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泗泾海宮
三千年前,我在泗泾海中的十裏紅珊裏,答應了潤沐一樁事兒之後,便覺得該做些什麽。然,我年紀輕沒有經驗,遂不大懂得如何才算喜歡一個人,以為傾盡全力對一個人好就是喜歡,是以潤沐喜歡什麽,我就為他做什麽。
然而,越是懵懂不知的人,越是容易陷入他人的情愛圈套卻惶然不知。
那日,我将沏好的茶端至潤沐房中,卻在潤沐同他阿爹柏晏神君交談之中,知曉一段真相。原來,我與潤沐相逢,是他阿爹與妖界五君締結盟約的一場陰謀。自然,他接近我,也不過是因為這世間獨有我一人承我阿爹旭堯神君之能,血液裏流淌着能封印妖魔以及解封神器的靈力。
他們商量着,待以我之血來解封崆峒印之後,便可以上古寶物抵禦天族十萬天兵,再與妖界聯手稱霸三界。
此番,我終是曉得潤沐之前所為,只是把我當作可助蛟龍一族叱咤風雲的工具而已!
站在門外的我思緒混亂,心頭發顫,手中的端盤跌落在地,眼角的淚珠齊刷刷地落下。我此生沒有哭過那麽傷心,以前在潦雲谷時,不曉得傷心是個什麽滋味,更不曉得我竟然也會哭。
彼時,潤沐打開門,看見我,面色鐵青。
“司蓁,不是的,你不要誤會!你……”我打斷他的話,哽咽道:“你當初救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潤沐垂着眸子,沒有回答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邁過門檻,逼退他一步,再次質問:“你對我好,陪我去看十裏紅珊,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嘴角輕輕掀動,一張臉慘白得不能再慘白:“司蓁……”
我抹了抹一臉淚水: “那一夜,你說你喜歡我,想要跟我在一起。是真的?還是……”我頓了頓,良久才從喉嚨裏湧出沙啞的兩個字:“假的?”
潤沐右手支在桌上,目色慌亂。
我沒有等到潤沐的答案,卻等到他老爹柏晏神君在我後腦勺處狠狠地敲了一棒。
待我醒來,是被困在冰冷的鐵牢中,四肢被沉甸甸的鐵鏈鎖住的我每動一分,鋒利的鎖鏈鈎子便深入我肌理一寸。
在牢中的那三日,聽牢外幾個蛟龍小兵說起妖界五君按捺不住,已與蛟龍一族聯合起兵攻打天族。而我身為天族一員,五族之後,竟然沒能在最适宜的時刻,出現在血流遍地的戰場上,而是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鐵牢中受折磨,甚是覺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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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所說的絕望莫過于,讓你在惶惶不可終日的痛苦中,消磨最後一絲希望。
我想,我真是可笑,四萬六千歲是女子情窦初開的最美好年華,而我偏偏愛上一個虛僞的人。誠然,潤沐裝得太好,好到從來不露出一絲破綻。譬如,那時候他同我說不懼我天煞命格,願意同我長長久久,說得那麽認真,認真到讓我以為這一切都是真情實意。
可想來,謊言一事,本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若不是我們一個願騙一個願信,也演不出這一場已經寫好的戲碼。
真是滑稽,終究一切都是因為我太天真了,天真到最後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我遠在天邊的親人,他們終究不曉得我如今這樣的慘況。倘若我真的死了,又怎麽對得住已經灰飛煙滅的阿爹,還有用性命換我出生的阿娘,以及伴我長大的真神長蘇。
想到這,心中一絲求生的欲望漸漸從我心底紮根發芽。
之後,我試圖凝聚靈力,扯斷千斤之重的鎖鏈,但除了千般苦楚、萬般疼痛之外,鐵鏈分毫未動。
我吸了一口冷氣,準備再次掙脫,此時,牢中大門倏地一開,門外的日光映亮我全身的傷痕。
待我緩過神來,一雙幹淨的紫色登雲靴出現在我面前,我順着紫袍往上看,眼前的潤沐依舊如初見時一般謙恭儒雅。
我哼了一聲,潤沐伸出顫顫的手撫了撫我的臉:“司蓁……”
看着他悲涼的目光,我将臉側了側:“不知潤沐二殿下,有何指教?”
