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上古(長蘇)番外
上古之時,盤古父神用水澤靈氣造出了他,取之為長蘇,有長久亘古,蘇醒明朗之意。
誠然,他不負所望,是上古三人之中最為清醒的一個。
但殊不知,活得的越是清醒人,雖然活得辛苦,可卻比任何人都要活得了不起。譬如他壓抑自已的情感,将對鳳歌整個上古的情感全部埋葬就是一件聽了不起的活兒。
要說起,他怎麽瞧上鳳歌,其實他也不怎麽了解。
父神說,或許這是人的一種本能,由心而生,由心而滅。正如他喜歡上鳳歌一般,無論人事,不問緣由,便已由心而生,只可惜他的情深在鳳歌那頭,卻被誤解成哥們兒的情誼。
他不是不想解釋,只是來不及。
那時,父神以烈火熾陽試煉三十三重天的一切生靈,鳳歌曉得玄夜熬不過随即前往寒風山。那一刻,她說,喜歡玄夜,是她的一種本能,可他喜歡她,又何嘗不是一種本能。
只不過,這一場來不及告白的隐秘愛戀,就如一棵枝芽,還趕不及破土而出,就無情地被黃土淹滅。似乎他明明那樣喜歡過她的那一點情感,也從未存在過。那一剎那,他骨子裏蜿蜒出一寸又一寸的絕望,割得心頭發痛。
他終是明了,父神箴言之中,後半段的由心而滅是個什麽滋味。
因此,他決定把這一份情感沒入黃土,默默守護她。
但父神湮滅後,蒼穹全靠鳳歌一個人撐着,她撐得有多累,他都明白。譬如有一次,鳳歌領着三千衆靈在五夷山平息一場神魔戰亂,因神力消耗太多,遂只能停下手中繁雜的政務,在三十三重天的桃林之中靜養。
紛落似雨的桃花下,他看見她的疲憊蒼白的模樣,第一次質疑了父神的安排,一個女子本應該在最美好的年華中潇灑地活着,可她卻抵着一個職責,必得忍着,撐着,後來竟是連最初不羁的天性都被壓着。
他問她,為什麽這樣勉強自己。
她淺笑說,那是一種信仰,是一種守護的信仰,那也是一種責任,一種宿命賦予的責任。
因着這一份信仰和責任,她在蒼穹衆生面前常常沉着一張臉,顯出泰然果敢的模樣,冷靜地處理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
他極少見她笑,除了在玄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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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或許因為那是她的心之所向,所以才能卸下所有剛毅的僞裝,開懷大笑。
這是他做不到的,但那又什麽幹系,整個上古,他都在她身後,只要她回頭的地方,他都在,即便他知道,她從來就不肯回頭。
後來,鳳歌湮滅而去,蒼穹浩劫終,上古時代畢,他和玄夜便打定注意,要複活鳳歌。
可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一場救贖,當歸屬于與鳳歌修為并駕齊驅的玄夜,而不是他。
什麽叫無緣,那一刻,他便了解得很是透徹,是以那之後,玄夜與他便一個尋覓八荒拾回鳳歌散落的神元,一個留下處理神魔亂世令蒼穹重得安寧。而後,歷經數萬年的努力,玄夜終于以修為讓鳳歌重新降生,但因她卻陰差陽地錯命墜煞星,為比翼鳥一族所棄,被衆仙所鄙。
可他們不要她,她終歸還有他。
然,就在她被冊封為女君的那一日,天上地上的神仙都聽聞,這自神元時代開啓便隐世的神秘上古真神長蘇,今日竟然出谷了。
而這一次的出現,場面不大,但卻極是令人震驚。
龍霄寶殿上,他拂袖踏雲而至,無視衆仙的訝然,默然走到比翼鳥一族的大皇子司桀骜面前,接過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她,向天帝要了這個女娃。
