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學21
沈初到明月樓頂層閣樓的時候, 雲王正坐在窗前在火盆裏燒着信箋。朝南朝東的窗戶大開着, 寒風将橘紅色的火焰吹得搖搖晃晃, 不時卷起一溜溜燃燒的灰燼, 飄向遠方的天空。
這畫面看起來有點傷感,不過沈初都習慣了, 每隔數月, 雲王都要在這閣樓給故人燒這些舊紙堆,大多數都是他親筆寫的信箋。
沈初不能理解,每次要燒的信箋都是一攂一攂的,怎麽會有這麽多話要說, 得是多麽的一往而情深, 才能到如此位置、如此年紀, 即使不娶妻生子, 卻連太後和當今陛下都沒得法子。
他以前是不相信這樣的愛情的。
沈初靠着東邊窗的案幾坐下, 他每次來都在這個座位前練字。他一肘撐在案幾上,望着窗外的汴京城。
明月樓是汴京城最高的建築之一, 放眼望去,整座都城盡收眼底。近處街巷樓肆的人語聲,鱗次栉比的屋頂檐角, 樹木、河流、山脈, 還有遠處的天際線, 一只斷線的風筝飄向了遠處,小童傷心地哇哇大哭聲。
沈初不由得心裏一揪,現在他最聽不得小孩子哭泣了, 尤其是和崽崽一般大的兩三歲幼兒,總會讓他想到崽崽,心也控制不住地跟着揪起來。
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一陣飯菜的香味将他勾回了神,雲王早已坐在桌前了,看着他笑着道,“還不餓嗎?”
沈初有點晃神,覺得雲王這溫柔慈愛的神情,還真有點像自己老父親的樣子。他擺擺頭,覺得自己這想法有點魔怔了,不能雲王說收他為義子,還真看人家就像自己爹了,也不看看雲王是什麽尊貴的身份,他又是什麽身份,說起來跟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沒差了。
沈初在雲王旁邊坐下,忍不住道,“王爺,您說要收我為義子一事,還望收回。”
雲王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道,“此事我已禀告了太後和陛下,也與故人燒了紙,你看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嗎?”
“但,但與王爺承嗣香火,事關皇族血脈,不可兒戲。”
雲王李桓挑了挑眉道,“怎麽,你不願做本王的養子嗎?”
雲王很少在他面前自稱王爺,沈初認真思索道,“自然不是。我與寧遠侯都斷絕了父子關系,能與王爺承嗣香火是在下的福分。”
“只是——”只是再好,他也不能随便認爹啊。
雲王沒讓他說完,“只是如何?不管你願或不願,都已成定局,若是不成,本王和你怕都是要擔這欺君之罪了。”
沈初一個激靈,還是沒骨氣地就範了,反正給雲王當義子也沒啥壞處,還能多份保障。再說雲王收他為義子,也是為了給他搭一把援手,沒什麽好矯情的。
他開玩笑道,“那我哪天還得把崽崽帶過來給王爺磕個頭才是,王爺這買賣劃算了,還帶買一送一的,直接到升格成祖父了。”
雲王眉頭都皺成了八字,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本王的年紀還沒那麽大吧?州橋上街的姑娘們看到本王,可都跟蝴蝶見着了花似的。”
“不過帶崽崽來給我磕個頭還是必須的,本王還得給崽崽再補個見面禮呢。”
沈初笑道,“王爺給崽崽準備一串冰糖葫蘆就可以了,其他金啊玉的又不能吃,在他看來還沒一支冰糖葫蘆寶貴呢。”
雲王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還是沒說,只接了話道,“哈哈,不如本王給崽崽送一間冰糖葫蘆鋪子得了。”
沈初既已認了這義父,卻一時難以改口。雲王也沒強求。
“那崽崽得開心壞了,不過我還是只會允許他十天半個月吃一支。”
雲王:“別在那傻着了,快嘗嘗這牛腩炖的筍片,看看味道怎麽樣?”
“聽說前不久你們在家裏吃了火鍋,本王倒是羨慕得很,這冬日裏許多人圍着一起吃火鍋,倒是一大樂事。”
“不過你嘗嘗本王這小火爐炖肉,比你的那火鍋也不差,只是沒有那麽熱鬧罷了。”
“不過要那熱鬧作甚,本王擺起了火鍋也湊不起人。”
一股強烈的寂寞之意襲面而來。
沈初不忍心道,“不若有機會,在下請王爺到家中吃頓火鍋?”
