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箭難防】

吃了晚飯,又聽金釵在院子裏抱怨了一陣,聽君才返回自己住處。

這會子天色已不早,更不知秋亦那邊情況如何,她抱着那件正待縫補的袍子,靠在床邊愣愣發神。秀兒打着哈欠坐在桌前剪窗花兒,回頭因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便不由打趣道:

“想什麽呢?看你這表情……該不會是在想咱們三少爺吧?”話剛說完,她就趕緊往旁邊偏了偏,正避開對面扔來的一個線團。

“哎呀呀——”

秀兒笑得越發歡快了,拍掌便道:“出去了一圈兒,脾氣都變大啦。”

聽君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拿起針線來對着那袍子就開始勾線,秀兒見她不搭理自己,歪頭想了一會兒,索性走上前去挨着她坐下。

“诶,你跟我說說,公子特意帶你一個人去臨安……這路上,你們是不是……”

聽君聞之一怔,伸手就将她嘴捂住,皺眉微惱。

——這話可不能亂說。

“怎麽啦?”秀兒把她手拿下,納悶,“三少爺巴巴兒的把你帶走,咱們大家夥兒都以為他有那個意思呢……難不成,他還沒對你……”

聽君往她腦門兒上戳了一下,笑着搖頭。

——他怎麽會是這種人。

“就算沒有,那肯定回來也會有打算的。”秀兒湊到她耳邊低語,“今兒我一路上走回來,好些人說三少爺打算納你為妾呢。上回他也這麽不管不顧地往咱們這地方來瞧,不也是為的你麽?依我看有門兒。”

秋亦今日才回府,如何可能考慮這檔子的事兒,想來不過是底下人胡亂傳的閑言碎語。她心裏頗感疲憊,輕嘆一聲。

——就是有這事又能如何,當人家的妾,便是很得意的事了麽?

“難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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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兒滿眼不解地望着她:“咱們什麽身份呀,賣到莊子裏,做個幾年,不就盼着運氣好能被主子瞧上麽?你還想往後出門嫁個小子?”

——安安穩穩的,有什麽不好?總好過和人勾心鬥角的舒坦。

“你啊……”秀兒頓覺無話,只撇嘴看着她,“真搞不懂你是怎麽想的……”

聽君微微一笑,低頭繼續補那衫子。

月冷草寂,樹影陰暗,子時将至。

明月山莊東院的一間房內,一燈微亮,隐隐有一陣極輕的叩門之聲,繼而便聽得“吱呀”的動靜。

月光之下,一人低着頭走進屋中。因夜間清寒,他搓了搓手,将罩着的披風取下來,在那旁邊擱下,正擡眼,瞧到那桌邊還淡然喝茶的人,不禁愠怒。

“二姐,你白日裏怎麽老幫着那野種來損我?你存心的是不是?”

“我呸,什麽話!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秋月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擲,冷笑道,“你們兩個,一個是妾生,一個是私生,和我半點幹系都沒有。談何幫誰不幫誰?”

“你竟這麽想!”秋恒往手邊牆上一打,氣惱不已,“我們可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就算同父異母,好歹也有姐弟之情,那野種平白無故□□來,算什麽!”

“好大的口氣啊。”秋月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你今兒還來跟我談姐弟情誼了?別的不說,你拿什麽和人家比?文不成文,武不能武的,秋家這幾年敗在你手上的鋪子還少了?”

“那又如何!只因我才入商道,涉世未深,不懂其中竅門罷了!怎麽的也好過秋亦。他這山野村夫,哪裏懂商場上的事故!”他說起話來成竹在胸,臉都不紅一下。

秋月自知此人無能,說話又毫無大腦,從小便不願與他來往,眼見他此刻口出狂言,心裏也唯有冷笑。

“你這大半夜的尋過來,就為了和我說秋亦的不是?”

聽她提起正事兒,秋恒才斂容撫掌道:“當然不是!弟弟這是要有要事和二姐商量!”

