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年味4
拾階而上,臨到西山寺山門前的近百階階梯十分陡峭,兩旁高大的楠樹都有數百年樹齡了。陽光從林間穿過,斑斑點點灑在石階上,山谷中傳來啁啭的鳥鳴聲,山間的雲霧慢慢消散。
沈初不禁感嘆這差不多就是深山藏古寺的意境了。
但是,這數千個階梯,最後還要來個魔鬼九十度的百階階梯,一點都不讓人感到開心!
他看着李雲娘瘦小的身體裏仿佛充滿了力量一樣,一直雙手合十,虔誠地低頭爬山,像是一點都沒感到累的樣子。再看看沈末,背着崽崽也一點都不喘。
崽崽看着自己爹爹擔心地道,“小叔,要不你背背爹爹吧,好像爬不動了——”
說着又拿起自己的口水巾,奶聲奶氣地道,“爹爹,崽崽給你擦擦汗!”
沈初嫌棄地看了看自家胖兒砸的口水巾,還是接受了崽崽的好意,歪着腦袋讓他給自己擦了擦汗,然後一鼓作氣地爬到了寺門前。
怎麽也不能在崽崽面前丢掉自己作為父親的威嚴!
西山寺的廟門不算大,兩扇合開的朱色大門和兩道側門,門前立着兩座石獅子。
他們到的不算早,一門前的院子裏已經擠了許多香客在那上香。
李雲娘帶着他們從一門裏的菩薩磕頭一直磕到第三門裏的如來佛祖,再到後殿裏的千佛堂。千佛堂裏當中是一座未來佛——彌勒佛,四周從地板接到天花頂,全是密密麻麻半尺大小的佛龛,佛前點着一盞長明燈,長明燈座上用金粉寫着一個個的名字。
上面的名字都是逝者的親人家屬供奉在此處,希望能在佛前享受到香火和祈福,修一個好的來世。
佛龛前擺着一個個的蒲團,每到初一、十五或是清明、祭日,佛前被供奉逝者的親屬家人便會到此處來紀念哀悼。
李雲娘每年也是如此,還會帶着沈初和沈末過來。以前在寧遠侯府,沈老夫人也有到西山寺上香的習慣,倒也不打眼,等到從寧遠侯府出來,就更自由了。
沈初小時候也問過祭悼的是誰,李雲娘只笑笑,摸着他的頭道,“等你小時候長大了就知道了。”
後來沈初也試圖從沈母面前長明燈燈座下的名字來找過這個人到底是誰,但一眼望去,至少有上百個可疑的佛龛,而且靠頂的十數排,壓根就看不清到底寫的什麽名字了。
而他目之所及,全是什麽朱富貴、張如意之類的姓名,一看就沒有什麽故事的感覺。
······
李雲娘坐在彌勒佛背後的蒲團上,對着面前的佛龛低頭閉目,雙手轉動佛珠靜坐念經祈福。
沈初、沈末帶着崽崽跟着在旁邊的蒲團上磕了三個頭,有陪着坐了會。
沈母輕聲道,“你們坐不住就去随便逛逛吧——”
崽崽早就坐不住了,被沈初強按在蒲團上團成一團,仰着小腦袋用小手指一個個地數着佛龛的個數,數了一會就忘記自己數到哪了,又得從頭來。
聽到奶奶說可以去玩了,崽崽頓時彈起來,但立馬又坐了回去,兩只小手捏在一起,仰着小腦袋望着沈初道,“爹爹,崽崽可以出去玩了嗎?”
沈初心裏感嘆,他家崽崽怎麽能這麽聽話呢——
西山寺占地廣袤,千佛堂後面隔着一座花園是僧侶的禪房,再後面有一座藏經閣,後山則是塔林,據說石塔下面是歷代高僧的舍利。
沈初坐在花園長廊的亭子裏,看着山谷裏的松濤緩神,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才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崽崽就是個好奇寶寶,精力無限,剛開始還在花園裏跑來跑去,和他小叔捉迷藏,沒過多久就不見了人影,不過有沈末跟着,沈初倒也不擔心。
千佛堂內,李雲娘手中一顆一顆轉着佛珠,覺得整個人也漸漸沉靜下來。
她嘆了口氣,在心裏道,“沈公子,小初長大了,還在太學裏得了魁首,獲得了恩科的資格。”
“這二十年來,我一直按照你的遺願,讓小初像一個普通孩子那樣長大。他從小就像你一般出色,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到現在,我怕是也無法替他作決定了。”
“我也只是個婦道人家,很多事情也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孩子長大了,該走什麽樣的路,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決定吧。”
“那人——将小初收作了義子,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他不知道小初真實的身份,卻因小初與你太像,一直對小初照拂有加。”
“我也不是很理解,為什麽你都不願讓那人知道小初的真實身份。這麽多年了,那人對你的心意,一直都未變過。世上多是薄幸郎,像那人這般的癡心人卻是難尋。有時候我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
“崽崽也長大了,只可惜你沒能看到。若你還在,定也會喜歡這小家夥的。也不知道他随了誰,機靈的很,又貪吃,長得胖乎乎的,倒是喜氣,我記得小初小時候可是很懂事聽話的。”
想起崽崽,李雲娘臉上都忍不住浮起了笑意。
而崽崽這時候,早和他小叔在花園裏都玩瘋了,壓根都不想着回家。眼看天色漸晚,還帶着崽崽下山怕不安全,沈初便去找寺裏的和尚,看能不能借宿一晚,等明日天亮再下山。
但大年初一寺裏香客衆多,能留宿的都是早說好的累年香客。
小和尚也很為難,“實在沒有多的禪房了,若是平日,小僧定能給你騰出一間,不,不止一間,兩間都沒問題,但今日實在不行。”
沈初也知道小和尚說得在理,也不想在為難他,本來也是沒準備在山上過夜的。
剛準備回身去找沈末和崽崽,想着給沈母道一聲就趕緊下山了,沒想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怎麽了?”
