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清辰坐在車裏打方向盤,窗外的風景全被甩在了後面,簌簌變成一道道虛影。他目視前方,仍然覺得這一切不真實。
他給宋程仰打了幾通電話,都無法接通。按消息發送的時間看,應該快到了才是。
以前他去找過他,坐飛機很快,小半個中國,只用兩個半小時。
兩個半小時和八年比确實太快了。
忘了這是撥出去的第幾通,剛打過去就接了。
兩邊都短暫安靜了會兒,寧清辰淡淡地問了句,“到了?”
那邊還是熟悉的音色,聽着不卑不亢,可嗓子壓得低,多少有些拘謹,“嗯……就來找您。”
等紅綠燈時,寧清辰瞟了一眼後視鏡,覺得自己頹唐了。他倚在車窗旁,心燒得慌,長長舒了口氣後,問:“哪個出口?”
宋程仰愣了愣,他不傻,知道寧清辰問這是為了什麽。他規規矩矩地報給寧清辰,一個字也不多說,特別聽話。
寧清辰沒想過他倆一開口徑直就說上了這些,可仔細想想,好像也不奇怪。
他含了顆巧克力豆,不太甜,唇齒間有種醇厚的苦澀,咂摸一會兒才能嘗出點甜來。他不說話,宋程仰那木頭也不說,他不挂電話,那邊也跟他死磕。
寧清辰忽然很想笑,他揚了揚唇角,沒頭沒尾地跟那邊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電話那頭有機場的廣播音,路人談天說地,嘈雜得很,可宋程仰沒起伏的聲線讓人安心,他問,“那是美夢還是噩夢呢?”
寧清辰舔了舔上颚,心想它原來真是甜的,只是要品到最後一刻才知道。
交通燈跳成綠的,他換擋踩油門,一氣呵成。車飛馳向前。
“沒做完的夢,不好下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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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行李箱,宋程仰認認真真地找寧清辰的車。
他心裏沒譜,越認真就越緊張,越緊張越找不着。
等他走過了,就聽見前面傳來一聲,“宋程仰!”
那麽高的個兒,被吓得一激靈,他耷拉着肩膀回頭,看見寧清辰從車窗探出的小腦袋,攥拉杆的手都緊了緊。
他倆望着,什麽也沒望明白。
宋程仰一步一步地往過挪,行李箱的轱辘在地上“嘎達嘎達”地響。他還戴那副眼鏡,小心翼翼垂頭時,除了斯文,還有點小倒黴的味兒。他不說話,小孩兒似的拽着自己的書包帶,指了指後備箱。
寧清辰給他開了。他塞完東西,主動開了後座的門,剛踩進一只腳,看見寧清辰瞥了他一眼,他就把腳收回去,開前門,坐了副駕的位置。
“還想坐我的後座,宋老師排場挺大?”
宋程仰的頭搖了再搖,車開出去好一截,他才沒底氣地說:“我來是想問您,您對我還滿意嗎?我……有沒有通過您的考核期?”
宋程仰身上有股清清爽爽的味道,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寧清辰想不明白,那點清新的味道就絲絲縷縷地纏上他。
他挑了挑眉,“不是談工作?”
宋程仰想了想,說:“也是。都是。”他斟酌着措辭,“它們是相關的。”
寧清辰在這方寸間呼吸,竟然沒來由地放松下來。他幾乎快忘了這是怎樣一種感覺,他只是在唇邊挂一抹笑,“怎麽?不通過還準備撂挑子不幹了?”
那笑讓宋程仰心尖尖刺撓,他壯着膽子向前又邁一步,“我已經辭職了,家當也都帶在身上了。”他厚着臉皮,啞着嗓子叫了聲,“主人……”
“我們白紙黑字簽過合同的。”寧清辰得空多給了那人一個眼神,又點到即止地收回來,“你可別賴上我。”
宋程仰心亂如麻,可寧清辰不給他解開,還要捉弄他。他想不出招兒,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焦急地蹭。
他豁出去了,“那我欠您吧,我慢慢還,十年二十年還不完,我就還您一輩子。”
“你想得美。你給我安生把書寫完。”壓在胸口的重量一點點飛走了似的,心都輕盈。寧清辰本來想帶他回公司,一轉念又拐彎去了酒吧,“賠本買賣,輪不着你談條件。我想怎麽着,我說了算。”
宋程仰被他拽了進去。下午,天還亮着,酒吧剛開張,沒幾個人,他倆坐在卡座裏喝酒。
寧清辰告訴他,“不喝兩口,我怕我忍不住弄死你。”
他們不說話,只是面對面坐着喝酒,一直喝。宋程仰心裏五味雜陳,他好幾次想開口,寧清辰都給他比“噓”。
等到場子熱鬧起來了,寧清辰又帶他去地下停車場,坐回車裏。
寧清辰喝多了,宋程仰沒怎麽喝,可他不會喝,只兩口就要暈乎了。他們靠在椅背上,寧清辰蔫兒蔫兒的,宋程仰壓下一個酒嗝,終于找到一個說話的機會。
“……不能、酒駕。”
寧清辰根本不搭理他,放平椅背,側躺下去,迷迷糊糊又想去摸煙盒。
一摸出來就被搶了。
“也不能抽煙。”
宋程仰也躺下去,只是他個頭太大,得蜷着。寧清辰在逼仄的空間裏,硬給了他一腳。
停車場裏烏漆嘛黑的。
宋程仰覺得自己腦袋暈,但是思維特別清晰,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沒想。
“主人。”這兒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睜着眼看車頂蓋,又輕輕叫了一聲,“主人。”他先覺得眼花,用手背蹭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哭了。
他用平淡的語氣說起膩歪人的話,“不管您原不原諒,我都得賴着您了。”
寧清辰吸了口氣,還是背對着宋程仰,他想找一塊巧克力,黏黏嗓子,沒找着,“他們跟我說,你是被調走的,什麽事兒也沒有。”
他慢慢把身子轉過來些,也平躺着,“他們以為這麽說,我會心安些麽?他們不知道,你過得越好,我越放不過這個事兒。我每晚都咒你,可睡醒就什麽都忘了。”
“我想跟你宋程仰證明,我一個人,也能去那裏。沒什麽大不了,我不稀罕。”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了,又被一口唾沫咽下去。他沒哭,腦袋枕着手,一句話說得又狠又輕巧,“我做到了。可是太疼了,我他媽最怕疼。那時候,我就想,你死哪兒去了。”
“後來,我就不咒你了。”寧清辰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慢悠悠地敘述着,“我越活越清醒。我知道我的壞了,可我一點不怪自己。一個男孩,在青春期裏,拿着肆意玩弄自己老師的權力。我就想,換了誰都會比我更壞,對不對?”
宋程仰還在哭,可他感覺不到,因為那眼淚流得太慢了,輕輕從頰邊劃過,像不存在似的。他暈暈乎乎又明明白白地回他,“不對……您不壞。”他想給寧清辰找些理由,支撐自己這一觀點,可他找不着,寧清辰就那麽壞,可那又怎樣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您壞起來也很好。”
寧清辰的酒勁兒一點點上來,轉過臉,看着木楞木楞的宋程仰,含混地問:“為什麽?”
“您一壞,我就想和您做愛。”
這是一句再迷糊也能聽明白的話。
寧清辰忍無可忍,又給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