潤沐黯然嘆息:“司蓁,你終究還是恨我,是不是?”
我沒有回他一句,只是覺得他那張臉甚是覺得讓我心厭。
此時,他老爹柏晏神君負手從後面登場。我看着這兩父子,那麽處心積慮地要我心甘情願用血來喚醒崆峒印的神力,如今到頭來,沒能換的我心甘情願,卻把我鎖在這冰冷的鐵牢裏,真是卑鄙!
神思歸來,柏晏神君已行至我面前:“本君曉得司蓁女君你為人爽快,本君也不同你拐彎抹角了,只要你心甘情願地用血開啓崆峒印,我便立即放你回去,你看如何?”
我呸了一聲:“真不愧是父子,一個狡詐,一個虛僞。今生沒投胎成狐貍還真委屈了你們!”
潤沐他老爹被我氣得青筋暴起,揮手便想扇我一巴掌,倒是被潤沐攔住了。誠然,這種黑臉白臉兩人齊唱的戲份我見得多了,便更是覺得可笑。
“你不用假好心,你和你老爹一樣,沒安好心!”
話語的回音剛落在鐵牢之中,潤沐便拼命向我解釋:“司蓁,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只是身在其位,未必謀其政,我也……”我打截斷他的話:“算了吧,事已至此,就別再假意騙我了!你們想讓我幫你們喚醒崆峒印,簡直癡心妄想!”
“你!”柏晏指着我,怒氣更大,恨不得直接将我大卸八塊。
忽地,牢外匆匆而來的小将跪倒在我們三人面前:“神君!大事不好!天族已破出我族水影之陣!我軍五萬大軍全部被困于擎山腳下。”
“什麽!”
柏晏顯然是心裏承受能力不太好,直接一個踉跄,差點暈倒在地。我看到這一幕,很是舒暢,遂大笑一聲。柏晏看着我這麽舒心的模樣,自然是惱羞成怒,拿着刀就往我手腕上一劃,然後将我的手直直按在崆峒印上。
滾燙的血珠一點一滴滑落,崆峒印猶如一只野獸一樣吸食着我的血液。
潤沐在一旁阻止不得,只得看我被他老爹這樣強硬地按着,直到傷口處烙印下一個灼灼的火焰疤痕。
我雖全身劇痛,但依舊支起一分力氣笑着。
“老不死的!你真的以為這樣有用,上古神物自有其解封之法,豈會任由你擺布!你今日強硬将我的血開啓崆峒印,最後你只能是為上古神力反噬。倘若你還是一意孤行,崆峒印便則會把你一并吞噬,到時候兩者合二為一,你便會淪落個不神不妖的下場,太可笑了!”
彼時,崆峒印閃閃爍爍的光澤漸漸暗淡下去,柏晏失望地退了一步。
我冷哼一聲,這便激得他神色更是兇煞,恨不得直接把我撕開。誠然,我所料不假,這老不死當來真的,直接将一把刀揮了過來,而被鎖鏈綁住的我無力擋住,只得任由那把刀打中右肩。
可這一刀雖然疼痛,但疼痛也是有代價的,鎖住我右肩琵琶骨的鏈鎖‘嘩啦’一聲掉落在地。
我捂着傷口急忙喚出夜绫劍,腦中只有四個字:大開殺戒!
這萬年來,我大抵都只是小打小鬧,與人決鬥都點到即止,從未傷人性命。可今日,我倒是想要嘗嘗這殺人的滋味,但奈何我元神受挫嚴重,體力嚴重不支,殺傷力卻不大。可為了活下去,我還是拔劍穿越包圍我的小喽啰們,目标直直潤沐他老爹柏晏神君。
可我萬萬沒想到,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紫影閃過我面前。
我劍頭以雷霆之勢刺去,但卻在一個軟物中卡了卡。我猛然擡眸,瞧見夜绫劍竟然刺穿了潤沐的胸膛。
真是五雷轟頂,手足無措。
“你為什麽?”
