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雷懾之籠
那日分別,我順着重止的心意飛回九重天,可半路卻聽聞馥語公主私自下界,前往擎山探望重止,卻不想一不留神被桀骜擄回營地。
晴天霹靂。
這娘們也忒令人擔心了,若屆時桀骜以馥語作人質,令重止在戰場上縛手縛腳,豈非作孽一場。
雖然我一向不大喜歡這位心思深重的公主,但大抵我們同窗一場,一場情誼還須得顧上一顧,更何況她的生死又攸關重止在戰場上打得爽不爽。
眼下,我不免拉上祁宋夜探縛湮谷一場,可哪裏曉得,近日大家曉得天族意在禦敵出戰,無暇顧及他族,遂對戰事都熱衷起來。在此其中,鬼族甚為嚣張,竟趁着天族□□乏術之際,拔劍而起。
這一出乘人之危的事兒,令天帝頭疼不已,遂予了祁宋五萬天兵攻打鬼族,是以祈宋已于一日前,告別佳人英勇出征。
我左思右想,只好孤身一人夜闖縛湮谷。
戌時一刻,我騰雲悄然而至縛湮谷的一棵破樹上。此刻的我,小心翼翼地掀開茂密的枝葉,借着幾縷月光,看着蛟龍兵嚴密把手的帳篷恍如一個個倒嵌在泥土裏的破雞蛋。
我怔了怔,覺得必得先挑一處地下手。
而這麽多的帳篷之中,位于中央之處的紫色華麗帳篷甚是刺眼,想是領軍頭子桀骜的休憩之所,這便捏了咒決幻變成蛾子直直飛向帳篷。
然,我這一入,卻不甚看到身材魁梧的桀骜正在沐浴更衣。
我低頭蹲在夜闌屏風後,想着這家夥殺了這麽多天宮将士,此時不整他更待何時。這心念一起,遂在他裏層的亵衣上摸了一把鼻涕,再把他外層的袍子都幻到十裏之外。
唔,此番報複我覺得還是不夠,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得先找到煩人的馥語公主。
以是我在帳篷中兜兜轉轉,最後,終于在一間略小的帳篷裏尋到了奄奄一息的馥語。
帳中燭光蔫蔫,臉色蒼白的她正被鐵鏈鎖住四肢,一身白羽紗裙上染了不少血漬。我生出幾分同情,上前喚着她。
她一張慘白的臉微微擡起,一雙秋水眸都是驚恐:“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Advertisement
我聽得有些厭煩,便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認清眼前來救她的人是本女君我,馥語恐慌的瞳孔裏生出幾分亮意,遂安分地點了點頭。之後,我解下她身上沉甸甸的鐵鏈,直接右手一擡,将其扛出了營地,可卻沒想到桀骜半路橫殺而出,令我驀然停步。
林中涼風頓起,立于樹下的桀骜陰冷一笑:“沒想到,沒等到重止,卻撈到了你,我不虧呀。”
我看着他一身亵衣就出來見我委實夠可以,便放下馥語嘲諷道:“沒想到我司蓁女君有這麽大的面子,竟能讓堂堂的桀骜君半裸出面,着亵衣向迎。桀骜君,你太客氣了。”
他現下才瞧着上身被我和馥語一覽無餘,怒火沖天,直接拿桑樹葉裹着上身,怒喝道:“司蓁,你!”
我截斷他的話:“你什麽你,本女君從來不跟裸奔的人打架!”
馥語噗嗤一笑,這一笑搞得桀骜毫無面子,提刀向着我怒砍而來。想來他這麽盛怒我也能了解幾分,自古男子一向将三樣東西看的最重,那便是權財美人外加一個面子,而現下桀骜卻在馥語這個大美人面前丢足了面子,不怒才怪。
沉思歸來,桀骜長刀淩厲,在我夜绫劍上劃出陣陣火花。
我冷笑一聲,翻轉抵着雙刀橫點古樹主幹,在光矢落地時,向他心頭刺去,但卻不料桀骜機靈一躲翻身騰落,反而扣住我身後的馥語。
卑鄙至極,害得我招招受縛。馥語。你還真是累人的娘們兒。
“威脅個女人算是什麽英雄好漢!有種跟我單挑!”我話語一落,桀骜褐色的長指甲往馥語喉嚨一扣,溢出一道鮮豔的血。
“哼,我從不是什麽英雄好漢。”
“那不好意思了。我的劍喜歡跟英雄逗着玩,不喜歡跟卑鄙小人玩。不過,它卻還有一個小癖好,那就是很喜歡捅裸奔的人!”音畢,我持劍飛瞬而去,打算以左手掀開礙事的馥語,右劍直捅桀骜。
但即便我打了如意算盤,還是沒能響起來,因在關鍵時刻,馥語太過于害怕,腿腳一軟,一個踉跄将迎面而來的我撲倒。
是以,桀骜便趁機幻出蛟龍禁網,把我們齊齊困在一處。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譬如馥語這種嬌滴滴過頭,關鍵時刻還幫倒忙之流。
随後,我便被桀骜困在縛湮谷東洞的雷懾之籠中,而馥語則是被關在縛湮谷西洞的火炎之牢中,這樣的分地而關,我琢磨着必有詭計。
雷懾之籠中,四周嗜血的光柱‘呲啪呲啪’地閃着,鐵籠之下,滾燙的血水更是躍躍奔湧,仿佛欲要在升起的一瞬,将我化為灰燼。
我緩出一口氣,抵着長劍站起,可此時卻被牢籠中央的一道雷霆之光打得直直跪倒在地,疼痛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雷懾之籠外,得意洋洋的桀骜正擡眸看我:“司蓁,這滋味怎麽樣?”