雲王臉色一喜,卻還嘴硬道,“哼,這火鍋也沒什麽好的,聽說都是些調料炒的鍋底,哪像我這小火爐,炖得都是肉湯,下點青菜什麽倒更實在。”
沈初覺得雲王有時候也跟像個小孩一樣,習慣性哄道,“對,對,火鍋自然比不上王爺的小爐子實在。”
不過說實話,這桌上擺了三個小爐子,一個裏面牛腩炖冬筍,一個裏面母雞炖山珍,一個裏面魚頭炖豆腐,桌上再擺了些肉片、青菜、菌類、蘑菇之類,聞起來鮮香味十足。
牛腩軟嫩,鮮嫩的冬筍片浸透了湯汁,吃起來又嫩又鮮;母雞和山珍的鮮味完美融合,雞湯喝起來鮮得舌頭都快掉了;魚頭豆腐湯炖成了奶白色,豆腐嫩滑,魚頭鮮美,沈初吃得不亦樂乎。
不得不說,這小火爐和火鍋比起來還真毫不遜色。
雲王笑道,“楚地多流行這種小火爐,即使一個人,在冬天裏炖個小火爐、來點小酒,也蠻有滋有味。”
沈初:“的确妙哉。”
熱氣氤氲,天色漸晚,兩人将這三個小爐子裏吃得七七八八,都撐住了。
雲王笑道,“本王都很久沒吃這麽多了。”
“要沽酒送你回去嗎?”
沈初:“不了,今日我也吃撐了,還是多走走消消食。”
“謝謝王爺款待了!”
出了明月樓,沒走多遠,才拐過一個巷子,沒想到就遇到了候着的青竹。
青竹到沈初身前躬身行了一禮,“沈公子,我家殿下有請。”
沈初一驚,瞧這架勢,像是等很久了,沒想到這五皇子竟然這麽執着。
不過的确也是幫了他,又等這麽久,再不去也說不過去了。
青竹見勢請沈初上馬車,沈初擺擺手,實在太撐了,他想散散步消消食。
青竹跟在沈初身後,急得擦了擦額頭的汗,不知道怎麽開口勸才好,最後咬咬牙道,“沈公子還是上馬車吧,我家殿下在馬車上等着呢。”
沈初一驚,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湊近了青竹問道,“你們在這等了多久?”
“也沒多久,幾個時辰罷了。”青竹是個老實的,還有點替自家殿下憤憤不平。
沈初心裏一驚,不禁靈光一閃,心道在太學門口這五皇子不會就在馬車上了吧?他不會不知不覺把這五皇子得最慘了吧?想想就有點可怕。
沈初心裏惴惴不安,短短幾步路也在想着要怎麽挽回局面。真不知道這五皇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沈初磨磨蹭蹭上了馬車,坐在馬車門邊上,底氣不足道,“今日之事多謝殿下相助了。不知殿下親自尋在下所為何事?”
李狄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聞言也未睜開眼,冷聲道,“沈公子酒足飯飽,孤可還餓着呢——”語氣裏還莫名有些委屈。
沈初一臉懵逼,心道五皇子這啥意思?怎麽這一個兩個的都要陪吃飯,要不要這麽任性,他已經吃得很撐了,再也吃不下了好伐。早知道還有這個主在等着,就空這點肚子了。
“呃,殿下要回王府用晚飯嗎?”
李狄臉色更陰沉了,仿佛能滴出水一般。
沈初心裏一驚,覺得自己好像在作死的邊緣上越走越遠。果然反派還是反派,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他也覺得自己很無辜好吧,他又不知道五皇子在這等着他,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
但他心虛得很,真覺得自己欠了這人的。絞盡腦汁試探道,“那不如在下請殿下用晚飯?”
李狄聞言臉色有所好轉,但還是冷哼一聲道,“不會又請孤在這明月樓吃吧?沈公子才從這裏出來,又要進去,看來真是對這裏熟的很呢——”
沈初覺得自己怎麽好像聞到了一股陳年老醋的酸味?真是莫名其妙——
他掀開馬車簾,想看看馬車在往什麽方向走,恰好看到外面有個小販在賣糖葫蘆。
他忙叫住青竹,急匆匆下了馬車。
今天沒有回家陪崽崽用晚飯,買根糖葫蘆哄哄好了。
看着紅豔豔的山楂,就想起了山楂酸酸的味道,突然自己也想來一支,山楂也是消食的嘛。
買了兩支糖葫蘆後便回了馬車。
李狄悄悄掀開車簾,将一切收在眼底,嘴角不禁微微翹起。等見到沈初轉身,又迅速放下車簾,靠在馬車上裝作閉目養神。
沈初上馬車後良久也沒有表示,李狄忍不住睜開了眼,瞅了瞅沈初手上是冰糖葫蘆。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過明顯,剛撕開糖紙準備咬一口的沈初一愣,瞬間心領神會,将撕了糖紙的冰糖葫蘆遞到李狄面前,小心翼翼道,“殿下,給!”
其實他真沒想買給五皇子啊,空腹吃山楂并不好,但五皇子的眼神太露骨了,他不明白一個皇子對一支冰糖葫蘆怎麽這麽感興趣。沒辦法,他只能沒骨氣地屈服了。
李狄接過糖葫蘆,臉上露出明顯愉悅的表情,嘴上卻道,“不要想着一支糖葫蘆就能收買我——”
沈初大概是開竅了,“沒,哪能呢,要不殿下我再請你吃碗地道的清湯牛肉面吧——”
李狄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蘆,惬意地點了點頭。
沈初偷偷轉過身摸着胸口,心道,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反派,好心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