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之情淚

戌時,我們一行四人已行至巍巍青天之下的萬丈凡塵。

一落地,我和祈宋便對這熱鬧非凡的夜市十分鐘情,再加上琳琅滿目的美食小吃,空中飄散的菜味香氣,更是引得咱哥倆饑腸辘辘,于是面對美食毫無抵抗力的我們直接沖進酒樓。

飯桌上,伊人擡起筷子看見我和祁宋一副餓虎撲食的模樣,僵在一處,對着旁邊悠閑飲茶的重止道:“他們是被……被……關了幾天呀?重止,難道你虐待他們了,還是說司蓁在你宮中從未飽餐一頓過?”

重止放下酒盞:“司蓁一向都喜愛虐待別人,別人要虐待她,也要有點本事。”

伊人卡了卡:“那是為什麽?”

重止将一塊金絲牛肉夾到我碗中:“偲宸宮膳堂的飯菜太難吃了,他倆為了節省零花錢,一般都在蹲在門口啃饅頭。”

話畢,伊人手中的筷子掉了。

夜,星光璀璨。熱鬧的集市裏,盞盞五彩花燈挂于小販攤上,灼灼光暈完整地描繪出人來人往的影子。

我們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尋找眼淚無疑是大海撈針,天帝老頭子出的這個主意真忒變态。

重止曉得我憂心,便買了兩串糖葫蘆給我嘗嘗鮮,遂我一顆心甚是圓滿。然,正當我啃完糖葫蘆時,伊人已經買了五盒胭脂,六盒香粉,七盒首飾,但大抵都是祁宋掏錢。可謂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拍了拍伊人的肩膀:“你終于知道祁宋為什麽那麽省錢了吧。”

伊人把玩着幾個面具:“為什麽?”

“泡妞呀。”

“……”

伊人瞧着祁宋大方掏銀子這個場景頗為動容,我欲促成好事猛誇祁宋。那一段違背良心的話語是這麽說出口的,一派倜傥少年郎,彬彬有禮風姿卓,目不斜視只為你,千金一買佳人笑,不怕門前啃幹糧。

重止拉着我袖口,把我硬生生地扯了過來,我怒道:“娘炮。我正煽風點火呢?別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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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看向我,饒有趣味道:“煽風點火?”

“嗯。”

“……你繼續。”

夜裏,我在熱鬧的集市裏幫伊人湊足了貨物後正準備打到回客棧,但瞧着祁宋被掏空的錢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甚是令我同情心泛濫,這便順道在路邊打了三壺好酒給他解解饞。

可誰曉得娘炮是個吃醋霸道的主,竟然面不改色地順手搶了兩壺。

此番,我不得不深深地對祁宋道了一回歉,但道歉是一回事,實際又是一回事,我不得不又為祈宋上街破費再買一壺。

亥時一刻,我打完酒準備回客棧,豈料在一家農舍之外,瞧見一個布衣的醉漢正對他身懷六甲的妻子罵咧咧,上前一聽,才探知真相。

這酒鬼貪酒嗜賭,花光家裏的錢不說,現下還對身懷六甲的妻子百般辱罵,被我撞見這一遭更是正巧碰上他搶奪妻子的簪子,面對此等窩囊無恥之人,我的腿腳便不聽使喚将他踹飛了。

唔,拳頭果然比一些文绉绉的語句來得更實用些。

我将簪子放于桌上,拾掇拾掇身上的羅裙,提着兩壺酒走人,可出門一腳,羊水盡破的婦人卻倒在地上,痛苦喊叫。

我心中咯噔一聲,這樣的情形我曾在畢少他老弟出生時見過一次。

那時候避風山的穩婆急着要給自家媳婦催生,便自是沒空來理會畢少他老弟的死活。畢少他老爹心急如焚,遂也不管什麽禮數不禮數的,命格不命格的,直死馬當活馬醫拉着我直接進産房接生。

結果,我不辱使命地把畢少他老弟一拽,結果竟然歪打正着,畢少白白嫩嫩的小弟就這麽被我從娘胎中拽出了。

那時候畢少調侃我道:“司蓁,沒想到你還有當穩婆的天分,以後我家兔崽子出生了,你這穩婆必須到。”

他笑得十分詭異:“敢情哪一天咱沒錢了,就到凡塵去接生,一單生意下來咱可是不僅得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美名,還賺了不少錢,這敢情好。到時候咱三八分成,你三我八,怎麽樣?”