我倒吸一口氣,強撐道:“很爽!”
桀骜怒然不已:“哼!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他奸邪抽了抽那張令人厭惡的嘴:“我倒要看看明日重止是來救你,還是去救火炎之籠中的馥語。”
他俯身看我,笑得更是陰冷:“無論他明日救誰,屆時我的五萬蛟龍伏兵都會把他砍得連渣都不剩!甕中之鼈他當定了!”
我覺得此時用卑鄙兩個字來形成眼前這位仁兄簡直高看他了。
“你以為重止會上當嗎?笑話。還你還省點力氣吧。”
“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如果明日重止不來救你,選擇先去營救那位公主,你就等着被頭頂上的懾水雷霆劈成八瓣吧,到時候重止說不準會可憐可憐你,來幫你收收屍!”
我捂着疼痛的胸膛,閉了閉眼:“你放屁放完了?放完了,就給我滾!”
桀骜顯然平日沒被人罵得那麽狗血淋頭,今朝卻被我如此謾罵,誠然是心裏承受不住,于是便面帶怒氣地拂袖而去。
他走之後,我平靜地坐在鐵籠裏,心中甚是可笑,我司蓁女君竟然也會成為別人拿來釣大魚的誘餌,且這條大魚引得還是我萬把年來最珍視的人。
我心頭鑽上一絲擔憂。
果然佛偈當中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無欲無求,清心寡情的人最是厲害,因為無所念,故而無所懼,因為無所欲,故而無所畏。但我雖為女君上神,卻不能做到如此,不是因為無能,只是因為我有那些念不夠的欲以及那些放不下的求。
深夜,绛紫色的天幕墜落而下滴滴雨珠,透過通光的破洞口,穿過冰冷的雷柱,重重地打在我的臉上,令我那被雷霆之光閃得一塌糊塗的腦門清醒了不少。
這一刻,我從不害怕重止他的最終抉擇。
我想,我與馥語在他心裏,大抵還是我重要些,不然他不會在天宮為了我自殘一臂,不會為了我奔波于戰場之上,更不會在忘憂海上與我成親。這麽多情意加在一起,就算是明天被雷霆劈死了,我也不會相信重止會棄我而救馥語,可讓他成為甕中之鼈,我是萬萬不願的。
況且,身為女君,斷不可有坐等別人來營救此等丢臉之念,能自救才是我族亘古不變的風采。
祁宋就言明過,世間女子大抵期望着有一位白衣帥哥踏着五彩祥雲,持着九天伏魔劍來拯救自己。最好再加上一個戲本子慣用的英雄救美戲碼,白衣帥哥抱住俏佳人,在花瓣紛飛的半空中潇灑一落,佳人會伏在他的肩頭柔情似水地道一句:“我就知道你會來。”俊俏少年郎則喚一句:“我怎麽舍得不來。”
當時,我聽完哆嗦一陣,覺得這大抵就是他瘋魔了萬兒千年慣用的泡妞手段,但落在我身上,卻誠然不是這樣。我估計明兒重止的出場白,大抵會冷冷地鄙視我一番:“那麽笨,又被抓了。”
神念到此,我搖了搖頭,想來明日重止那番鄙視我的模樣,簡直比給我鑽狗洞還要丢臉得多。
可見,面子這東西,不僅僅只是男子的專利,女子也同樣如此,且越是在重要的人面前,它就越值錢。
此時,雨越下越大,串串連珠墜入血水池中,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我蜷縮在懸挂于洞中鐵籠的中央,預備着先睡那麽個把時辰,待明日養精蓄銳,蓄足真氣再将鐵籠砍個稀巴爛。然,雨打在我臉上忒疼,我舔了舔流至嘴角邊的無根水,用玄色袖口捂臉。睡了。
伴着滴滴答答的雨聲,我做了一個夢。
我身着五彩長裙,尾墜三根七彩羽毛,右手持劍,左手扣住重止清瘦的腰際,抱着他從半空緩緩墜下,十分爺們地道:“娘子莫怕。”
重止含羞低眸:“嘤……夫君你終于來了。”
這一聲忒尖細的音調,讓我在夢中猶如五雷轟頂,直直在半空跌落而下。
醒來之時,雨已停,我揉了揉眼睛,透過通光口,瞧見幾顆殘星挂在天幕上。
我席地而坐,把靈力蓄在掌心,欲以火光沖破牢籠,可就在這個運氣的節骨眼上,一團耀眼的紅光交織不斷,腦門處的頭發一閃一閃映出紅綢色的光亮。
