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婚之喜

待我醒過來,發現自己是躺在茫茫的雪原上。

紛紛揚揚的雪花之中,一襲錦衣白袍的重止負手立于一棵蒼梧枝下,他唇角淺笑,向我伸出手:“司蓁,來。”

我拼命地支着殘破的身軀爬起,豈料正要起身,卻被地下的殘冰絆倒,天旋地轉之間,他的身影消散在我模糊的視線中。

我閉上眼睛,心像飛雪一樣涼,朦朦胧胧之間,耳廓邊頓然回響起重止幾句沉沉的話語。

“司蓁,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我喜歡你?”

“司蓁,我愛你,一如往昔。”

“司蓁,等我凱旋歸來,為你破除煞氣命格。”

“萬一等不到呢?”

“沒有萬一。”

“那,更改命格之後呢?”

“娶你。”

“司蓁,無論你還記不記得,我都不會忘記往昔的承諾。今日,我以天為聘,以地為媒,以一海昙蘿為禮,以蒼穹萬物為證,娶你司蓁為妻。”

那些好聽的話語,那些美好的畫面,那些眸裏蹭亮蹭亮的柔情,我都想好好地記在心裏,望時時刻刻都能體味他對我真真切切的一番情意,可想起他抱着馥語漸漸消失在我指尖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大錯特錯。

回憶如刀,割得人皮肉綻開,此時,我的眼淚已迫不及待地從眼角流至鬓發之中。

“司蓁,我在這。”

我靈臺瞬間被這一句關切的話激得清明,雖睜不開眼,但卻狠狠抓着那雙停在我臉頰邊的手,哽咽的聲調連我自個兒都被吓了一跳:“娘炮。你是想來救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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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溫軟的手在我的爪子中頓了頓,收了回去。

我知道,重止他一定是怪我沒能好好聽他的話,私自跑下界來,他也一定是怪我沒能做好妻子的本分,可是我終究是盡力了。

那時候,我想,一個女人,怎麽可以在她的男人備受威脅時,袖手旁觀呢。

我扯過他的手,拼命解釋道:“我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明白被丢下的痛苦,我不想讓你一個人……”

他沒有回我。

我委屈地将他的手放在我臉邊,希望他能同我說一句,他不是故意丢下我不管的,可是,我遲遲都沒能等這一句話。

“司蓁。醒醒。”

我極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漸漸出現一個清晰的臉廓。長蘇。

我這才曉得,剛剛看到的一幕,亦不過是一場幻夢罷了。我吸了吸鼻子,木然垂眼,這才發現長蘇的右手已被我抓得通紅。我愣了楞,漸漸松開他的手。

長蘇嘆了一口氣:“丫頭,你終于醒了。”

我撐着爬起來,卻倒在床榻上,兩只腳像是被千萬把鈍刀切割,疼痛難忍。長蘇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我:“你已昏迷了七日,這才剛剛醒來,別亂動。”

我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問道:“娘炮。我是說重止,他有沒有來看我?”

長蘇的視線轉到一側:“沒有。”

這淡淡的兩個字砸進我腦門中,我心頭甚寒:“不會的!娘炮一定會來跟我解釋的,他一定會的。”

他眉目一緊:“妖界與蛟龍一族的敵兵已被重止全部絞殺,擎山一戰之中,天族大敗敵軍,如今已凱旋而歸,你就那麽确定他會來嗎?”

對呀,我就确定他一定會來嗎?想到這,心裏發慌得緊,像是千絲繞頭一樣令人窒息。

我掀開被子,拖着沉重的身子準備下床,然因雙腳無力,從床上滾了下來:“我去一趟天宮,我不要像個娘們一樣在這裏吃悶醋傷心,一切都需要搞清楚!”