那時候,他看着她白白嫩嫩的模樣,覺得很開心。
原來,鳳歌降生成為這一世的司蓁後,是這個模樣。
這一樁領養的事件在九重天上被傳得沸沸揚揚,訝然之言有之,疑惑之言有之,誤解之言有之。
盡管如此,他也從未在意,因他在意的從來就是身染煞氣的她今後會如何。
一日後,他瞞了所有的人飛至三十三重天之上,在皓皓辰星之中,滾滾煞氣之外,他齊集靈力以仙障為護沖破上古光障,以半數修為化為灼灼封印,打在司蓁命格星的軌道之上,暫時封印住她的命格煞氣。
之後,司蓁漸漸長大,樣子雖與以前大不相同,性子卻還是老樣子,最重要的是她在這一世裏,沒有上古女帝頭銜的束縛,沒有守衛蒼生職責的包袱,她會過得很好很好。且她想要什麽,他都會給她,包括她一直想要的自由。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将司蓁放養于外面潇灑,卻出了一件大事。
那一天,天降一團灼火光球驟降,落在潦雲古的月牙泉邊,潦雲谷的三十六個弟子皆以為是個隕石奇物,故此都想圖個新鮮前往觀看。
卻沒想到趕到之時,月牙泉邊周遭已被灼火燒得寸草不生,而那蔓延了十尺焦土的火球,并非是什麽隕石奇物,而是他們半死不活的師父,司蓁。
三十六個弟子驚慌得手足無措,只能是把已經燒得不像樣子的司蓁四仰八叉地擡到長蘇的面前。
長蘇真神歷來是出了名的淡然雅靜,世人皆知,除了那他養在身邊五萬來年的司蓁女君之外,再無一人能讓他顯露出太過出格的情緒。
可當他見到司蓁的模樣,他手中的茶盞卻‘呲’的一聲,碎了一地。
當時,他接過司蓁,眼睛是衆人沒有見過的通紅:“我以為這一次和以往一樣,你在外面逍遙夠了,終究是會回家,但我沒有你會是這個模樣回家的。”
他摸了摸她燒焦的鬓發,聲音低得有點沙啞:“丫頭,別怕,我會救你的。”
言畢,他斂了斂眸裏的情緒,把她抱進了房間,親自施下法陣,一點一滴地将自己剩餘的上古半數修為輸入她體內。
他清楚修為散盡為有一死,可他還是選擇這樣做。
此後,司蓁還在沉睡當中時,與她在擎山相遇已全然恢複記憶的重止曾來尋她,然他不願司蓁再卷入九重天上的諸事繁雜之中,遂選擇隐瞞。
或許唯有這樣的自私,才能護得她的安寧,才能守護住這一世裏那一點點薄弱的緣分。
可掙來的緣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他的代價便是失卻上古的修為,仙力渙散。
以是,他為凝聚仙力,延長壽數,每一天都往潦雲谷露草林吸收日月精華。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撐着,但終究是抵不過天命,三千年過去,他仙氣漸漸潰散,再也無法支撐。
那一夜,他節骨分明的右手緩緩地伸向司蓁的臉頰,卻在半空中頓了頓,收了回來。
他想,他打在司蓁命格星上的封印已漸漸消弭,如今的她所剩壽數不過百來餘日,而他也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為了護她,他只能選擇割舍,把她交還給玄夜。可倘若他還能一絲擺脫沉睡的希望,他怎麽舍得将她交給別人保護。
當夜,他以探訪老友天歐神君為名,上了三十三重天,告知重止一切諸事。
那時候,重止問他:“你可知道我和她于十四萬年後再度重逢,何其不易?你又可知在漫漫三千年之中,尋找一個人最終是無果,是個什麽滋味?你既然選擇做一個自私的人,又為何半途而廢?”
他閉眼,聲音極沉:“只有關于她命,我就沒有辦法自私。至于,我欠你的,欠她的,我都會親自還給你。”
随後,他便與重止一同施計诓司蓁上天。
他曉得司蓁容不得謊言,更容不得別人拿她作為交易,因此,他假借為救洛神才領養司蓁為由激她離開。但音落時,他看到司蓁通紅的眼,聽到她說:“自今日起,我司蓁與你長蘇真神再無半分瓜葛!”
