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沙
整整一天的尋找,英皇帶領的部隊分成小隊,在雪月姬他們遭遇風沙的地區仔細搜索,終于在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有一支小隊找到了一些人留下的蹤跡,雖然無法确定是雪月姬他們的,但英皇得到消息後還是迅速趕來與發現蹤跡的小隊彙合,并順着這條線索加速尋找。
在轉過一大片裸露在沙地上的岩石灘之後,在前面探路的尖兵突然就看到了受困的雪月姬和滿兒。一名有經驗的小隊長攔下了心急着要上前救援的英皇,經過他的講解之後衆人才發現雪月姬和滿兒受困的地方正是一處流沙灘,雪月姬将滿兒用雙手托在自己肩上,而她身下的流沙已經快要淹沒她的腰了。雪月姬也看見了前來救援的英皇他們,絕望的眼神中頓時有了神采,她向着英皇呼喊道:“快救救滿兒!”,這一喊頓時又讓她的身子往下沉了一寸,雪月姬不敢再動,但是眼神中卻滿是焦急的希翼。
侍衛向被困的雪月姬他們抛去繩索,但是渾身僵硬又不敢亂動的雪月姬兩次都沒有抓住繩子,第三次雪月姬終于抓住了繩子,她把繩子系在滿兒的腰上,囑咐他平躺在地上然後揮手讓侍衛把滿兒拉過去。繩索拖不動兩個人,侍衛們只得小心翼翼的将滿兒拉回到安全地帶,而還困在原地的雪月姬因為剛才急于抓住繩索動作過大,已經快被流沙淹沒到了胸口,侍衛們再抛繩子過去,可是已經筋疲力盡的雪月姬卻怎麽也抓不緊繩子。眼看着她在流沙之中越陷越深,英皇突然不由分說的搶過繩索拴在自己身上,匍匐在地慢慢爬過去,拉住雪月姬再将繩子在她身上系好,招呼侍衛把她拉過去,随後才在侍衛的幫助下也一并回到了安全地帶。
英皇急忙去照看被救出的兩個人,滿兒只是受了驚吓又有些脫水并無大礙,而雪月姬卻昏迷不醒,英皇看到她身上多處擦傷,臉上也被暴曬蛻皮,嘴唇幹裂起泡,昏迷中猶在念叨着“救救滿兒…”,英皇的心中五味雜陳,趕緊吩咐侍衛照顧好他們兩個人,速速回營。
當夜一行人回到營地的時候,大帳之內焦急等待的長老和朝臣們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用過晚飯,英皇安排專人照顧雪月姬和滿兒的傷勢,自己又回到大帳中議事。在聽取了整個遷徙過程中的損失報告之後,英皇良久沉默不語,九長老之首的祝站起身來向英皇道:
“皇,我們一路追随您至此,現在,您可以給我們一個說法了吧。”
英皇看也沒看他,只是揮揮手道:
“今日孤有些累了,明日早朝,孤定當給大家一個交代。”
祝還想再問,英皇卻已站起身向帳外走去,衆人此刻也都看得出英皇背影裏沉重的疲憊之感,故此都不再多言,各自散去不提。
魇森的夜是平靜的,不平靜的是人心。英皇站在一棵大樹背後,遠遠地看着前面不遠處的空地上,春夫人和兩個孩子正在想辦法加固他們的帳篷。英皇暗地裏吩咐去幫助他們的宮人都被春夫人打發去了更需要幫助的百姓那裏,所以三個人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勉強将帳篷搭起來,再又進進出出的收拾東西,雖然辛苦萬分,但他們的臉上卻都透漏出笑容,放佛這只是一場有趣的游戲而已。
搭好的帳篷裏露出了點點燭光,英皇依舊遠遠看着,就像那麽多年來在宮裏做的一樣,只是腳下的卵石小道變成了青苔泥路,華美的宮殿變成了低矮的帳篷,但不變的是那盞燈光,像一輪小小的太陽,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始終指引他,溫暖他。
“言兒…我們還是到了今天…”英皇如此默念,再最後看了眼那盞橘色的燈火,轉身消失在了密林的深處。
此時此刻還有一個人也在不遠處看着那頂小帳篷,也看到了隐身在樹影裏的英皇。這麽多年來她每天在吹熄燈火後都會在寒霜殿的窗前,目送着那個男人頹然遠去的背影,可是今天她要讓這盞燈一直亮着,她怕孩子們醒了找不見她會害怕,也怕那個男人眼中的燈會熄滅,她要一直讓燈亮着,照亮他的背影,也照亮他要走的路。看着英皇轉身離開後,春夫人也再最後看了眼那頂睡着她一雙兒女的小帳篷,眼中一熱,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嬌娥一路上放佛木偶一般,宮人端來飯她就吃飯,端來水她就喝水,請她坐她就坐下,請她步行一段她就那麽無知無覺得走着,一直到抵達魇森安頓下來,外面紛亂的變故也未曾打擾到她封閉起來的世界,那件事以後,英皇雖然吩咐要好好照看皇後,但是卻再沒踏足過辰星殿,沙暴成災後,人心惶惶,個人命運都變得蝼蟻一般,所有人都為将來的出路而憂心忡忡的時候,誰還會再考慮不相幹的人,嬌娥那本就華而不實的皇後頭銜更是變得一錢不值。宮人們開始離開,剛開始還是偷偷地,到後來看見沒人受懲罰便就變得光明正大起來,到最後嬌娥身邊就只剩下兩三個素日裏老實忠心的侍女還在盡力照顧着這位靈魂出竅的皇後了。