“什麽要事?左右不過是秋亦的事罷?”她漫不經心地去拿桌上的果子,卻暗忖道:這厮定是要來找自己講和,好将矛頭都對準秋亦。

“二姐果真冰雪聰明,不用弟弟說口,就能猜得到!”秋恒笑得谄媚,撩袍于她旁邊坐下。

“二姐既已知道,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

他忽的壓低了聲兒:“老爺子的狀況,橫豎不過這兩日了,眼下他大老遠跑過來,定是對那份家産虎視眈眈。”

秋月心裏有數,略略颔首:“按輩分,他在前,你在後,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言罷,就嗟嘆道:“要是大哥沒死,怎麽也輪不到他,真真是不值啊!”

“是啊……”

秋恒敷衍地應和了一聲,卻咧着嘴對她笑道:“不過,若是……這野種沒了,這偌大家業不就是你我二人的了麽?”

看他笑容如此惡心,秋月心底唾棄,臉上還是帶笑:

“喲,怎麽敢,我的嫁妝恐怕不及四弟十分之一的多吧?”

“诶,二姐這就見外了。”秋恒腆着臉笑嘻嘻地給她倒茶水,“若是你我二人合謀此事,老爺子的家産自然是對半分了,怎麽能讓二姐吃虧呢!”

見她神色已有緩和,抿着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秋恒這才略略放心。她此次明有婚約在即,不趕着成親卻要回來看老爺子,只怕是為了這家産,大約沈家那邊也正是為此才放她歸來。否則老爺子一死,守孝三年,她那時已二十多,對方怎還會要。

想秋月為人心狠手辣,這對半分,定然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待得幹掉了秋亦,她保不準也會除掉自己,得事先謀好下一步才是。

那邊,秋月一邊兒喝着茶水,一邊兒挑着眉觀察他眼神。

心道:這小子沒安好心,怕是自己對付不了秋亦,想玩個借刀殺人,到時候再坐收漁利。秋家這萬貫家財,落到他手裏還不得全廢了。

兩人心裏各懷鬼胎,皆自顧思索了一番,秋恒先回了神,忽而道:“不過如今這野種倒學了一身三腳貓功夫,尋常方法恐是奈何不了他,倘使請殺手來,免不了還會打草驚蛇……”

他摸着下巴,皺眉搖頭:“不知二姐何有高見?”

秋月垂眸沉默了少頃,悠悠蓋上茶蓋。

“硬的來不成,咱們就來軟的,來個計中計,量他怎麽能耐,終究也是孤軍奮戰。”

雖聽不懂她說的什麽,秋恒還是贊道:“妙妙,妙極!山莊到底是我們的地方,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得讓他翻不了身!”

“別高興得太早。”秋月橫了他一眼,“你這急性子該收斂收斂,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就糟了。”

“是是是,二姐教訓的是,二姐教訓的是。”他連連點頭,“不知……這計劃是怎麽想的?”

秋月擡頭望了望外面,繼而低低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孟月春草吐綠,滿日陽光燦爛,空氣清新,窗外鳥啼陣陣,悅耳動聽。

秀兒才把廚房送來的一盒點心和一籃果子收了下來,歡喜雀躍地朝聽君道:“你說這朱管家,平常一毛不拔的,這幾日隔三差五的就送東西,定是看三少爺寵你的緣故。”

聽君搖了搖頭,正把發髻梳好,轉首便瞪了她一眼。

——別胡說八道了,管管你的嘴吧。

“我又沒說錯,你看他對你這麽好,只兇咱們沒見兇你的。”她努努嘴,挑了個幹淨的在袖子上擦了擦,就往口中送。眼見聽君穿戴好衣裳就要出門,張嘴就取笑道:

“三少奶奶,又去找三少爺啦!”

