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願

謹言的身影在陰霾密布的小徑上逐漸清晰起來的時候,英皇還以為自己是遇到了魇森中那種可以迷惑人心的幻影,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牽起他的手,那樣溫熱的觸感頓時讓英皇覺得活着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

“走吧。”謹言對他說道。

英皇的手微微沁出汗來,他的目光滑過謹言的側臉,望向小徑黯淡無光的深處,深吸一口氣,反握住謹言的手道:

“走吧。”

謹語在祭壇上已經等候多時,當他看到謹言的時候只是微微一詫,旋即便釋然的笑了,只是他此刻的狀況已不容他再生出這些多餘的感情,僅僅這樣便已耗去所有精力。謹言走上祭壇,走到陣法中央站着的謹語面前,緊緊擁住他,踮起腳尖在他蒼白消瘦的臉頰旁落下一吻,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哥,我來了。”

“言兒…當初是哥哥…”謹語有許多話想對妹妹說,可是他卻再沒有多餘的力氣。

“當年是謹語向我告的密,但最終下令誅族的人仍然是我,所以你別怪他。”英皇跟在謹言的身後也慢慢踏上祭壇。又一次,他來到這裏,曾經有個女人在這裏犧牲自己的性命換取了他的平安。

“這個我一早就想到了,只是這個秘密始終是我第一個發現,也是我第一個透露給外人,所以全族上下百十條人命枉死也都怨我,我無法原諒自己。”謹言的眼淚滴在謹語被詛咒吸吮的枯槁臉上,謹語他微微搖頭,渾濁的眼中的複又浮上一層清明:

“言兒…”謹語的聲音像是沙子般粗粝,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謹言的手背,輕輕摩挲着,依依不舍的感覺着她手掌的溫度。突然,謹語用與那只枯手不相稱的巨力一把推開謹言,身後的英皇一把扶住謹言,待謹言再擡頭向祭臺上看時,只見謹語的身上已被一股邪佞的藍光籠罩,裸露在外的皮膚下面有藍色的紋路如蚯蚓般扭動。謹言想要沖上前去卻被英皇緊緊抱住,突然刀光一閃,一把尖刀由謹語的手刺進了他自己的胸膛,謹語身形一滞,随即便倒在了地上,而那些藍色魔紋也随着傷口血液的流失而消退不見了。

“哥!”謹言終于掙脫英皇沖上前去跪在謹語身旁。

謹語看着妹妹,眼中滿含歉意,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謹言說:

“我們…都沒有錯。”

謹言哭泣着點頭不語,看着謹語眼中的光彩慢慢消失。她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輕輕覆在了謹語的臉上。

“言兒,”一直站在謹言身後的英皇說,“當初你幫你父親推算出饒國此次天劫之後,謹大人執意要把此事昭告天下,謹語知道他的打算後向我告密,我做出誅族的決定殺害了你的親人們,這些,我都沒有資格求得你的原諒。謹氏一族,東州十五萬士兵,在路上枉死的饒國百姓,我的雙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但直到今日我仍相信我是對的,我做這一切是為了饒國百姓,是為了救更多的人,你恨我是應該的,只是,只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聽英皇說完這些,謹言緩緩站起身來,背對着英皇,雙肩還在微微顫抖。沉默許久,她轉過身來,一步步的向英皇走去,就在英皇以為他們又要錯身而過之時,謹言伸手環抱住了自己丈夫的胸膛:

“英,我好想你。”

英皇的耳中血液轟鳴作響,差點就沒聽清自己懷中的妻子說了些什麽。謹言将自己的臉貼在他的心口,聽着他有力的心跳,繼續訴說:

“我了解我的父親,他是個正派的好人,只是過剛易折,他的心中容不得半點陰暗,權謀計策,這些對他來說都與叛國無異,他沒有錯,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知道自己将要面對的命運,但是…”感覺到懷中那個人瞬時的僵硬,謹言将他抱得更緊了些,“但是你做的也沒錯,知道我們要面對的天劫卻沒辦法改變,三百年內也不知道哪天它就會降落在我們頭上,這樣終日活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絕稱不上是幸福的生活。英,我知道你也沒錯,而我,最早将這件事情告訴給你,我也從來沒覺得是我做錯了,只是我…我的心,兩邊都是我最愛的人,我的心被生生的撕成兩半,英…這些年,我好痛,我的心好痛啊!英…”

