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重止番外

三千年前,在血流成河、遍地枯骨的疆場之上。

重止遇見了一個持着冷劍在刀光劍影中,舞出蝶翼展翅一樣優美的劍法的女子。那時候,在群敵圍攻的情況下,已身中重傷的她,一雙冷厲瞳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恐懼,倒地的瞬間依然帶着亘古無雙的傲然之氣。

這是他從未見過,卻又仿佛是似曾相識的。

他想,四海八荒之中,九重宮闕之上,他什麽樣的絕色美人沒有見過,卻唯獨沒有見過這樣傲骨铮铮的女子,仿佛是硝煙彌漫的沙場之上破土而出的一支紅梅。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不承認,他暗了四萬七千年的生命終于生出一點活的氣息。

亂世裏,一份愛情能破土生芽就像白刃無法不蜿蜒出一道道血跡一樣難。

他決定救下她。

那時候他還沒有喜歡上她,只是覺得這姑娘挺有趣。

那夜,在燈火幢幢之下,他第一次打量這個夢魇纏身的姑娘。她其實長得很好看,只是身上那股巾帼不讓須眉的飒爽氣質讓人忽略了她靜柔的美。

他怔了怔,骨節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她眼睛伸去,卻發現她緊閉的眼角竟然溢出一滴晶瑩的淚。

一瞬之間,他腦中紛亂,那些他降世之後封存于腦海之中的上古回憶突然浮現。

記憶中,上古始神盤古的臨終托付、十四萬年前的蒼穹之劫、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甜蜜過往,全部都與上古女神鳳歌有關。而他并非僅僅只是現在九重天上的九殿下,重止,還是那遙遠的上古時期,盤古始神座下的三大真神之一,玄夜。

他笑了笑,把那些回憶拾起,重新再回想一遍他與鳳歌在上古時的初見。

那時候的她,身着一襲紅袍,正匍匐在一棵蒼樹上掏鳥蛋,臉上髒兮兮的,一點兒也不像後來蒼穹衆生公認的第一絕豔。

而那時候的他,無言走過,她卻發現了他,并朝着他揮手微笑。她那個模樣,如今依然清晰。晨星一般的眼微微地眯着,淡淡如桃蕊的薄唇翹起一個笑容。日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映在她的臉上,将她的笑容襯得越發的燦爛。

頓時,他心底生出一種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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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仔細琢磨這種情感,卻越發困惑。因他本就被盤古始神造得無情,遂也只能是對任何人都冷情,可是那一刻,他竟然能感覺到一種暖心的悸動。是以,究竟是無情還是有情,他有點分不清。

直到後來,鳳歌一步一步走進他的世界,給予他來不及拒絕卻也不想拒絕的溫暖時,他知道,他得到了答案,并且決心要守護這一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只是,他沒有想到,數億萬年的守候,卻抵不過一次史無前例的劫數。

那日,她為抵化蒼穹之劫,身隕八荒,魂歸九州,滿目瘡痍的大地之上,烈火灼灼,焦土盡裂,空空蕩蕩的半空之中,只剩下昔日他送給她的那一條紅絲帶。

而後,他為救她,這上古女神鳳歌,尋覓整個九州八荒,以一身修為将她的魂魄補齊,本想降落人世護她重生,卻未曾想過降生為天帝九子之後,他便失卻了上古之時最珍視的回憶,忘了守護她的使命。

所幸,他還有那麽一點點運氣,還能與鳳歌再次重逢,拾起他曾經遺忘的過往。

然,如今重生歸來的鳳歌卻因為當年赤水女皇的一番折騰,在她墜入人世的七星連珠之日,失了上古之貌和上古回憶,淪為了天煞孤星之命。

是他沒有保護好鳳歌,甚至還在入世護她之時,還差點就忘了她,可如今卻是不會了。

他蹙着眉目,看着燈盞下的鳳歌,卻倏地看見她幹皺的唇輕輕掀動,像是在喚着一個人的名字。他聽得不太清鳳歌說的是誰,用手擦了擦她臉頰邊的淚珠,捏了一個入夢咒進入她的夢境。

夢中種種浮現眼前,他一一看得十分清晰,終是明白當年的鳳歌隕滅重生,把一切都忘記之後,變為今日的司蓁,而她于凡塵之中,第一個喜歡上的男子竟然是另一個人。

他嫉妒得發狂,卻也悔恨得發狂。

他想,若他能早點記起上古時的回憶,就不會讓鳳歌孤獨這麽多年,更不會讓一個心懷目的的潤沐欺騙她利用她,更不會讓她如今那麽傷情。

他想,這一段長路,以前他走慢了,沒能牽着鳳歌的手一起走,亦沒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找到她,保護她。可如今好不容易跟了上她的步伐,卻是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了,更是不會再讓她掉一滴眼淚,不管因為誰都不行。