血,滴滴答答落下,落在地上蔓延成一朵明豔的牡丹花,潤沐臉色蒼白,深邃的眸子暗淡無光。我心中一涼,淚水從眼眶中跳躍而出。
潤沐啞聲道:“我現在就告訴你一切。凡塵客棧相識、瓊梵山一戰,是我聯合五位妖君設計于你,目的就是要你同我回泗泾海,心甘情願地開啓崆峒印,好成就我消滅天族,一統天地的千秋霸業。”
話語至此,他冷笑一聲:“你以為你司蓁是何人,我從未到尾都只是利用你,至始至終就沒有愛過你,沒有。一分一毫,都沒有!”
這一刻,他的眼神冷若冰霜,讓我再也無法回暖。
倏地,‘嗤’的一聲,潤沐握住胸膛的長劍,反逼着我步步退至門外。慌亂之中,他紫衣上的血更為明豔,然,他卻用右手一抽将劍拔出,幻出一道靈光驅動夜绫劍劍柄支着我的身子,把我震出重圍。
那一刻,他淺淺一笑,目光裏似有悲涼,似有欣喜,似有絕望,似有釋然。
我看着他那一雙通紅的眼,過去種種紛紛湧現眼前,是愛,是恨,是喜,是怒,我已經分不清。只是覺得似乎一切都終結了,而潤沐,他終是閉上了那雙碧水柔柔的眸子,以一場出人意表的,歸于死亡的方式向我做最後的告別。
“潤沐!”
我的呼喊落在半空,便被潤沐用靈光驅動的夜绫劍震出天牢。
而後,柏晏勃然大怒,下令全族兵将我大卸八塊。
在重重包圍之下,我撐着劍,殺出了泗泾海。
之後,我一路逃至擎山,卻不想恰逢蛟龍族與天族兩軍交戰。烽火連天之中,遍地的血流蜿蜒成一條條妖豔的長蛇。
誠然,兩族欲望的争端比起我們這些小打小鬧遠遠要來得更觸目驚心,更殘忍血腥。
面對此番戰事,身為五族之後的我,本當為天族略盡綿薄之力,這是一種信仰,更是一種職責,可如今我卻是有心無力。
想到這,那些蛟龍兵已追了上來。
我拔劍而迎,想着我雖重傷,但再不濟,對付這幾個蝦兵蟹将還是綽綽有餘的。可豈料他們竟然使詐,散出紅聒妖血,我的眼睛不幸被灼傷。
刀光劍影之下,我雙目不能視物,簡直毫無招架之力,結果我連滾帶爬,身中數刀。
滾在血泊中的我,感覺死意漸漸逼近,但就在頻臨絕望之時,一陣巨響伴着鳴鳴劍氣從不遠處襲來,緊接着便是周遭慘叫的聲音。
這一場厮殺,來得太快,去得也太快,不過三秒便将一切歸于平靜。
躺在地上的我恍惚之間,聽見一個沉着穩重的步伐聲越來越近,步伐聲的主人盔甲铛铛作響,像一首清脆的歌謠。
記憶戛然而止,這三千年來,我一直都想不起來這段回憶之後的片段。
他究竟是誰?又為何三千年前我醒來之時,是遺落在潦雲山的月牙泉邊?這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場虛空的夢,我遺憾,我記得每一個情節,卻忘了最後開端救我的青年,甚至連他的樣貌、聲音都記不清。
這段回憶太冷,冷得人徹骨地痛,可又太多不解,太多疑惑存在,令我揮之不去,解之不開。
泗泾海上冷風乍起,波浪起伏湧來,祈宋以扇抵着下颌,輕聲道:“白衣?莫非?”
我甚是心切:“你知道是誰?”
祈宋默了默,掐指一算:“怪矣,竟有阻滞攔我掐算,想必隐藏在你腦海中那些回憶以及那個人,會牽扯到你的命劫。”祈宋拂了拂青袖:“罷了,掐算推測對你有害無益,有些事,對你而言,還是不知道妙,眼下你和重止過得好便是。”
“也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