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蛟龍神殿
泗泾海下的蛟龍神殿,琉璃金瓦灼灼生輝,看得人眼睛發慌。
我仰着頭瞧着門匾上四個大字,想起當年我随潤沐入殿時的情景,一顆鳥心涼得要緊,連腿腳竟也不聽使喚地退了退。如今想來,三千年足以讓我在這段情中漸漸淡忘,但有些事情總是會在心裏結成疤,不挖就永遠不痛,一挖便噴血而出。正如當年的一恩一情,一傷一恨,一生一死。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
祁宋看着我這個模樣甚是疑惑:“你這一退一進的,是要幹嘛?熱身?”問句一落,我僵僵一笑。
他安慰我道:“你和潤沐那樁事兒,我琢磨着,你也不必如此愧疚。情愛這個事,本就是個試煉,試人是否耐心,試人是否用心,試人是否真心。這三個試煉,三千年前你已是盡你所能,奈何對方确實非真心累得你傷心,這算是個劫數。我認為既然是劫數,便無甚是非對錯,過了則是忘了最好。你說是不是?”
他說得沒錯。
我揉揉太陽穴,欲直殺入神殿,可祈宋卻攔住我:“司蓁,入殿之後,你切勿動手。蛟龍三公主跟我是熟人。”
我腦子蹭的一聲:“啊?”
這下還沒從巧合中醒悟,一個莺歌細聲已飄了過來:“真是稀客,天族舉足輕重的兩位上神,祁二殿下和司蓁女君一同光臨本族,真是令蛟龍神殿蓬荜生輝呀。”我頓時一愣,一個少女在蝦兵蟹将的簇擁下出現。
流光四溢中,少女紫衫羅裙,玉釵飾發,嬌媚叢生,是我之前在天宮時見着的香車美人。
祁宋打着折扇,和善地挑起一雙桃花眼,一派客氣的姿态擺得很是到位。
“紫裳,近來安好?”
這番問好一落,我腦門炸開了花,她竟然是潤沐的妹妹!怪不得初初在天宮之上的匆匆一面,我會覺得她那一雙眉眼與潤沐有幾分相似,原來是他的妹妹紫裳,當初那個肉丸子。
我眼下還沒緩過來,面前的熟人公主已是撂下一句冷言:“你終于來了,司蓁姐姐。”
這九個字像一把錐子,生生将沉了三千年的往事全數勾出。
“小裳,今天是你的生辰,姐姐身上也沒帶什麽,這釵子送給你,你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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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不過五歲大的肉丸子圓圓的小手接過我的釵子,甜甜道:“謝謝姐姐。司蓁姐姐最好了。不過快嫁給我哥哥,生個弟弟和我玩,小裳就更歡喜了!”
這段回憶‘砰’的一聲碎在腦海之中。
幽暗的海底,微微晃動的紫釵熠熠生輝,我一時間感慨萬物皆變,物是人非歲。蛟龍一族壽命短暫,年過三千便如凡塵十五歲女子一般大,可我眼前這位妖嬈女子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活波的小女孩了。
往事頓起,總是傷感。
祁宋湊到我耳邊,輕聲掐斷我思緒:“你什麽時候拐來一個妹妹,看來我和她分開是對的,要不然,今天我就得喚你一聲大姐。那忒要我老命了。”
“……”
祈宋見我不語,則回歸今日正題:“紫裳,原來是你們竟是故友,那我便開門見山了,今日我們前來有一事相求,想同你借幾株海宮的紅珊以救人之用。”
紫裳大抵很能明白我們的來意,拔高音調哦了一聲。
祈宋眼睛一亮:“那你是同意了。”
紫裳和善的表情乍然一變:“想都別想!”
此番拒絕委實夠決絕,引得我不得不上前多說兩句:“三公主,你我本為故人,你能将此釵留至今日,想必當日的情意還能記上幾分。今日前來只為救人,請你念于當年情意,當可把幾株紅珊借上一借。”
紫裳漠然一笑:“你當真以為我将此釵留至今日是顧念舊情?笑話,我之所以留着它,就是要我時刻記得,這支釵的主人初初是如何狠毒,把我哥哥一劍穿心斃命于劍下!”
她将紫玉流蘇釵從飛雲髻中拿下,緊緊握于手中:“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
聲音狠狠落下,她手中的紫釵随即咯咯幾聲碎成粉末、散落于地。這份情意斷于此處,當真讓人心寒。
“今日,我便取你狗命以祭奠我哥哥!”話語未完,她鋒利的劍頭已迫不及待地向我狠狠刺來。
我頓了頓,沿着冷冷的劍細看着她的模樣,濃眉星眸,高鼻薄唇,像極了當年的潤沐,若分個不同,便是他從未這樣色厲聲狠過,縱然當年臨死之際他也不曾這樣過。
長劍皓皓,嗜血至極。
然,此刻,一把折扇‘啪’的一聲,利落地抵着長劍擋在了我的面前。
“兄弟,你還悟不明我剛說的話?”