長蘇把我撈回床上,勸阻道:“他今天就要成親了,娶的正是天帝早就為他定好的馥語公主。”

晴天霹靂的一句話讓我所有的信念都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可重止明明曾經那樣看過我,明明這一戰是為了我,明明我已是他的妻子,那麽多的明明在眼前,他又怎麽會娶別人?但回頭想想,我在雷懾之籠外瞧見的那一幕不是假的,今日的天族大喜也不是假的。

我心頭一冷,眼淚嘩啦啦地掉落,确然,有些事情我們并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接受。

我轉身對上長蘇一雙通紅的眸子,笑得極是放肆:“你騙我對不對。你一定是在騙我,看,娘炮膽子再肥也不敢背着我娶二房。”

他默了默,神色沉得像一灘死水:“不是二房,是正宮。重止凱旋而歸,滿心歡喜的天君不但将天族太子之位傳給他,而且還允諾把馥語公主許配給他,大婚就定在今日。”

我曉得長蘇從不會在大事上瞞着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可倘若誠如他所言,重止凱旋而歸向天帝求的一諾,不是為了幫我更改命格,而是為了別人,那麽就意味着重止對我所說的那些話不過放屁而已。

思至此處,腦門瞬間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

我怔了怔,抹了一臉的淚,強撐地笑道:“升官娶老婆,呵呵,甚好!甚好!我倒要看看本女君這杯酒他請是不請!”

話畢,我便撐着半條命提劍直直殺往九重宮闕。

霧霭茫茫,一路至九重天之道,張燈結彩,彩燈高挂,一派刺眼的紅惹得我頭痛。我捏了一個咒,愈加飛得瘋狂。

行至南天門時,卻聽見幾個參宴的仙僚絮絮叨叨的話語。

說的正是這天帝無比寵愛的九殿下在擎山一戰,将蛟龍一族收拾得夠本,蛟龍族桀骜領着一萬殘将跪地求饒、自遞降書。天帝大悅,把天族太子之位傳于九殿下,并将揚風神君之女馥語嫁給他。而談起這位太子妃兩人更是贊嘆,說她如何如何勇氣可嘉,竟然敢冒着戰場上的硝煙烽火,下界探視太子,又如何如何與太子乃為天作之合,堪稱衆仙佳偶典範。

聞言于此,我的眼淚滾了下來。

以前我也曾這樣想,大婚之日,重止會接過我的手,領着身着火紅繡鳳羅裙的我睥睨衆仙,站在黃金為階、玉雕成臺的大殿上,讓我名正言順成為他唯一的太子妃。

可這些美好,我都已準備要全部給他,可他終究全都不要。

彼時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是馥語。其實,現在細細回想那些令人心寒的情節,就不難發現,馥語之于重止,畢竟是重要的。

他與她相識在先,青梅竹馬的情誼定然比我們幾個月的錯緣更深。更何況,重止曾為着她讓我為他取得水澤草,且馥語因我所傷之時,他驀然蹙眉的緊張神色我都是看在眼中,小宮娥們說的那些無微不至的關懷我也是聽在耳中,但是他卻同我說那是醋我之由和報恩之因。

想來,當初他這樣說,我一顆榆木腦袋便也這樣信了。

可盡管這些誠如他所言是報恩,但我與馥語同時被囚的那一刻,當他完全可以選擇的時候,他選了馥語,且直到如今他沒有向我解釋一句,凱旋而歸時也沒有向天帝請求為我更改命格,而是歡歡喜喜地迎娶新娘,我才曉得這一切不過是我自欺欺人。

世人常說,墜入情網的癡男怨女往往處于當局之中,而不能看得清自己正真的心意,唯獨在危殆之際,才能辨別出,誰才是心目中最重要的那個。

誠然,馥語終究在重止心裏比我重要。

所以才有今日天族太子娶妻,四海八荒同樂之事,可明明我才他的妻子,現在卻看着他名正言順地娶了別人,他負了我,他終究是負了我。重止,你真的以為,愛上一個人很容易嗎?

想到這,我冷冷一笑提劍而去,我倒是要瞧瞧這位衆人稱頌的太子妃是如何奪人夫婿的!

袅袅仙霧之上,我染血的素衣很是不端莊。我琢磨着這去搶新郎,砍新娘的,怎麽着也得收拾一個合宜的禮度,裝扮一下方才不失了女君的風範,遂揮手捏了咒決,換上平日裏不太喜愛的紅羽柳裙。

想來,這樣紅裙能掩蓋住溢出鮮血的傷口,正好讓人看不出來本女君是帶傷來搶人的!甚好!甚好!