我洗了洗手,毫不猶豫賜給他一個‘滾’字。

神思回歸,我急忙将惴惴不安的孕婦撫上床榻,泰然地把接下來的步奏處理得有條不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孩子便平安降生了。

唔,真不愧是幹過這一行的。

我抱着白白嫩嫩的男孩,自豪感一寸一寸從小心肝上蔓延開來,但彼時,懷中的小肉球卻在一霎之間幻化成一把鋒利的白刃,直直地往我心口捅來。

這突如其來的白刃激得我靈臺一片空白。

床榻上的婦人陰邪地笑着,我抵着胸口的一把白刃瞬間感覺全身疼痛,不得不後退兩步,這一後退直接直愣愣地靠進重止的懷中:“我不過就是離開一會兒,你就愣着被人捅了一刀?你真的嫌棄自己血多?”

我抵着一絲清明道:“娘炮你少廢話!”

重止掠起一個笑容,穩穩地摟我入懷:“有我在,你死不了。別怕。”話罷,他将冷漠的神色凝在眸子裏,對着床上早已幻出真身的九頭巨蛇冷冷發出一句:“巨岐,你想将功贖罪怕是沒那麽容易。”

九頭巨蛇嘶嘶地吐露出朱舌,低沉道:“殿下既然知道,那便自是曉得我也是奉命行事,今日必取了司蓁女君之命,恕小仙我得罪了。”

我靠在重止的肩頭,瞧見他嘴角邊噙起一個不屑的弧度:“那看你有沒有那本事。”

電光火石裏,重止一手摟着我,一手抵着九頭巨蛇的冷厲罡風飛出屋外。半空中,他青絲飛揚,下颌冷如冰玉。即便在如此危險的場面之下,他的眉宇始終都未曾緊蹙過,這樣臨敵不怯的從容淡定模樣,仿似上古時代的無上尊神。

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他這個樣子?

風聲撕裂中,我漸漸失卻意識。朦朦胧胧的光将重止的側臉裹得很不真切,腦海中記憶混沌成一片碎碎剪影,只記得他對我說:“閉上眼,抱緊我。”

胸口上的白刃在弦月下泛着冷豔之光,我胸口愈發疼痛。迷迷糊糊之間,我靠在重止腰際的手指一松,就這樣滑落墜下。這一刻,我才看清他揮手擋風施咒的模樣,墨絲飛揚,白袍飄逸,那是我一直都喜歡的模樣。

“司蓁!”

空中的一聲吶喊令我心中一顫,然我卻非是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身體一輕,被重止的指尖靈光護着,安全地飄落在一池碧湖的岸上。

蘆葦草借着陣陣狂風在我身側猛烈搖蕩,我抵着胸口的白刃翻了個身。

冷冷月光下,碧湖之上掀起一面面水牆,此刻,我瞧見重止如一把冷劍飛進九頭巨蛇的血盆大口之中。

“娘炮!”

我心頭一涼,靈臺‘轟’的一聲,疼得只身剩下一片空白。這便不顧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胸口的白刃拔下,沖上十丈之高的水牆之上。

夜绫劍铮铮自響,揮舞的瞬間,我已砍下巨蛇八顆血淋淋的腦袋。

白霧漸漸散開,一串鮮紅的血從我胸口肆無忌憚地流出,滴滴答答落入翻滾的湖水之中,九頭巨蛇恐慌地在水中慘叫,而我再也看不到他一襲白袍的身影。

我這樣想,若他死了,我該怎麽辦呢?