這天晚上守夜的宮人剛照顧着嬌娥睡下,帳簾就被從外面掀起走進個人來。宮人看清來者何人之後忙行了一禮,回身想要禀告給嬌娥知道,卻被那人攔下,依着吩咐退了出去。春夫人走到嬌娥的榻邊坐下,拉過她露在被子外面冰涼的手,捂在自己手心暖着。春夫人不去在意嬌娥那雙始終凝視着空中的失神雙眼,自顧自的對着她說起話來:
“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和這座森林一起,你不能跟我們走,你回家去吧,我會幫你。”
嬌娥的眼角流下淚來,不知是她聽進去了春夫人的話,還是她的心裏又想到了什麽傷心往事。
“我把這個交給你,”春夫人從懷中取出一面銅鏡模樣的東西放在嬌娥枕邊,“這是一件能為人指引方向的儀器,是我父親發明的,明天以後,你按照上面的指示,不出三日應該就能到達定國的邊界了。”春夫人伸手拂去嬌娥眼角的淚痕,長嘆一聲起身準備離開。
“我能回到哪去?我又該回到哪去呢?”就在春夫人剛轉過身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榻上躺着的人如此幽幽的說道。嬌娥的聲音恍恍惚惚,不知是在向誰傾訴。春夫人聞言又重新坐下,拉着嬌娥的手說道:
“曾經我也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但是後來我發現并非如此,因為有一樣東西我并沒有失去。”
嬌娥的眼中漸漸有了神采,她微微的張大了眼睛,把頭轉向春夫人的方向,似乎想在這昏暗的帳篷裏把她看個清楚。
“我唯一沒有失去的,是我自己。”春夫人唇角眉梢都含着淡淡的笑意,思緒仿佛回到過去,所有那些歷經痛苦的歲月,此刻都已慢慢沉澱,凝成心中一面明鏡。
“自己?”嬌娥像是個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重複着春夫人的話語,春夫人手掌撫上嬌娥的額頭,看着眼前這個比莊兒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心中不由生出憐惜來。
“是啊,你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還背負着愛你的人的期許與願望,你還有使命,去幫助更多的人,每個人的存在都有着獨特地價值。”
你要好好活下去…嬌娥想起楚瀾死前對她說的話,和春夫人說的話一起,一點點擊碎了她冰封自己心靈的迷障,讓她明白了止步不前是一條絕路,只有走下去會有轉機。
春夫人看着嬌娥的眼淚越流越多,知道她會慢慢好起來的,和那個時候的自己一樣,終究會明白自己的生命所肩負的責任與使命。
春夫人輕輕拍了拍嬌娥的手背,囑咐她要好好休息,正要再次離開,卻被一雙伸出的小手拉住衣角:
“剛才好像聽到你說你們要離開,是要去別的地方嗎?那能也帶上我嗎?”嬌娥想起剛才春夫人要送她離開的話,驀然想起一直以來心中的猜測,“是因為英皇立了我為後?可英皇他從未對我…”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春夫人寬厚的笑笑,伸手指着自己眼梢的那片深褐色流雲紋道,“我們,是我們這一族的人們,我們到了要離開這裏的時候了,西州已經要在這個時空退出歷史的舞臺,而你不同,你是東州人,回到東州去,你的生活才剛開了個頭。”
“我不明白…”
“以後你就會明白的,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春夫人安撫着嬌娥惴惴的心緒,而嬌娥看出春夫人的堅持也不再多問,但是還有最後一個疑問,一直壓在她的心頭,如果他們真的要離開,那麽現在就是得到答案的最後機會。
“夫人…”
“你叫我阿言就好了。”春夫人再次坐了下來,輕輕替嬌娥掖緊了被角。
“言…夫人…我想知道一件事情,英皇他為什麽立了我為後,而不是你,也不是雪月姬呢?”
