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聚靈之塔

聚靈塔一層,怨氣滿布,周遭陣陣哭泣之聲甚是駭人。

我和祈宋步步謹慎,在缭繞的玄色瘴氣中破敵而入,一鼓作氣直直殺到第四層。

本以為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能蹬至第七層,然,當第四層的玄門緩緩打開,詭異的曲調倏地揚起時,我便曉得沒有那麽容易。

果然,我猜測一畢,空中立刻蕩起一陣尖細的奸笑聲:“十五萬年不見,別以為你換了一副皮相,我就不認得你了。”

我擡眸望去,瞧見四方怨靈之一的音靈手持上古五弦琵琶,自枯瘦猙獰的骷髅堆中幻化而出。

她看着我,眸中帶着怨氣,聲中攜着冷意:“鳳歌女神,我們四姐妹等了這麽久,你終于來了。”

祈宋挑眉看了我一眼,但眸色中并沒有多少詫異。

想來,初初我騎着蒼暨現于他面前,他便早就曉得我的身份,只是這些東西和我們的兄弟情誼一比,誰輕誰重,他怕是早有掂量。我心中百感交集,可此刻卻非是思忖這個時候,只得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音靈身上。

“不錯,我是來了,你待怎樣?”

音靈挑着柳葉眉,笑更加狂放:“當日,你一掌劈死我們的主人魇影,而後又困我們十五萬年,如今好不容等到你前來送死,你說我會如何?”

我冷哼一聲:“殺我?就憑你們四個酒囊飯袋!”

她吹了吹修長的指甲,得意地勾起嘴邊的一個弧度:“鳳歌,別忘了,如今的你亦非昔日的你,雖有上古鳳歌女帝之名,卻沒有上古女帝之能。那場蒼穹之劫,你早已修為散盡,今日除非你能解開封印,拿玄夜真神的修為與我們一戰,不然,你真的以為能活着走出聚靈塔嗎?”

我邁步向前,壓住她嚣張的氣焰。

“今日我雖不濟,但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們的主人殺死,又是誰将你們困在這裏的!當初我能,今日我亦能!”

我話撂完,便提着夜绫劍向殺了過去。

缭繞不散的滾滾濁氣之上,聲聲起伏的琵琶音律之中,我盡管招招站于上風,可卻是因剛歷火劫,修為未複,生生從半空跌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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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祈宋拂袖而起,騰至半空的他悠然地掠起一個笑容,對這濁氣中音靈道:“美人,即便我兄弟不能,但你似乎把我給忘了?”

話畢,他便拔出腰間的碧玉長蕭定在薄唇邊緣,以規律起伏的手指和時慢時快的吹息,奏出一段悠揚的潮心曲調将音靈的陣陣琵琶聲化解。

很顯然,勝負已分。

祈宋本就是憐香惜玉的公子哥,對于女人一事,手下留情這事他幹得忒多,這次也不例外,遂這便收回術法,撤回音術,決心放音靈一馬。可音靈卻在祈宋撤簫回身的瞬間,撥動最後一弦意在報仇雪恥。

所幸,祈宋拂袖一揮,把長簫遺留在半空最後一個尾音化做強光,在音靈的眉心留下一個血洞。

滾滾濁氣之間,音靈緩緩倒下,神色惶恐又愕然:“怎麽可能,你怎麽能破解我這最後一弦?”

浮于半空的祈宋收回長蕭,神色悠然:“對女人,我從未輸過。”話語一止,音靈便在歇斯底裏的一句喊叫中灰飛煙滅。

祈宋望着消失的煙灰,搖了搖頭。

我見他憐香惜玉得有點過分,便咳咳幾聲,問道:“不對呀,你說你對女人從未輸過,那伊人?”