七日後,鳳歌漸漸醒來,他卻瞧見她躲進被子裏徹夜哭泣的凄冷模樣。

他沒有辦法想象當年號令蒼穹,睥睨蒼生的她也會哭的這樣凄涼,為了讓她重新振作,也為了讓她憶起他,他将上古的回憶灌注人她散落的記憶當中。

自那以後,鳳歌不但從深沉的哀痛中漸漸走出,更是記起了上古之時的甜蜜過往。

他本以為戰事了卻,一切便可重新開始,可十日後,他為她重新系上紅絲帶的那一天,在一場驚天地震九州的擎山大戰之中,鳳歌竟然持劍抵着面朝她奔來的五萬大軍,于擎山山巅撲向崆峒印,與蛟龍族的柏晏同歸于盡。

他一向曉得她堅韌勇敢,卻不曉得她這樣堅韌勇敢,亦如上古之時,她以一身修為抵抗蒼穹之劫的那一刻一樣,堅定無畏、尊貴傲然。可他終歸慢了一步,沒能護得了她。

這一世的裏頭,即便鳳歌化為司蓁,還是躲不過宿命。

擎山一戰之後,已經化為司蓁的鳳歌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這一次消失竟讓他整整三千年都是在茫無頭緒的尋找中度過。

直到三千年後,潦雲谷長蘇告知自己壽命将盡,把司蓁交付于他。他一顆死了一半的心才再度複活,只是就算是于人世之中二度重逢,她卻為當年崆峒印的神力封印住了有關于他所有的回憶,包括擎山重逢以及上古那一段隐秘的往事。

他曉得這上古崆峒印的威力非比尋常,若有人被它封印住記憶,那便是不能輕易解封,倘若如三千年前一般将上古回憶灌輸進司蓁的腦海之中,那只會令其與崆峒印的封印之力相沖,最後可能會讓司蓁神識錯亂,淪為癡傻。

他不能冒險。

他這樣想,即使她忘記,也無甚幹系,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離開,一步都不能。可他知道縱然如此,還是抵不過命運二字。

長蘇以上古的一半修為為司蓁壓住煞氣的封印已漸漸消弭,如今煞氣染身的她能存活于世不過百來餘日,若不想法子将她命格更改,後果不堪設想。

然,如今他和長蘇以及如今化為司蓁的鳳歌均已失卻了上古修為,再也不是當年的上古真神,再也無法號令萬物生靈,借衆生之力,逆天改命。當時是,除了天地共主天帝能令萬物臣服,扭轉乾坤之外,世間再無第二人。

可再難,他都要試一試。

至此之後,他與長蘇便施計眶司蓁上天報恩,待天帝首肯,為她逆天改命。可天帝知曉此事後,便不允此等煞氣女君禍害天族,但又唯恐公然除之有傷比翼鳥一族與蒼龍族情意,遂只能明裏暗裏把她驅出天宮之外。

所以,自司蓁上天之後,他一直都在苦惱如何将她安全地留在天宮,等一個恰當的時機讓天帝為她逆天改命。

可終究,世事無常。

聚仙會那日,天帝尋了一個空子,诓司蓁上了三十三重天,本想讓天樞星君以懾魂酒把她困在往昔回憶之中,然卻陰差陽錯,讓天帝知曉了司蓁本為上古鳳歌女神。

這可讓天帝頗為頭疼,一個上古女神若存,倘若還加上修為和容貌皆複,想必衆生知曉後定然會視其為蒼穹之主,屆時,她便會淩駕他這個天帝之上,是以做夢都想弄死司蓁。

重止曉得這事兒之後,确實很是擔憂。

之後,他便時時将司蓁困在宸天宮,這樣至少天帝會顧及一些父子情意不會妄下殺手。

但他算好了一切,卻臨時出了一個岔子。在他奉命前去西方的論法大會之時,司蓁和祈宋為營救伊人破了他的仙障結界,前往泗泾海擅取紅珊。

這一事正巧被天帝抓個正着。

他曉得天帝必定會以兩族情誼大做文章,将司蓁名正言順地往死裏弄,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立即婉拒了西方古佛的盛邀,匆匆趕回天宮,卻沒想到司蓁已被天帝捆至龍霄寶殿。

那時,他使了一個計謀,以七星寶劍割破右臂,謊稱司蓁是為救他故而擅闖泗泾海,可這個計謀能騙過衆位仙僚,卻萬萬不能騙過天帝。結果,天帝還是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之名,命司法神君把司蓁擒上誅仙臺,受刑三百道神鞭。