半刻之後,我已飛至龍霄寶殿門前。

看着金碧輝煌的寶殿之中紅綢交錯,朱幔起伏,仙樂淙淙,真是令人心堵。我不禁冷哼,在一派觥籌交錯中提劍而出。

“敢問天帝,這橫刀奪愛,負心薄幸在天界禮法中算不算是一個重罪?”

我話語一畢,滿殿的仙僚一雙雙詫異失色的眸子全都向我望來。此刻,我眸中自動清場,只留下披着流珠鳳紗的馥語,以及與身側長身玉立的重止,仿佛這一切,就只是我們三個人的糾葛。

我緩緩走近,像一個外人走進一個本就不屬于我的世界。

彼時,重止的眸子冷漠至極,像在宣告我才是那個多餘的不速之客,我吸了一口氣,欲開口,卻被天帝打圓場面的話打斷:“ 司蓁女君可是來喝杯喜酒的?”

“不是!”

我握着冷冷的劍柄,看向重止:“今日我是來問天帝要一個人的。”

“誰?”

“重止!”

身邊的仙僚打着看好戲心态,對着我指指點點道:“這不是司蓁女君,聽言太子殿下與比翼鳥女君過往有過不少的情愛牽扯,卻沒料到今日竟敢如此大膽來搶新郎。”

“這下可比婚禮好看多了。”

眼下,馥語終于是忍不住了,掀開流珠鳳紗,端着未來天後的友善禮儀同我道:“司蓁,我們乃一場同窗,你若真心祝福我們,我們自當無比歡愉。但,今日是我們大喜之日,望你自重,不要落得個不識好歹的下場。”

我怒火沖天,左手脫袖而出一段紅綢,直直向馥語那一張明麗卻讓我萬分不順心的一張臉上打去。

忽地,‘呲’的一聲,重止直直揮手将紅綢化為片片碎布。這一招英雄救美委實夠及時,及時到我不由地掠起一個冷笑。

重止負手而來,眸色淡然:“司蓁女君。若有何事,不如等婚禮結束後,再仔細洽談。如何?”

這一句從容淡漠的話委實令我無比心涼,眼前這個冷漠神君真真是那個在忘憂海上,與我許諾永不分離的重止娘炮嗎?我腦門卡了卡。

我咬牙上前,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娘炮。你當真要娶她?你忘了我們——”

重止截斷我的話,眸裏越發的漆黑冷漠:“我累了,那些拼盡全力想要完成的心願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如今我和你分開,是最好的結果。”他提起龍雲袖口,續道:“你若不是來喝喜酒的,便請回吧。”

此話一落,我喉嚨苦得要緊。

其實,我這次上這九重天來,心裏還抱着一絲希望,覺得他若能與我解釋當日棄我擇了馥語之事,告訴我,這場婚禮不過是天帝逼迫所致并非他心甘情願,我便能大度擔待了,且只要他說出苦衷,無論是什麽,我都信,可他卻同我說,他累了。

可見,在一段情愛中,越是卑微的人,到最後,越是要承受甘願卑微背後的代價。

我終歸為他找了太多借口,我義無反顧地相信他,他卻這般輕松地一語帶過,神色喜悅之間隐含淡然,看來這個婚他結得倒是很歡喜。

想到這,我支起全身力氣上前一步:“那時候,馥語說我像是你的一只寵物,有與沒有不過一個東西。那句話,原來是真的。”我提劍直指他的喉嚨:“你當真以為,我是只寵物,任由你戲耍,想要的時候摸摸,不想要的時候便一腳踢開?”