語畢就飛快往屋裏躲,那動作靈敏得很,聽君逮都逮不住,終是在原地氣得笑了,搖着頭輕嘆,取了床邊補好的外袍往秋亦院子去。

外頭的花上尚還是水淋淋的,應當才澆過,聽君抱着那件衫子遲疑着走到門邊。屋門虛掩,她擡手想要叩,想了一想,又怕他還沒起身,雖只在門口站着。

這一站,亦不知站了有多久,直到門被人從裏頭拉開來,她方才擡頭。

四目一對,秋亦垂眸掃了眼她發絲上的露水,微微愣了一下。

“站多久了?怎麽不進來。”

聽君笑而不答,只把懷裏的袍子遞給他,不想秋亦卻也沒細看便接過手。

“下回要來,不用在門口候着,直接進來就是了。”

他淡淡側了身,徑自在案幾邊坐下,随手将那外袍放到床頭。聽君瞧他沒吩咐,小心往裏頭探了探,看那桌上擺着的早膳已經用完,她忙挽了袖子,趕緊撤了碗盤擦洗幹淨。

平時若是沒什麽事,秋亦會在房內看一天的書。

聽君收拾完後,他要是不開口的話,自己就在一邊站着,看他看書。

屋中常常安安靜靜,半點聲音也無。

秋亦很喜歡這種氣氛。

不像是一個人,又和一個人獨處時沒什麽分別。

看得乏了,他會拿餘光往前面瞧幾眼,她就立在不遠的地方,眼睑似垂未垂,望着虛裏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三少爺。”

門外幾個丫頭捧了食盒畢恭畢敬地施禮道:

“廚房送中飯來了。”

秋亦放下書籍,看了一眼漏壺,不知不覺竟都到正午了。

“知道了,放着吧。”

聽君忙把食盒捧了來,一碟一碟替他在桌上擺開。

近來因老爺身體漸壞,夫人便囑咐廚房做清淡一些,更不宜大魚大肉,今日亦是如此,不過兩菜一湯一葷,比及前些天是簡單了不少。

秋亦在桌邊坐下,将筷子提了起來,望着滿桌的菜卻沒有什麽胃口。正擡眼時,聽君還在給他盛湯。

他忽然問:“平日你都是吃的什麽?”

聽君把湯碗小心擱在他手邊往上三四寸的地方,繼而才笑着解釋。

——我吃得随意,一向都是廚房給什麽便吃什麽了,自然沒有少爺的豐盛。

“既是這樣,那就坐下來一塊兒吃。”

還不等她推拒,秋亦就朝那門口的倆丫頭淡淡吩咐了一聲:“再去取一雙碗筷來。”

“是。”

聽君待要回頭攔住她們,卻已是遲了,她不安地搖了搖頭。

——不太好吧。

“有什麽。”秋亦若無其事地端了湯碗喝了一口,“在白家的時候你不也一樣麽?”

她臉上騰地有些泛紅,站在原地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只能怔怔望着他,心自忐忑。底下的小丫頭把碗筷拿了來在秋亦對面小心放下,臨走時還多瞄了她幾眼,神色古怪。

“下去吧,沒你們的事了。”

“是。”

幾個丫頭偷偷拉扯了兩下,低着頭一面走一面小聲低語,聽君看得明白,頭皮一陣發麻。

“別看了。”秋亦瞅着她那模樣頓覺好笑,“用看的就以為能堵她們的嘴?”

聽這話怎麽覺得他好像是故意而為,聽君擰着眉擔憂地向身後望了一眼,終究是在椅子上坐下。

大約是因為菜肴寡淡,秋亦只吃了兩三口便就在一旁靜靜喝湯。見他沒動筷子,聽君自然也不敢動,悶頭吃白飯。

“你這兩日,還在咳?”

他拿了湯勺竟也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聽君連忙接過來。

“是不是上回的病還沒痊愈?”

聽君捧着碗,想了想,搖搖頭。

——應該不是,瞧過大夫了,大夫說沒什麽大礙的……可能是嗓子不大好吧。

“那也多注意點,這時節氣候反複,保不準又要害病。”

她心頭驀地一動,輕輕颔首,一口湯水喝下去,滿腹皆是暖意,忽然就有一些念頭生出來。

“對了。”秋亦擡起眼皮,漫不經意地瞥了瞥她。

“你這幾天總不在屋裏,去什麽地方忙了?”

聽君手裏猛地抖了抖,險些沒把湯灑出來,她呼吸微亂,放下碗來,怯怯笑了笑。

——是……朱管家讓我出門采買一些東西。

“哦……”秋亦揚着眉,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聽君不敢再去看他,低頭埋首在碗裏,不住扒飯。

這一頓,吃得她如同嚼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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