那一瞬,他便曉得,三百神鞭對于剛剛元氣大傷的司蓁無異于一道致死符。

故而心急如焚的他在司蓁受刑之前,向借了馥語的乾坤玉,在司蓁行刑的那一刻,将一道道三百神鞭苦楚轉移在自己身上。

當時,一道一道神鞭打下,他雖然疼得臉色發白,卻沒有一句吭聲。

他想,只要她能活命,他願意瞞着她受一切苦楚。

再之後,他以凡塵的兩滴眼淚奪得出征的主帥名頭,天帝扶着胡子俯身扶起他:“無論你想要什麽,朕能力所及必為你辦到。”

他眉頭緊蹙,雙手扣在緊蹙的眉心之處:“兒臣望天帝允兒臣一個承諾,命北鬥七星君于三十三天之上為司蓁重改命格。”

此話憑空落畢,天帝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頓然煞青。

授印大典後,天帝告知他,要想為司蓁更改命格,只有借以萬物之靈施受乾坤改命之法。然,那最關鍵的一步,是需要司蓁至親至愛人的鮮血,才能把她的命格星移出天煞孤星的軌道。

那一晚,他跪于天帝面前,發誓司蓁此生所愛之人乃上古長蘇,而待她命格一改之後,他也必将迎娶馥語,天帝才勉強首肯。

此後,擎山一戰,他與司蓁墜入忘憂海。

那晚,他便曉得他與司蓁再無緣分,可在司蓁親手将他殺死之前,他卻還有一個願望,那便是上古之時,實現對她許下的諾言。

那日,司蓁調笑說他是否是心急了,他所言的那句等不及,并不是因為心急,只是怕真的來不及。因為他知道此戰過後,必須讓司蓁恨着他,這樣她才能狠下心腸取了他的性命,待命格更改,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但有一件事兒,卻在他的計劃之外。

馥語私自下界被桀骜所擒,而司蓁也竟然為了讓他不陷入被束縛威脅的處境,前往縛湮谷營救馥語,但結果卻被桀骜困在雷懾之籠之中。

當日,他幾度想直搗縛湮谷救出司蓁,然他轉念一想,若能借此機會讓司蓁恨着他,那計劃可謂就完成了一半。

是以,當日在桀骜迫他從馥語和司蓁當中選擇一人時,他棄她擇了馥語,好讓司蓁一人獨留于雷懾之籠中受盡苦楚。其實并不是不心痛,其實也并不是不擔心,但他已将五萬年勤修的半數修為都附于司蓁發尾的紅絲帶之上,平常雷火水靈力不侵,屆時再由長蘇接應,她一定會平安歸來。

他想,他此番抉擇一定會讓司蓁痛徹心扉,且指不準還會恨着他。

可,這樣也挺好,因為有多恨,屆時司蓁就能有多狠心取他之命。

七日之後,重止大婚,五族朝賀,四海同歡,八荒共喜,紅紗帷幔蕩漾整個龍霄寶殿,四海之內八荒之間無人不知,天君膝下的九殿下被封為天族太子且與馥語公主共結連理。

當時,他負手立于寶殿之上,蹙眉遙望了北鬥七星君騰雲飛至三十三重天,唇角掠起一個笑意。

但他算好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料到,盡管司蓁親眼目睹這一切,她還是沒有辦法對他下手。直到長蘇不得已開展他們最後的一個計劃,讓自己死在他的龍淵七星寶劍之下。

那一刻,長劍皓皓,血流遍地,他親手持劍穿破了長蘇的胸膛。

他自然知道長蘇之于司蓁的意義,不只是守護了她五萬年的親人,還是讓她能再度重生的恩人。這樣死在她面前,她定然會恨着他。

果然,龍霄寶殿上穿過他胸膛的那一劍,司蓁刺得毫不留情、冷厲果斷。

三十三重天之上,他用手抵着司蓁的劍頭,仰頭瞧見層層霧霭之中,那七顆晨星正以不可回旋之力,把司蓁的命格星移出天煞孤星的軌道。

萬丈光芒之下,他淺淺一笑,覺得此生以重止的身份活着,除了能完成上古之時還未能實現的三個叩頭之外,沒有一刻會比這一刻,更讓他覺得心滿意足。

自此之後,司蓁再也不是那個天煞孤星的女君,而是尊貴無上,永世安樂的鳳歌女神。

然,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一場逆天改命讓司蓁重獲新生的火劫,歪打正着,與存于司蓁體內崆峒神器的封印之力相互化解,致使司蓁上古以及三千年前的記憶全數恢複,更沒想到,恢複昔日記憶之後的她,會選擇以死搏生,換他醒來。

那時候,他只是這樣想,縱使她恨着他,只要她活着,時間總是會淡化一切,包括她對他的恨。

滄海桑田,時光漫漫,她總會釋懷,然後繼續過着她潇灑不羁的人生。這樣,最好。

可,諸事違願,她終走在了他前面,不過,即便他們無緣,他也會等她,等她醒來,等她再喚他一聲,娘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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