我的眼淚快要奪眶而出,這便斂了斂,直接持劍砍向九頭巨蛇的腦袋,可未等我取它首級,它卻發狂地在湖水中歇斯底裏地吼叫。但這一次,九頭巨蛇的劇痛點并不是在蛇頸之上,而是在靈光刺眼的肚腹之上。

我怔了怔,看着水花四濺中的巨蛇猙獰的瞳孔溢出血來。

這般令敵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霸道強悍招式,世間怕唯獨只有一人會爾,那便是重止。果然不出我所料,轟隆一聲,巨蛇在一剎那之間碎成渣子。

塵埃漸漸散開,我看見重止淡漠地立于半空,心中湧出一股喜悅,直接不管不顧地抱住了他。

這一刻,我能感覺他強健有力的胸膛裏起伏的心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昙蘿花香,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他就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找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就如同一只瘋狂尋找栖息巢穴的大鳥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參天古木一樣安心。

彼時,我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從眼眶中流出。

記憶裏,我很少哭,少到我幾乎以為我已經失卻了這樣與生俱來的本能。我想,自從我遇見他,似乎所有的情緒都猶如黃河決堤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重止寵溺地拍拍我的背,把仙氣輸入我的傷口處,然嘴角依舊不饒人:“原來你哭的樣子這麽好看,來,再哭大聲點。”

“……”

他見我無語,更是得意,我火冒三丈,直接拂袖欲走。

重止一把撈回了我,修長的手指直接往我臉上捏,我掙開他的手,護着我可憐的鳥臉吼道:“幹嘛!痛!”

他蹙了蹙眉:“你也知道痛,那幹嘛要不顧一切地拔劍上來救我,難道你覺得區區巨蛇就能将我的命給取了?從前兩次就算了……”

兩次?哪裏來的兩次?

我揉了揉被他揪得忒疼的右臉,心虛道:“明明是第一次,我這不是擔心嘛。”重止嘆了一口氣,再次伸出右手,我下意識地躲了躲:“別鬧。”

重止低沉的音調不容反駁:“過來。”

我搖了搖頭,拒絕的意思很明确,可他卻一把拽住我的下颌:“不鬧你。”他這廂話語剛落地,右手便落在我臉頰之上,輕輕地摩挲我的淚:“疼不疼?”

我瞪了重止一眼:“你試試!”

他緩緩一笑,修長的手指移至我的眼前,我愕然一愣,看着他指尖上琉璃一般的珠子,問他是何物?

重止回我:“生之淚。”

唔,是我對娘炮的執念太深而衍生出一種生的喜悅嗎?原來這滴眼淚一直在我這。

真是個二愣子,這淚那麽值錢,我竟一直不知,想到這我覺得不能吃虧,遂趕緊從他指尖奪了過來,但爪子剛剛伸出卻被重止的左手反扣到腰際邊,連帶着身子也被迫貼近他,我木然看着他一張冷峻的臉竟然也沒做什麽反抗。

唔,定力不足,修為不夠,阿彌托福。

神思歸來,重止的冷峻臉頰伴着一股淡淡的火熱氣息愈來愈近,迫使我不得不閉上眼睛,我屏住呼吸,等着聖神的一刻終于來臨,卻在黑暗的世界中聽到他噗嗤一笑,我驀地睜開眼睛。

“沒想到,你這麽好騙。”

“你!”

我怒火沖上天靈蓋,以腳跟重止打了三百回合,可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只能将整張臉不屑地一歪,但重止卻用修長的手指拽着我的下颌,迫使我正對着他。然。當我對上他的眸眼時,他眼中的一抹凝重神色卻令我十分詫異。

他說:“司蓁,只要有我在,便無人能動你一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語落,他的薄唇印上我的額頭,我笑了笑,飄飄欲仙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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