他眼中蜿蜒出一股冷意:“不錯。”

這樣決絕的兩個字不但激得我再也支不起半分力氣握住手中的劍,竟是連眼眶的淚也欲要沖破極限跳躍而出。

想來,我司蓁女君當年力戰魔界十君的傲骨風姿何在,抵着比翼鳥一族唯一一個女君的顏面而在,我既然承了我們比翼鳥一族一貫的風節傲骨,就必不能像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一樣抹淚而去,徒給天宮文官們留下我司蓁女君的一抹煞筆,更是不能讓世人嘲笑我曾為男子嚎啕大哭。

是以,我咬咬牙,抑住眼淚,強撐地坦然一笑,展開灼火色的雙翅,把重止當日灌入我體內的麒麟珠逼出,複而将其握在掌心捏成粉末。

“重止,今日我當着衆仙的面把你休了!自此之後,我們互不相幹!”我死盯着他,由不得自己半分軟弱:“你記住,今日之後,我們死生,不見!”

撂完話,我拂袖提劍而出,然轉身的瞬間,背後一陣寒意卻直逼心頭。

“丫頭,你的委屈由我幫你讨,你的恨由我幫你出!”此話铿锵有力地落于大殿之上,我愕然一頓,看見長蘇已提着一把長劍,掠過我的身側,直直向身着鳳冠霞帔的馥語刺去。

千鈞一發之際,馥語花容失色,衆仙驚愕失措,天帝詫然一楞。

唯獨重止淡漠一望,于這一刻,幻出七星劍以無可回旋的力道先發制人,将劍頭刺進長蘇的胸膛之中。

“長蘇!”

七星劍抽出長蘇胸膛的那一瞬,血沿着白晃晃的劍刃蔓延而出,一瞬之間,面色慘白的長蘇從我驚訝的雙瞳之中像一株古樹一般慢慢倒下。

此刻,我瞧見他回頭望我,眸中泛起一絲光澤,唇角彎起一抹淺淺微笑,像是完成什麽心願一般安然祥和。

這晴天霹靂的一幕,令我心頭一涼。

我沖上前,抱住他漸漸冰涼的身體。這一刻,我大滴大滴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長蘇!你為什麽!”

長蘇骨節分明的手顫顫地靠近我的臉,那聲音極低極低。

“我總以為有很多時間,上古之時我從未對你說過,這五萬年我等你重生,護你長大,伴你左右,也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我知道不管你是鳳歌還是司蓁,心中之人都不是我。可現在,我知道我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不曉得他說的是什麽,只是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冰涼。

“司蓁,我愛你,這麽多年,我寧願一直站在你身後,等你回頭的那一天。”話語卡在此處,他眼角濕潤:“但,你有沒有過那麽一瞬,想過……想過回頭?”我心頭拔涼,哭得越發厲害,然準備開口時,長蘇的指尖攔住了我:“其實,留個念想也不錯。”

在觸目驚心的一抹紅中,他的目光移向身側的重止,複而莞爾一笑。

“也許,我還是等不過他。”音落,他儒雅無雙的眉目緩緩阖上,我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萬載時光之中,護我長大、伴我左右、以其上古神力為我抑制天命煞氣,他于我而言,與親人無異,可最終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人所致。

他,九重天上尊貴無比的重止,欺我之情感、負我之深情、殺我之親人,讓世間于我全無!今日之仇,我司蓁定當報之!

我握住夜绫劍騰躍而起,以數萬載的靈力彙聚于長劍之中,向着雙目冷漠的重止刺去。

灼灼紅光之間,我的劍頭攜着滾滾的恨意穿破了他的胸膛,而他至始至終沒有還手,只是沿着冷厲的劍頭望向我,目光沉沉,神色悠遠。

大殿之上,衆仙一片嘩然,天帝臉色煞白。

重止冰雕似的唇角彎了彎,右手握住我的夜绫劍逼我退出門外,茫茫仙霭之中,我們飛升于三十三重天之上,他紅色錦服灼灼如火。

在這一世裏,他留給我最後的一句話是:“司蓁,我要你明白,這世間你之于我,乃全部!比上古尊位更重,比四海八荒更重,比我之性命更重!至我死,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三十三重天之上,七顆泛着耀眼金光恍如鳥蛋的星子連成一圈,一團蠻荒火球直直破開層層雲霭向我砸來,我抵着隕石一般大小的火球被沖下雲騰,跌入皓皓層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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