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互不相欠

宸天宮中,池裏蕩起的昙蘿花香沉沉地籠罩着整個宮殿,令人感到窒息壓抑。

聽幾個掌燈的小婢說,昏迷的馥語公主正宿在重止攬月閣中,我很是堵心,本打算哼支小曲緩解心情,但哼着哼着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踏入攬月閣。瞧着燈火通明的屋子,我再也止不住一顆好奇心便邁上前去,沒想到這一邁看到的這一幕卻更是令我堵心。

鳳昭錦被中的馥語公主水目剪剪,望着坐在一旁的重止道:“重止,如果沒了天帝那道旨意,你還是會這樣照顧我嗎?”

啧啧,這婉轉莺聲中帶着三分綿綿情意,是個男的都抵擋不住這般美人投懷送抱。

果然如我所料,重止的眉頭蹙了蹙,樣子俊朗沉靜,将馥語公主的手輕輕放進雲被中,低沉應了一個字:“會。”

此字一落,不知何故,我腦殼瞬間俱麻,心也跟着涼顫起來。

我敲了敲發懵的腦袋,吸了一口冷氣,轉身欲走,身後卻突然‘咻’的一聲,傳來重止低沉的聲音:“你去哪了?”

我木然轉身,雙目與重止深邃如海的眸子相聚于半空。

我怔了怔:“随便走走,打擾你們,誠然不好意思。”重止沒有在意我說什麽,反倒是走近一些,神色低柔:“不生氣了?”

我躲過他的目光,果斷回道:“我的心情怎麽樣應該不關你的事兒吧,你需要關心的該是房中的美嬌娘。”我拂了拂袖轉身即走,手掌卻在一個溫軟的事物中卡了一卡,我下意識地抽了抽手,又抽了抽,結果抽筋了。

我回頭,順着抽筋的手望向重止:“你現在想打架?”

“不是。”

“那你拽我幹嘛?”

重止蹙眉看我:“你對我有誤會。”

他這話說得不對。我與他萍水相逢,無深仇大恨,只欠一恩一諾,除此之外,沒有什麽誤會不誤會的。

我咳咳兩聲,回答他:“沒有。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明日便是藝學比賽了,聽你之前提及這次比賽的方式是要展示才藝,配合你舞個劍。這樣,明日我盡量配合你,幫你奪得第一名。屆時,我還了你的恩情,我們就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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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止修長的手指在我掌心頓然冰涼起來,我趁着他緩緩松弛的一瞬把手抽了回來。

“至于今日吓到你的未婚妻,委實有些對不住。”我的話剛撂完,他一張冷峻的臉更是蒼白。

他看着我,眸色雖暗沉,聲音卻堅定:“她不是我未婚妻。”我随意應了一聲哦,斂了斂喉嚨泛起一陣苦澀,轉身回房。

回到房中,胸口隐約有些痛楚,想是今日逞強抵着強大光障時被震傷了,我這便打坐調息,可沒想到這一調息則是到了五更。

重止娘炮差遣幾個小婢喚我梳洗,我調息到半實在抽不空來理會她們,遂捏了一個過音術,告知她們我一會再去,讓娘炮先行一步。這吩咐剛畢,一股香氣借着一陣清風湧上我鼻尖,倏地我靈氣混亂,氣血直沖天靈蓋,腦海中鳴鳴扯疼,一時支撐不住便倒在床上。

這一倒,到了午時才漸漸清醒。

我醒來時,發現嘴角蜿蜒出的血漬已幹,我不禁冷笑一聲,原來我司蓁打個架都能嘔出血來,真是功力越來越倒退了。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液,穿上碧流輕鞋,急急趕往偲宸宮。怎知半路一個踉跄倒下雲頭,我忍着那一絲拉扯開來的痛,又再一次投入袅袅仙霧中,心中只有一個念想,待幫重止娘炮取得水澤草後,我們便誰也不再欠着誰的。

可待我搖搖擺擺地趕到比賽場地時,偲宸宮的拂月池邊早已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洩不通,有的拍手叫好,有的贊嘆欣喜,有的抵颌一副神往思慕的模樣。