祈宋淺笑,目光沉了起來:“那是因為對她,我想輸。”

他此話不錯,對于注定要輸給的那個人實在是贏不起來,譬如我自己,對無論對玄夜還是重止都是這樣,對他,我都是輸。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祈宋已扶着我行至第五層,本以為有擅攝魂幻術的魇靈坐鎮的第五層會更加驚險,可卻是違了我的邏輯,第五層平靜得有點詭異。

我曉得,一切的平靜都只是背後危險無聲的開場白罷了。

誠然,我猜得沒錯。不過眨眼的一剎那,一道熊熊火焰便自我們周身蔓延出一個火圈,将我們死死圍住,我下意識地把夜绫劍握得更緊。

祈宋笑言:“你信不信,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我唔了一聲欲要說話,然還沒等我措辭完畢,一切便如祈宋所言,四條石龍倏地浮現而在塔壁上,黑色的雙瞳中溢出鮮紅的血液,猙獰的口齒裏滾滾地湧出濁濁的濃煙。

不過只是須臾,整個塔內已被全部彌漫。

缭繞的濃煙中,我尋不到祈宋,卻隐隐約約看到一個人影,我緩緩上前,那人的臉愈加清晰。如墨的發,如海的眼,一襲白袍尊貴而高潔,是玄夜。

興許是因為我執念太深,也興許是我太過想他,遂不顧三七二十一便抱了上去。

他将我摟得更緊,聲音亦如往昔的低沉好聽:“鳳歌,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現在才來。”

我心中又喜又悲,窩囊地流了一臉的眼淚:“是我不好。”

他推開我一些:“那你既曉得錯了,當如何罰呢?”

我卡了卡,正要回答,而此刻破煙而來的祈宋截斷我的思路:“司蓁,那是假的!”話落,我猛然擡頭,瞧見面前的人陰冷一笑,且把握在掌心的短刀利落一側,狠狠向我捅來。

短刀的冷光皓皓,刺得我眼睛發痛。

可還我沒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耳邊‘呲’的一聲令我神思清明。我睜眼一看,祈宋持着二十四骨折扇穩妥地抵着短刀,而短刀的一頭,玄夜臉色猙獰,目光陰鸷。

他從來都不會是這個樣子。眼前,大抵不過是魇靈做出的人偶罷了。

我之前分不出,只是因為心中執念太深,才會讓心魔浮現,模模糊糊之間會讓魇靈有機可趁。真是糊塗。

我斂了斂神,揮出夜绫劍。

攝人心魄的濃煙之中,魇靈依舊不死心以術法時而幻成重止,時而幻成玄夜,意在蠱惑人心。

我本欲揮劍斬去,但重止和玄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你真的還要再刺我一劍嗎?難道之前那一劍還不夠嗎?”

這句話紮得我甚疼,是呀,難道我還能再刺他一劍?我手中夜绫劍顫了顫。

祈宋見狀不妙,當即橫空以折扇将清明之光打進我的天靈蓋。霎時,我的神識皆是一派清明,這便捏了一個咒法,把周遭攝魂之煙破開,狠狠刺向眼前這個冒牌貨。

迷煙缭繞中,我七十二道劍光灼灼發亮,帶着嗜血的力道穿破了魇靈的身體。

頃刻間,一聲沙啞的呻吟聲響起,我沿着夜绫劍望去,眼前血流不止的魇靈雖面部抽搐,然聲音卻極是冷靜:“攝魂幻術能探人之所想,人之所念,可我布局再精,人偶幻得再像,卻也不及你心狠。”

她笑了笑,眼裏盡是諷刺。

“這一場戲裏,你終究還是下得了那一劍。呵,不錯,當真不錯,世人說我們怨靈血冷無情,可,鳳歌,你說,你又和我們有什麽不同?”

我默了默:“戲終究是戲,你也終究不是他。而我,只要半點猶豫,戲外的他便活不成。你說我冷血,那只是因為你不懂,生死命盤上,那些我拼了命都要掙來的生機,對于我而言,是我唯一可以守護下來留給他的東西。”

空蕩蕩的塔中倏地靜默,魇音緩緩閉眼:“罷已,罷已,唯一的仇,只能是由姐姐們報了,這麽多年的折磨,真的夠了,夠了。”她聲音越來越低,身子漸漸化為粉末随光而逝。

半晌,祈宋打着折扇而來,打破塔內的感傷氣氛:“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你打算如何呢?”