一時之間,他心頭一顫,眼角濕潤。
那一瞬間,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冷漠離去的背影。
他知曉,司蓁這一走,一切都會沿着他們的計劃完美進行,她會重遇見重止,會欠恩于重止,會為報恩上九重天,更會更改掉這煞氣命格,然後,完完全全屬于她命定的那個人。
而他,将封入玄冰之中,永世不醒,可他從不後悔是這樣的結局。
直到司蓁怒入滄水,勇闖龍冢複他醒來的那一瞬,他才曉得,原來他在她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位置,只是那一夜,他朦朦胧胧聽到司蓁同重止說的那一句:“我會永遠陪着你。”他明白,這一世的裏頭,他即便是活着,等着,她也終究不會回頭。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成全。
故此,當重止為禦敵出征擎山的前一晚,急急瞞着所有人,從九重天下至潦雲谷,告知他,要想更改鳳歌的命格星,就必得以至親至愛的血液為引子,才能令天帝着令七星君施展出的扭轉乾坤的秘法奏效。
當刻,潦雲谷冷風瑟瑟,青燈搖曳,他明白司蓁于世間,至親之人非是他那幾個無情的哥哥,而是于她心中占有親人重位的他。
悟明一切,他沒有拒絕,只是徐徐阖上眼睛,對重止說了一個字:“好。”
但縱使如此,也須得司蓁親自将重止親自斃命于手,才能安然更改命格,他曉得天命一向對司蓁殘忍,卻不曉得是這樣的殘忍。他好不容放手,把她好好地交到重止手上,結果卻連這樣的成全都皆成一場空。
可是,只要她活着,于蒼穹,于衆生,于他都是最好的結果。
他一向分得清什麽更重要。
因而他當夜便立即同重止商榷出一個迎娶計策,望能诓司蓁在更改命格的最後一瞬,狠下心腸,親手刺穿重止的胸膛。但明明是算好的一切,司蓁偏出計策之外,在戰事還未了結之時,被桀骜困入雷懾之籠中。
那一日,他接到重止的千裏傳音後立刻趕至縛湮谷,只身一人擊退埋伏在四周的五萬蛟龍敵兵。
然,好不容破開重圍,他卻在谷中東口,看到滿身是血的司蓁從萬累屍首之中匍匐爬出。
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毫無血色的臉,向來超脫仇怨的他,第一次動起了殺念。
事後,三界有傳,溫和沉靜的上古真神長蘇五萬年來,除了當年力封妖皇赤水,未曾染上血腥之色,可卻在縛湮谷中大開殺戒,并只手擰斷了桀骜神君的頭顱。
傳言雖誇大,但這件事确實他幹的。
過後,司蓁昏了七日,他也夜不能寐地守了七日。
直到她醒來,他才開口說出七日來的第一個字,但看着奔潰的她哭泣的模樣,他便曉得,一切都同重止在傳音術中的計劃如出一轍,若他則了馥語棄了司蓁,她一定會恨着他。
可重止大婚當日,仙樂袅袅,紅綢飄飄,司蓁還是未能下得去手。
直到,他決心赴死,讓重止的七星劍穿過他的胸膛,司蓁才能出了那致命的一劍。
那一刻,劍光晃晃,他聽到骨肉分離的聲音,他知道自己終是完成了他與重止最後,也是最不得已才為之的計劃。
臨死前,他終于向她袒露這由上古至如今都沒能說出的心意,并問她:“這麽多年,我寧願一直站在你身後,等你回頭的那一天。但,你有沒有過那麽一瞬,想過……想過回頭?”話落,司蓁滿是淚水的眸子擡眼看了一眼手持長劍的重止。
他曉得那是什麽意思,也明白,不管是上古,還是如今,不管是上一世的鳳歌,還是這一世的司蓁,她的本能,從未改變。所以他用手指攔住她,起碼這樣臨死前,不用那麽絕望。
對于她,他能留給她最好的東西,便是瞞着所有人,道出一個真相。
他想,他已悄無聲息地把最後一絲神識附在不周山龍冢中,屆時,她受劫之後記憶重現,自會看到所有的真相,到時候,她則不必帶着恨意存活于世,而是能攜着最初的模樣,繼續過着潇灑不羁的快意人生。
想到這,他莞爾一笑,眼中突然浮現一個亘古的光景。
那是上古之時,在昔日的一片灼灼的桃林裏,一身赤袍的鳳歌眉目淺笑地向他招手,桃花紛紛揚揚落下,恰似一場永不終結的紅雨,明豔又好看。
一切仿佛回到從前,那是他和她的上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