我捂住胸口擠進人群,瞧見拂月池水上,千層碧水似碧珠串子蕩漾出一圈圈細膩的漣漪。

馥語腳尖蔓開絕世的曼妙舞步,指尖悠然綻開一朵玉蘭花,長至腳踝的青絲随着婀娜的身姿飛揚,卻分毫不染腳下的一滴水珠。

身側重止修長的指尖夾着一片碧葉,于雙唇之間摩挲來回,一首亘古的曲調自他冰雕似唇片悠揚而出。紫色冥蝶帶着晶晶點點的溫軟光澤翩跹而來,展翅停栖在他與馥語公主身側,恍如隔世的一幅重彩畫卷,唯美至極。

這樣的絕色盛宴、天造地設的一對令在場所有人個個贊絕。

重止終究是不需要我了。就像馥語曾說的,我像是他的一個寵物,有與沒有,不過一個東西而已。那時候,我不信,以為他起碼還把我當做是朋友。可如今看來,馥語她說的沒錯,我的存在對他來說真的是可有可無,現在他心上人歸來,時時陪伴,便已不需要我這只寵物了。

可是他從未知道,我已經很努力地趕來了,很努力,很努力了,我有想過來不及,但我沒有想過他會不要我,甚至找人取代我。

不過想想也對,誰會去在乎一個寵物的感受。

人群中,祁宋湊過來,急急問道:“司蓁,你怎麽現在才來?”

我咳咳幾聲,心口一處乍然疼痛,湧出一口血來,祁宋訝然道:“怎麽……怎麽……怎麽回事?司蓁?”

問句一落,徐徐倒下的我便被一群人影淹沒。

隔着錦衣華服的交織縫隙,重止神情淡漠,眉目清冷,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凜然尊貴,仿佛不曾對這世間任何一人有所眷戀,包括我。不過,我從未說過,我不喜歡他這個模樣,但他看不到我,聽不到我,可我卻一直在這。

想到這,腦子乍然一片空白。

此時,耳邊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第一名,重止九殿下,獎勵天帝賞賜的水澤草。”語畢,一只紫色冥蝶振翅而來,翩然地落在我的眉心。

這一刻,我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真好,我們互不相欠了。

***

“丫頭,沒有我在你身邊,你過得還好嗎?”冰冷的山洞裏飄來一個鐘鼓擊玉般的聲音。

我回身望去,無數冰晶裹成的千年冰石堅硬地鑲靠在洞壁之上。冰石中的長蘇青絲散落至肩,眉目清俊,溫婉如玉,可這樣的他臉上卻帶着亘古的蒼白與疲倦,若不是他嘴角掠起的弧度露出一絲活的氣息,幾乎與死石無異。

他乃上古真神為何會如此奄奄一息,仙力潰散,如同枯木?我訝然走上前,卻于瞬間被一個銀色的光障彈了回來。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我不過離開一會兒,怎麽會?”

長蘇莞爾一笑:“丫頭,答應我,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你會遇上他,他會比我待你更好,亦如以前。而我能伴你萬年的時光,護你萬年平安,我已心滿意足。”聲音剛落,他面色愈加慘白,劍眉邊蹙起一團團冰淩,微顫的睫毛漸漸阖上,仿佛與這蒼茫萬事恒久隔絕一般沉睡而去。

洞內寂寥無聲,死意漸漸蔓延,壓得人喘不過氣,天地仿佛就在這一瞬間暗去了所有的光彩。

“長蘇!”

我猛然一頓,眼前的道道光景‘砰’的一聲,碎在腦海中,醒來時看見的第一個人,竟然是一襲白衣的重止。

燈影幢幢下,他微蹙着眉頭,一雙黑沉的眸子将面色襯得越發的蒼白。

我把目光移開一些,瞧見自個兒的右手正合着他的手指,被裹成團子一般的拳頭。我尴尬地抽了抽手。

他低沉道:“你心裏裝着祁宋,裝着長蘇,卻唯獨沒能裝得下我,對不對?”

我疑惑地啊了一聲,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心裏裝着祁宋,那不過就是兄弟之情,手足之誼。而長蘇,于我而言,倘若我與他之間不存在交易和謊言的話,我與他必定是親人知己。

思忖回歸,重止一雙古水無波的眸子愈發暗淡無光。

沉默,沉默,沉默像一汪冰封的死水,動不了,流不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憂傷,令人窒息。

良久,重止沉重的聲音打破房間中的詭異寂靜:“你是不是在怪我?司蓁?”