不知什麽時候英皇已經将自己的妻子緊緊摟住,輕撫她的脊背,安慰着懷中痛哭失聲的女人。好半天,英皇才哽咽着開口道:

“這麽多年,我始終害怕,我躲着你是因為我害怕當面聽見你親口說出來你恨我的話,卻不想讓你獨自承受了這麽多痛苦,我…”

“好了,不說這些,”謹言忽然擡起頭,一雙淚眼望着英皇,“我都明白了。”

“言兒,你讓我說完,再不把這些話說出來,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怎麽會,今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不,你聽我說,我要去…”

“我知道,那我也會陪着你的,”謹言拉着英皇的手替自己擦幹眼淚,再緊緊地握着,拉着他說,“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言兒!你知道…我要做什麽?!”

“皇,”謹言故意笑着這麽叫他道,“您可別忘了我是神祭,就算語哥哥在,父親也說過我才是這百年來神力最強的祭司,不然,也不會是由我算出那個結果。”

說到此處,謹言眼中又蒙上一層暗影,但随即重又堅定起來繼續說道:

“犧牲了這麽多人的性命,還有語哥哥做的所有這些布置,我們不一直都是為了這一刻麽。”

“可是你還有莊兒和傷兒。”

“傻瓜,莊兒和傷兒不也是你的孩子。”

“我…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所以我更不能再讓他們沒有母親。”

“英,不會的,”謹言伸出手輕撫上英皇頰邊的角狀斑紋,在他唇邊印上一吻,“你是他們的父親,他們也和我一樣愛你,而我,不管你要去哪我都要和你一起,我們無論是在哪裏,孩子們都會知道我們是愛他們的,等将來他們長大了,也一定會理解我們現在要去做的事情,就像我能夠理解你那樣。”

“言兒…謝謝你。”英皇低下頭,回吻了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往事如歌,即便是兩人分開的時候也在互相守望者,此刻也是同樣,難舍難分。

古老深沉的頌念聲從謹言的身體裏發出來,響徹雲霄,緊握在一起的兩只手上兩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正不斷地淌下血來,血液滴在他們腳下的祭壇之上,鮮紅的血跡映出藍光,這光形成一股飓風,席卷着這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男女,他們同心同願,願以自己的生命之力去實現心中的希望。曾有數不清的人在此以血和生命為代價許下心願,他們的願望将會實現,而他們的生命則将枯萎,所有枉死在這裏的靈魂乞求着生存,他們和着頌言一起把力量借給這對許下宏遠的男女,而這兩個人所求并不為己,卻是求上天給他們的子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清晨的營地特別安靜,只有嗚咽的風沙聲,可是嬌娥不記得在營地裏能聽見這種風聲。她出聲叫起一個侍女的名字,卻無人應答,于是她起身走出了帳篷,只見原本是森林的地方變成了一片沙漠,風沙淺淺的覆蓋住了所有物品,營地還是那個營地,但卻沒有一個人,東西都還留在原地,竈膛的篝火還留有餘溫,所有的人仿佛是突然變成了沙子被風吹得無影無蹤。沒有了森林的庇護,風聲漸起,細沙飛揚,嬌娥找遍整個營地的每一個角落,卻沒發現任何能夠解釋這一切的蛛絲馬跡。終于她又回到了原地,發現僅僅才過去一個上午,風卷起的沙塵就已經将她的帳篷埋住了兩寸深。嬌娥再次走進帳篷,從枕邊摸出那兩面銅鏡,再将自己會用到的東西收拾了一個包袱,最後再環視了一遍四周,走出了營地。

照着信上的方法調試好銅鏡,兩個鏡面上都為她指示出了同一個方向,嬌娥爬上一個緩坡遙遙望去,那裏依舊是一片沙海,毫無生機,但是在嬌娥的眼裏,那裏卻是如新生一般的希望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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