢!”
“诶,你先莫着急着走。”白淩又讀一遍送來的信,忽而眉頭一皺,捏着胡須若有所思。
“爹,您……您在想什麽啊?”
白淩閉目想了想:“我只是奇怪,為何……這歹人硬要秋賢侄一人把這銀兩帶去呢?”
聽得他這話,秋亦方才慢條斯理地擡起眼皮。
“我?”
“正是。”白淩把那信紙遞過去,“賢侄你且看看。”
信上單從字跡看不出是熟識之人,秋亦細細想了一想那一萬兩的白銀。
“一萬兩……”他眉峰微擰,心道:莫不是那幫金人所為?
若真是他們,特意讓他去送贖金便就說得通了。果然一路上那般風平浪靜皆是假象,徒單赫不是個會輕易罷手之人。
秋亦放下信箋,起身朝白淩作揖,表情淡然:“白家小姐遭劫,想來都是小侄所害。伯父不必擔憂,我必将白琴帶回,保證分毫無損。”
“有賢侄這番話,我也就安心了。”白淩見他對白琴的安危如此在意,頓時寬慰了許多,臉上浮起笑意,“小琴可就交給你了。”
白涉風抱拳上前:“爹,那歹人信上說只讓師兄一人去,咱們要不要多派些人手前去跟着?”
“嗯,那就帶幾十個弟兄去助秋賢侄一臂之力……”
白淩話音未落,秋亦就打斷道:“我認為這樣不妥。”
他順口問道:“為何?”
“賊人所要求的交易之地在揚州以東的紫薇山崗,那山裏山路陡峭狹窄,不易藏身,帶這麽多人去只怕會露出破綻,而且也施展不開,到時候白白損兵折将。”
白涉風聽完就頗為贊同的連連點頭:“師兄此話有道理!”
“這……”白淩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可讓秋賢侄一人去,恐怕……”秋亦心氣高,他自然不好說怕他一人應付不過來。
秋亦淡淡颔首:“挑四五個武功上乘,反應機靈的跟着便是。”
白涉風聽完,就自告奮勇:“那我跟着去!”
“好好好!”白淩拍掌吩咐他,“可記得一定要保證小琴的安全,她那娃娃坐不住,現下還不定受什麽委屈了。”
“知道,爹你就放心吧。”
這邊白淩正籌劃着上山救人,方簡局外人也不知如何參合,瞥得一旁的昔時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在那兒吃糕點,便就笑道:
“師侄武功也不差,不去幫幫忙麽?”
“我去做什麽?”昔時嚼着東西,端起茶水來,“我和那白家小姐非親非故的,犯不着管這個閑事兒。”
方簡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勸下去。
場上鬧騰了一陣,那廳內不知是誰輕輕道了一句。
“怎麽沒看見雲姑娘?”
這會子秋亦才想起她來,細細思索,的确是今日一天都沒見着她,不由喃喃道:“是不是人不舒服,還在屋中休息?”
“不會吧……”昔時叼着半個綠豆糕,微微皺眉,“方才我去她院子裏找她,沒見着屋裏有人。”
白淩便轉頭朝一邊兒立着的丫頭小厮問道:“你們今日,可有誰見着雲姑娘了?”
一幹下人齊刷刷搖頭。
他納悶道:“這就奇了怪了……那人能去哪兒呢,總不會平白無故就消失了罷。”
周圍安靜了一瞬,才聽那前來報信的小厮弱弱地站了出來。
“老……老爺,小的忘了說,那被擒的姑娘好像有兩個。”
“兩個?!”白淩登時愣住,“你什麽意思?”
那小厮陡然感到絲絲冷意從脖頸裏浸入體內,說話也結結巴巴:“那、那個人說抓了兩個姑娘去,可又要咱們拿錢贖小姐,多半是認不得小姐模樣,誤把雲姑娘也一塊兒抓了去……”
“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不早說!”還沒聽完,昔時拍桌就起,一手指着他狠狠咬着牙,“她一個弱女子,又不會武功,逮着白琴還好,怎麽把她也擒了去!”