我收劍回鞘:“加禮金,加禮金。”

祈宋滿意點頭,緊接着道:“不過,你剛剛說得話有些深奧,搞得一向覺得自己很有文化的我,現在覺得我好沒文化,到現在我對你那句話都還是一知半解。你所言的生機指的是重止的生機,這我懂,但你說那是你說唯一可以留給他的東西,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以後你打算不和他生娃?”

“……”

祈宋越發地碎碎念念,說我這個思想不好,可我又怎麽向他坦白,其實并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我吸了一口氣,轉移話題:“你是怎麽破開幻象的?”

他合住折扇:“我能辨出她并非伊人,不是因為我法術有多高超,只是因為……”

“因為什麽?”

祈宋的目光暗了下來:“是因為,伊人,從來就不會對我如此溫柔。”

誠然,祈宋是個癡情種,但這個癡情種的煉情之路卻不怎麽好走。可畢竟他比我幸運,他與伊人的這一段緣分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盞長明燈光,雖渺小卻堅韌地不肯就此被熄滅,而我與玄夜這一段緣分,卻終究是快要走到盡頭了。

想到這,我腦袋發麻,這便暫時滅這個可怕的宿命感,與祈宋行至第六層。

大門徐徐而開,我瞧見一襲火紅長裙的影靈坐于床榻之上,神色淡漠,見着我們也不見得有多愕然,只是冷冷地抿了一口茶水,道:“你們能來帶這裏,可見四妹和三妹已經去了,可我不想與你們多做糾纏,就跟你們打個賭如何?”

我毫不猶豫地道了一聲好。

她看了看我們:“那如果你輸了,立即和這個青衣公子自刎當場,如果我輸了,自然任由你們處置。”

我上前一步:“你想要賭什麽?”

影靈放下茶盞,淡淡道:“一個故事,倘若你能講出一個故事讓我感動,我便放你去見大姐,要你想要的東西。若不能,那你就立即自刎當場,以報我們四姐妹這麽多年被禁锢之仇。”

我曉得這個影靈并非同音靈、魇靈那般急躁張揚,她的不同,在于她的冷血無情。

傳聞當年她未被我困于聚靈塔前,曾受過一段情傷。自此之後,甚是讨厭矯揉造作的之人,故而近年來,進入這塔中的人若随便拿一個破故事來哄騙于她,她便是将其全部吞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此刻,我并不是懼怕她,只是突然很想講一個故事,一個屬于我的故事。

我緩緩行至她的面前,同她道:“從前,有一個姑娘,命不大好,年少時,曾喜歡過一個人,天真以為捧着一顆心,對方便能好好珍重,卻不想那人卻是個爛人。等長大些,終于遇上一個能在危險的時候來救她,而且永遠不會丢下她,會陪着她很久很久的人。”

影靈目光沉沉地望着我:“然後呢?”

我抑了抑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然後,天不從人願,那個承諾要陪着她很久很久的青年卻死在姑娘手中,而青年死的時候,姑娘甚至都來不及同他道一句好話,連一句都沒有。”

說到這,我喉嚨更是苦澀,然此時,影靈卻越發把我看得更緊:“殺死自己心愛的人感覺如何?很痛吧?”

我愕然一頓:“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我自己?”

影靈目色緩和:“一個人只有在講自己的故事的時候,才會露出那種傷感的神色。”

我垂眼:“你說得不錯,我是在說我自己。”

她掀起一個冷笑:“看來,你的命我不必取,因為讓一個人永遠活在殺死自己心愛之人的悔恨之中,永遠比殺了她還要來得爽快。不過,今日我放你,不代表第七層的大姐會放過你。你,好自為之。”

影靈話語冷冷落在空中,拂袖轉身,我腦中一抽,攔住她:“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你一定還有另一種原因不想殺我對吧?”

她木然回頭,眸子中的詫異一閃即逝:“對,因為我曾和你一樣,不過,你比我幸運,起碼你有複活他的能力,而我,無能為力。”

其實,她這話說得不大對。

命途之中,我并不見得比誰更為幸運,我雖有複活他的能力,卻沒長久陪伴他的能力,于世間之中,得到了卻又失卻了,這遠遠比從未得到更來得殘忍。而這些,是我必須承受的果,因為當我要複活他的因一起,這幸而不幸的結果便早已注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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