我琢磨他那個怪字,他謂之的怪字,是說他臨時換了女伴頂替了我,違背了先前我們的承諾。這事初初我覺得很是傷情,可後來仔細想想也怪不得他,比賽之時規矩就是親娘,若誰生生違了這個規矩,此次比賽定輸無疑。

我吸了一口氣:“誠然,這事兒怪不得你。”他看着我,始終無語。

我瞧着不對勁,又添上一句:“無論以何種形式取勝,你求的都只是一個結果,既然這個結果是你想要的,其他人的感受你又何須在乎?”聲音卡在這,我心裏五味雜陳。

他看着我,眸色認真:“你不是其他人。”

是了,在他眼中,我連人都算不上,頂多一個寵物。我斂起泛起的苦澀,笑了笑:“總之呢,你未婚妻幫你奪了這個比賽獎勵,也是人之常情。興許大夥也更喜歡那般絕色佳人在池上跳舞,而不是我這種爺們在池上舞劍,你吹葉很不賴,馥語舞也跳得不錯,你們配合更是不錯。”

重止冰雕似的眉頭緊了緊:“你就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誠然我是介意的,但事已至此,再說此話也無甚意義,更何況我傷勢未愈困得要緊,這便不再同他多言,躺下便睡了,而他始終靜坐在我身後,久久不肯離去。

然,當我睡得迷迷糊糊之時,聽見重止在離開房間前同我說的一句話:“司蓁,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他這個問題有點奇怪,我們連過去都沒有,又怎麽回去?是以,我縮了縮身子繼續睡了。

深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襲紅袍的重止立于殿堂之上,迎面而來的是嬌滴滴的馥語公主。

我一驚一傷,從夢中醒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既然重止得到了水澤草,我與他便誰也不欠着誰。我誠然是還了他的恩情,雖然不是我親手還的,大抵我也為這事盡心過,還冒着一條小命救下他中意的馥語公主,也算是仁至義盡,現在也是我該走的時候了。

夜深人靜之時,我悄悄提着夜绫劍出了房門。

卻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聽見兩個小婢的談話,這方才曉得一個真相。原來當日我之所以氣血上湧,沉睡至午時才蘇醒,都是因着馥語着小婢将九露迷香放入我房中,令身受重傷的我着了道卻渾然不知。

難怪我這一暈便暈了這麽久!

想來這馥語公主果然有些心思,這九露迷香若是在往常是不能侵入我的體內的,但倘若我身受重傷又以仙澤打坐平息,此香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借由我周身仙澤,混入我的奇經八脈中,令我傷勢加重陷入沉睡。

我冷笑一聲,提劍直奔馥語的沁瀾宮,一腳踢開大門,直直掐住馥語的喉嚨:“偷龍轉鳳的伎倆你用得爽不爽!”

被我掐在朱色柱子邊上的馥語臉色煞白:“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這一番狡辯激得我手指一緊:“時時裝着你不累我都替你累!今日之事,你心知肚明!”

馥語驚愕地幹咳幾聲:“你……你想……你殺了我?!”

我嘴角冷冷一揚:“殺了你做甚,你不是喜歡迷香嘛,那就好好嘗嘗我的迷香如何?”話語一落,我把一縷香粉拂袖而出,她咳咳幾聲滾在地上,惶恐地抓着泛紅發癢的臉:“這是什麽東西!我的臉……我的臉!你!你竟敢!你竟敢這樣對我!”

我捏了捏袖子:“這天上地下,沒我司蓁不敢之事!更何況,此番我不過是回報而已!”

想來那東西不過是前幾日我和祈宋下凡間時,拿着花蕊粉和幾味畜生的糞便混制而成,聽祈宋說此藥會令人奇癢無比,且藥效可持續半個時辰,這回有她受的了。

我現下終是報了仇,心裏甭提多舒坦,可想着在這多呆無益,便騰着一朵破雲離開。

袅袅仙雲之中,我竟回首望了望南邊被七彩仙澤裹着的宸天宮,那個的地方,我雖有留戀,但畢竟對于那裏的任何一個人而言,我都是一個過客。

誠然,一個過客就應該懂得什麽時候該留下,什麽時候該走開。

悟明了這個,我空落落的心裏泛起一股冷意。娘炮,也許此生我們都不會再相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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