白淩擔憂地望了一眼自己的紫檀木桌,笑道:“君堡主莫要激動……”
“不行不行,他們這些人教我如何放心,我也要去。”他把手裏剩的半塊糕餅往盤子裏一扔,火急火燎就對着秋亦道,“事不宜遲,快去籌錢!”
後者倒也難得同意:“好。”
說完就匆匆往門外走,等白涉風回神過來,二人早已行至院外,他提了武器跑上去。
“你們、你們等等我啊……”
望着三人遠去的背影,白淩眼裏滿含淚花,他心頭感慨,含笑着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嘆道:
“真不想能有他們二人這般在意我家琴兒,我這老頭子倒也放心了。”
身邊的方簡轉頭看他:
“……白兄,我感覺你好像誤會了什麽……”
聽君醒來時,入目即是昏暗的一間地牢,地上陰冷潮濕,角落裏堆着幹草,隐約聞得一股惡臭。牢門乃是鐵質的,門外懸着一盞不太明亮的燈,四壁一扇窗也沒有,全憑那燈照亮四周。
她努力回想昏睡前的一些事,可頭疼欲裂,只記得在竹林裏似乎被人用迷藥迷暈,至于怎麽到此地來的,就沒有半分印象了。
不遠處,白琴還躺在那裏人事不省,聽君忙湊上前去,輕輕拍打她的臉。
“唔……”
不知藥效過去了,還是她此舉有用,白琴竟悠悠轉醒,她睜開眼,迷糊了一陣就猛地坐起身來。
“這裏是什麽地方?”
舉目四顧後,她擡起袖子遮住口鼻,悶聲悶氣道:“怎麽這麽臭?”
聽君默默搖了搖頭,也不曉得怎麽回答她才好。
“混賬,什麽人連我也敢綁!”偏偏還把她和一個啞巴關一塊兒,連問個話都沒人應聲,白琴怒氣沖沖走到那牢門口,張嘴便嚷道:
“喂!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關我至此!快叫你們主子來見我!”
聽君此刻很想把她拽回來。
這些人既然抓了她,必然是有目的,眼下只能等外面的人前來相救,在此之前自然是越晚見到那頭目才越好。早知如此,她就不該把她叫起來,這姑娘還是睡着的時候比較踏實……
沒過多久,就聽有人喝道:
“鬼叫什麽!大半夜的!”
不見那人身形,白琴卻不死心:“你們主子是誰?本姑娘要見他。”
那人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回複:“我家主子要見你的時候自然會見你,眼下你還是好好在這兒待上一夜吧!”
少頃就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遠。
“喂,你別走啊!”
因看叫喊無用,白琴狠狠踹了一腳那鐵門,蔫頭耷腦地又回了原位,席地坐下。
對面的聽君仍只是靜靜靠在那兒,白琴望了她一眼,問道:“你沒受什麽傷罷?”
後者搖了搖頭。
她也沒再多問,舉目打量周圍後,反而寬慰她:
“你放心,我爹爹若是發現我不在,定會派人前來營救的。”
聽君依然只是笑着點頭,白琴見狀,倒有些好奇:“怎麽……你竟不害怕?”
她微微一愣,不明其意。
“……我以為像你這麽個不會武功的柔弱姑娘,眼下定會怕得哭起來。”白琴上下仔細看了看她,由衷贊道,“看不出,你還挺淡定。”
……
就算不淡定,也總不能如她這般醒來就嚷嚷的吧?
聽君暗自汗顏,再擡頭時,白琴已挨着牆躺下,背對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睡了。
方才聽那人言語,眼下只怕已入夜,此地見不到天日,看周遭濕意如此濃重,這牢房極有可能是在地下。
她素來與人無仇無怨,要說真和誰結了梁子,只怕……就是在杭州城中遇上的那個金人了罷。
也不知此次兇吉如何……
但願白家真能及時趕來救她們。
聽君抱着膝蓋,正将埋首在臂彎,指尖卻碰到袖中一枚冰涼之物,那支和田玉雕的簪子,還放在身上。
心裏忽然有一絲小小的期待,亦不曉得那個人會不會擔心自己……
她收緊手指,閉目淺眠。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