小和尚見到來人忙躬身行禮,“這位施主今晚想要留宿,但寺中沒有多的客房了。”
沈初心裏一驚,心道這人怎麽會在西山寺?
只見來人正是五皇子李狄,還是身着那身寶藍色狐裘大氅、頭戴青玉冠,腰帶雙魚環佩,藍色錦衣上暗繡四爪蟒紋,眉眼深邃,唇色透着一點豔紅,在這寒冷的冬日裏顯得別樣的動人。
只是一眼,這人的樣子就像刻畫在了心裏,讓沈初心髒控制不住地猛跳,他忍不住想道,當初的那個夜晚,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一張唇,親吻他的所有。
轉念又充滿懊悔,覺得自己在這佛門清淨之地胡思亂想啥,實在是罪過,于是硬生生別開眼沒再多瞧,只跟着作了一揖,“沒想到在這竟然能見到殿下。”
李狄忙扶起他,對小和尚道,“從孤的院子騰出兩間客房與這位公子吧。”
小和尚也沒想到沈初竟然和李狄相識,但面上也沒什麽驚訝,應後便離開了。
沈初忙道,“在下正準備帶着崽崽下山,多謝殿下好意了!”
李狄扶着沈初的手一直沒放,挑起眉戲谑道,“怎麽,給你空出禪房了竟然不願住了嗎?沈公子就這麽怕孤?”
沈初欲蓋彌彰道:“殿下說笑了,沈某怎麽會怕殿下?”
李狄:“那就是了,就只是借宿一夜,孤又不會吃了你,再說沈公子也不是與孤共處一室,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沈初算是發現這人就是想故意逗他,他越是反應大,這人就越得趣,他索性不回話了。他使勁抽了抽自己的胳膊,沒有從李狄手裏抽出來,心道這人力氣怎麽這麽大。
他瞪了李狄一眼,又很快轉開,惱怒道,“還望殿下放開在下!”
李狄收回了手,淡笑道,“孤一時忘記了,失禮了。”
沈初心裏覺得有一百個小人在咆哮,這裝得也太假了吧,不明擺着告訴他他就是故意的嗎!
“既然沈公子沒有拒絕,那孤就當沈公子答應了吧。”
沈初的确不想這個時候下山,帶着小孩夜裏走山路不是明智的選擇,能有禪房自然是最好的,而且借宿一夜,也不會有什麽事。
“孤帶你去認認路。”
“家弟和崽崽還不知道——”
“無妨,讓青竹留這,到時候帶着崽崽和令弟過來就是了。”
“還有家母——”
“一并。”
沈初:······
認路有這麽重要嗎?就一晚上而已,青竹帶着去也是一樣的。心裏說着拒絕,身體卻很誠實,還是跟着李狄走了。
李狄的院子在藏經閣的東北邊,院門口有身着短打的侍衛守着,見到李狄躬身行禮。
甫一進入院子,裏面竟別有洞天,一片紅梅林乍然出現在眼前,映着山上、屋頂還未化的雪,尤其的淩霜傲然。
沈初跟着李狄穿過小徑,忍不住感嘆道,“沒想到西山寺竟還有如此別有意境的院落。”
李狄眼裏帶笑看着他,“西山寺天下第一禪宗并非浪得虛名,無覺長老在禪意二字一途上也算是究竟了,這聽梅院也只是一斑。”
沈初聽成了一般,斜眼瞪了他一下,心道,這麽緊俏的時候,香客連禪房都沒得住,這人一個人住這麽大一個院落,還好意思說一般!
李狄好笑道,“不要以為孤不知道你在想啥,孤說的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沈初赧然,看着這人在一片紅梅林中,臉上帶着如冬日紅梅綻放的笑意,眼裏全是他,如一汪沉靜的湖水,滿含能将他溺斃的溫柔,頓時覺得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連呼吸好像都忘記了。
有些事情,是無法控制的,有些情緒,也是無法控制的。
沈初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無法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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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狄:就等着小初什麽時候和孤坦白,孤還能怎樣呢,只能原諒他啦~
沈初:呵,好樣的,原來早就認出我了還不承認,害得小爺我老是心跳控幾不住,丢死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