其實并不是沒有悟明他所言的那句,劫數之中,無甚對錯是非,過了忘了便是最好,只是這本就是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有點難的事兒罷了。想到這,腦子中浮現出伊人一張慘白的臉,是了,事情總要分出個輕重緩急,這情債固然要還,但人必須先救。
搞清楚了這個,我立即喚出夜绫劍,與祈宋殺出重圍。
三刻後,我們已行至九層海浪之下的十裏紅珊林中。
可而巧不巧,正當我摘下幾株紅珊時,身後淩厲的一劍狠狠地從我背後穿過了胸膛,我愣怔住,目光從溢血的劍頭艱難地移至身後。此時,紫裳手持長劍立于我身後,狠厲的雙瞳中帶着陰鸷的笑意。
想來,這一劍刺得既利落又精準,正是當年我刺中潤沐胸膛的位置。
祈宋常言有些東西即便過去,也還是要還的,有些債務即便不是你想欠的,也終究有人來讨的。但人倘若一直糾結于痛苦的過往卻是一種錯誤,既然是錯誤就要改正。我不是不曉得我錯了,只是不曉得怎麽往對的一方走,可如今卻是懂了。
這一刻,我如釋重負。
祁宋持扇而來,捏了一束靈光,把長劍從我身體裏逼退而出:“你這婆娘!沒想到你這麽狠毒!”他攙扶着我:“兄弟還能撐得住嗎?”
“死不了。”
紫裳吹弄着塗滿鳳鮮花汁的指甲:“祁二殿下,如果你認為這就算狠毒,那你真是低估我了。是我告訴你心頭尖尖人,稣鳳花可以神元為媒,重塑仙體,她為救心上之人,便自是不由分說地闖了那禁地!”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紫裳冷哼一聲:“為什麽?我曉得你這個風流潇灑的祈二殿下桃花債甚是多,然,平日那些我便睜一眼閉一只眼,可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擅闖極北之境,大戰勿忘海,這事兒傳遍了四海八荒,我豈能就此善罷甘休!你別忘了,我們有婚盟在先!”
祈宋面色冷然,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那,又如何?我甘願為她所做的,其他人不能得到,你自是也不能得到。”
祁宋這話說得忒一絲不茍、铿锵有力,反倒是令紫裳怒火更旺:“所以我将那女人引入玉崼仙林之中,若她為妖龍所傷,屆時你自然會回來求我,卑躬屈膝地臣服我腳下,也正好把我的仇人引來!到時候新仇舊恨咱們便一同了結,這樣豈不省事!”
唔,原來是這麽個回事。我扯了扯祈宋的耳朵:“你桃花朵朵開遇見禍事了!”
他面色軟了下來:“兄弟,冤枉,一百年,天帝為了安定四海八荒,硬生生将我許給了……哦不,是幫我訂下一門親事,好讓蛟龍族與天族能夠摒棄昔日嫌隙,重新締結良緣。百餘年來,我自是為解除婚約一事甚為頭疼!”
啧啧,天帝不愧有兩把刷子。
之前,我疑惑這幾千年來為何沒有公主待嫁異族一說,起初以為是天帝他爺爺的太有本事,不需要和親此等低等伎倆來安撫四海八荒,現在我才曉得天帝這招叫做用別人的兒子拴住蠢蠢欲動的狼。
如今想來,天帝曉得當年的鐵血政策已然不适用于今日這個和平盛世,要是以武力來鎮壓這一股蠢蠢欲動的勢力,到最後只會使三界不得安寧,是以便采取懷柔政策來應對一切。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然,天帝有他的張良計,蛟龍族有他的過梁梯。三千年前,自潤沐他老爹死後,那幫蛟龍族的叔叔伯伯雖安寧了一段時日,然近百年來又頗有異動。至于當年承天帝之情,不過是想借此和婚政策争取時日,四處籠絡各族勢力,在泗泾海一帶韬光養晦,以待時機便殺天族個措手不及。
現下,兩方這一場和諧也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可我估摸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思忖至此,紫裳怒吼的話語已落在半空:“廢話少說,祁宋你要麽乖乖給我跪下認錯,留下那賤人,要麽留下命來!”
祈宋啧啧兩句,笑了笑:“我祁宋一向不與女人動手,看來今天要破例了!”
話畢,簇擁着紫裳的蝦兵蟹将持刀向我們殺來。
刀光劍影之外,紫裳的眼神冷得像一把尖刀,在兵将後支手發號施令:“哼,司蓁,今日我就為慘死于你手中的兄長和父君報仇,來人,上!”
這冤枉之詞一落,着實令我腦門一抽。
我當年錯手把她二哥殺死是沒錯,但她老爹的死卻是與我無關,雖然當年她老爹把我關進鐵牢裏折磨的時候,我是想這麽幹來着,可當年我一路殺出泗泾海,逃至擎山腳下時,便差點被追來的蝦兵蟹将砍死在擎山腳下,後來所幸為被一位高人所救,之後就暈了。
待我醒來時,就躺在長蘇的潦雲谷月牙泉邊,雖然我也覺得這樣的結局甚是詫異,但我琢磨個半死,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弄清楚了這個邏輯,我便曉得紫裳此番亂扣帽子,亦不過是被仇恨沖昏了頭。
此時,周遭兵刃皓皓,我也顧不得她的胡言亂語,只得撐着氣力,一劍砍下周身的幾個喽啰的頭顱。可不過一瞬,兵将卻越發地增多,看來這招甕中捉鼈委實準備了許久。
刀劍相向之中,我抵着祁宋的背,道:“兄弟,今日我能沖出去便好,不能沖出去,幫我帶個話,告訴重止,我要和他冥婚!”
“說什麽呢!想得美!你死了,我可窮得很,你們冥婚我還得倒貼你禮金,那麽吃虧的事情不幹!”
祁宋把腰際的碧玉長蕭抽出,陣陣光澤刺得我眼睛發痛。此起彼伏的旋律之下,海浪翻騰,混亂之際我們得了個間隙,一路帶傷奔回天宮。
作者有話要說: 發晚了~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