此番外來靈力雖然讓我訝然,但幸好它對我而言只有助力而非阻力。
不過須臾,雞蛋一樣的火光已經被我聚成臉盆一樣大,我趁着這個好時機,抵着夜绫劍直直将掌心中火球湧出。
誠如我想,前面的雷霆之柱啪啪啪全部倒下。
我拍了拍手我踏步而出,然就在這一瞬,五道雷電倏地砸向我的天靈蓋,我以為會被電成只燒鳥,可卻非是這樣。
此刻,發尾處灼灼發亮的紅絲帶緩緩揚起。
我訝然擡頭,半空中的最為淩厲的三道雷光被我頭頂的一縷紅絲抵着,所以有那不知名的光澤抵着,我雖被外圍兩道雷光擊得嘔出半口血來,但卻性命無礙。想來桀骜根本就是吓唬人罷了,這雷懾之電即便能傷得我幾分,然卻并非能把我的命給取了。
思緒飄忽中,外面的兵将已齊齊湧來。
我忍着疼痛,手持夜绫劍把他們全部撂倒在地,豈料幾個狡詐的從我背後襲擊,砍了我一刀。血液噴湧而出,我咬着牙揮劍直殺出重圍。
縱然打得很是過瘾,但我抵着修為沖出牢籠也确然耗費了我不少力氣。
而後,身受重傷的我倒在草叢上,雙腳因被砍了一刀動彈不得,只得靠着雙手支力從重重疊疊屍首中爬出來。
現在的我,像是塗滿了紅漿的大鳥,全身髒得要緊,可盡管如此,我卻有點竊喜。
畢竟這一次,我還是一個人逃了出來,不需要任何人來營救,而重止也不必為了我成為桀骜的翁中之鼈,這樣是我能在他不在的時候,盡我所能做到的最好。
想到這,我不禁擡頭望去,在一派血色的蒼茫霧霭之中,我看見了這一幕。
眉宇微蹙的重止懷抱着一位奄奄一息的佳人火速騰雲,我眨了眨眼,目光死盯着他懷裏那位面色蒼白、明媚皓齒的美人。
馥語。
有那麽一剎那,我情願我瞎了,也不情願看見這一幕。
我徐徐伸出沾染血漬的右手,顫顫地沿着重止的身影移動。我多想喊出聲,多想喊着告訴他,我在這,娘炮。可是,竟是連短短的一句話,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我都喊不出,活活被一陣苦澀和血腥堵在喉嚨處。
就這樣,我眼睜睜地透過滿布鮮血的指尖,看着重止抱着馥語的背影漸漸模糊成一抹白點,他終究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一眼,都沒有。
這一場三個人的戲,就像是老天自動清場,為我們設計好的情,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本來他的妻子,卻始終是個路人,一個觀看好戲的路人。
但我們神自上古延續至如今的神元時代,大抵都是個愛自欺欺人的物種,是以一旦面臨非信不可的事實時,總會不可思議地找出各種借口來安慰自己。
譬如興許他有事耽擱,興許他真的有非救馥語之因不可,興許這當中有什麽誤會,興許他真的相信我可以自己一個人扛過去。可我找了那麽多興許來欺騙自己,唯獨不肯挑出‘他覺得馥語比我重要’這個興許。
誠然,那麽多興許大抵不如這個興許形容眼下這種情況更為貼切。
這一刻,我都還是無法相信那個在九重天之上時時護着我,在擎山雲端為我擋下那致命的一刀,在忘憂海上同我拜天地的人會棄我于不顧。
我那麽為他,不想他成為甕中之鼈,拼了命地都要逃脫雷懾之籠,他卻懷抱着另一個女子神色匆匆地掠過我面前。這一瞬間,我不禁嘲笑着自己,我的夫君,在最危險的時刻,在他完全可以選擇的時刻,救的卻是別人。
可見世間那些理所應當,并不如我們想的那麽理所應當。
這一段路,我以為他會陪着我走,會陪着我走很久很久,可他終究還是抛下我,就連那些我盡我所能做到的最好,他都不要。
我将手緩緩放下,隔着眼淚的模糊視線中,一雙沾滿梅花血漬的白色雲靴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曉得那人是誰,只是腦門迷迷糊糊之間,頭頂一個熟悉的聲音驀然響起:“司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