春夫人輕輕笑了,她像一個正在給孩子講睡前故事的母親一樣,用一種溫和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将整個故事娓娓道來:
“這還要講到很久以前,有個國家裏的小皇子,他的母親不是皇後,而他的上面還有一個皇後親生的皇兄,可即便如此,皇後還是整日害怕這個小皇子會奪走她親生兒子的皇位寶座,于是趁着一次皇族外出圍獵的時候,她派人把這個小皇子引到了魇森的深處,想着讓這座可怕的森林來替她了解這個心腹之患。可是小皇子有一個忠心耿耿待他如如親生勝似親生的乳母,這個乳母發現小皇子不見了以後就發了瘋似的找他,找着找着就也失去了蹤影。十天過去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兩個人肯定是已經不在人世的時候,衣衫褴褛的小皇子卻突然出現在了皇宮門口,而那個乳母卻再也沒有回來。幾年之後,一場來勢洶洶的瘟疫奪去了全城五分之一的人的性命,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那時的皇、皇後,還有他們皇長子都在這場瘟疫中相繼殒命,瘟疫過後,小皇子順理成章的繼位登基成為新皇,他後來娶了妻子,他告訴了他的妻子當時在魇森中所發生的事情,那時候他的乳母在魇森裏找到了他,可是他們都被困住無法脫身,最後乳母犧牲自己性命向魔神許願讓小皇子得以脫身生還。皇告訴他的妻子說那個乳母是個東州人,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受魇森蠱惑誤入其間,卻又奇跡般的來到了恒都,當時幾乎沒有見過東州人的西州人将她當做珍奇異寶獻給了皇族,而當時出生不久的小皇子剛剛失去母親,這個女人機緣巧合的成為了小皇子的乳母,她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異族的孩子,并且最後還用自己的性命換得了他的安康。所以新皇發誓要立一位東州女子為後,盡管他很愛他的妻子,但卻也沒有違背自己的這個誓言,他本想着東西兩州斷絕往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會有東州的女子出現在西州,如此一來他既不用違背誓言,又可以與心愛的妻子相守一生,只是委屈了他的妻子不能得到皇後的名分。可是後來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皇和他的妻子因為這些事情而漸行漸遠,他的身邊又有了別的女人,甚至于真的有一名東州的女子來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他實現了當初的誓言,但是他的心還始終記挂在他的妻子身上,以至于傷害了那些在他身邊愛着他的女人。我知道你沒有,但也同樣要對你道歉,請你原諒這段時間的禁锢,不過我想這也是他對你的一種保護吧。”
嬌娥聽懂了春夫人的故事,想起當初英皇對她說過的話,頓時明白英皇對自己一直以來的關懷,也明白了英皇與春夫人之間斬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她拉着春夫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真誠的說:
“我會祝願你們得到幸福。”
“我也祝福你,睡吧,我走了。”春夫人離開了嬌娥的帳篷,她走後不多時,守夜的宮人進來交給嬌娥一個錦盒,說是英皇差人送來的,要她親自打開。嬌娥披衣起身打開錦盒一看,竟然是一個和春夫人送她的那個一模一樣的銅鏡,錦盒裏還附着張英皇親手寫的短信,說明了這個東西的用法,和春夫人告訴她的如出一轍,甚至在信的最後,英皇也同春夫人一樣祝福她得到幸福。嬌娥放下信,一手一個的把玩着這兩面銅鏡,看着帳外暗沉的夜色,思緒萬千,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忽然湧上心頭,随着帳外愈刮愈勁的風一起,越來越強烈。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