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落

顧浮游下巴磕在枕頭上,鹹魚一樣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問道:“思渺,我身上有什麽奇怪的味道嗎?”

思渺忍無可忍,丢了個丹瓶砸她:“你問了幾百遍了,都說了沒有!”

“你說會不會是我和她定契之後,關系不一樣,所以她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

“沒有先例。”

顧浮游撇了撇嘴,說道:“我每次過去,她離我至少一步遠。”

她想直接開口找鐘靡初問清楚罷,這萬一是個極難聞的味道,知道了也挺尴尬的,沒這個勇氣直面現實。

思渺斜睨她一眼,問道:“你不是厭她刻板,怎麽這段時日去她那去的這麽勤?”

顧浮游道:“你不懂,我這是混個臉熟。鐘師姐啊,怎麽說,就算不喜歡你罷,到時候真有事,也會因為這三分情面拔劍相助。”

再說了,鐘靡初那地界安逸啊!

她将那《陣法新解》送給鐘靡初後,得了個六鶴的明令,讓她去給鐘靡初解惑。

在外人看來,讓她給鐘靡初解惑,簡直天方夜譚。但六鶴看過原來那本《陣法新解》,字跡之潦草狂亂,鬼神難辨,他倒不怕鐘靡初不明白書中意思,他只怕鐘靡初看不懂顧浮游的字。

自此顧浮游就快活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谷神峰上躲閑。

再不用聽那些老古板唠唠叨叨,一個意思翻來覆去念叨個沒完,開口閉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也不用再看身旁師兄妹一雙雙白眼,顧浮游真擔心按那種翻法,他們眼珠子遲早要翻出毛病來。

得了六鶴恩準,顧浮游去了谷神峰幾次,那些守衛也不攔她了,但她習慣了從後峰走。

鐘靡初住的院舍叫和塵軒,幽雅寧靜,地廣人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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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以為就鐘靡初一人住,雖然不是,還住了一人,現下閉關了,所以她幾次上去沒見到有別人,但與鐘靡初一人住好像也沒什麽差別。

鐘靡初起初趕她下山,她理直氣壯的說是六鶴讓來的,鐘靡初也就不提讓她下山了,只将她視作空氣,離她遠遠的。

鐘靡初本來就話少,不理顧浮游,一天都不會跟顧浮游說上一句話。

但這也比那些陰陽怪氣明裏暗裏嘲諷的人好多了,且這樣好看的一個人,就算只是坐在旁邊,也賞心悅目。

最主要的便是鐘靡初那裏各類藏書極多,簡直妙地。

之前顧浮游一想翹了長老的課就往六鶴長老的希夷峰跑,如今是一想翹課就往鐘靡初的谷神峰和塵軒跑。

這一跑,金秋轉銀冬,紅楓換白雪。

這日,顧浮游跑上山來,隔着院牆叫:“鐘師姐!”

大門開着,門前垂着的還是夏日用的湖綠風簾。

好半晌,鐘靡初走出來,站在門邊,纖長的手指将那風簾一撩,露出半個身子,淺淡的眸子看向她。

顧浮游問道:“來年開春,仙落開啓,衆弟子紛紛報名,要進仙落去游歷一番,我看大殿前張貼出來的名單,怎麽沒有你?”

這仙落是天地自生的一方小世界,傳說是天下靈力源泉,滋養天地間的修士。

成了仙的,仙身隕落之後會墜在之中,肉身回饋這方小世界,靈力悉數融入這小世界中,其仙身上的各樣法寶更是散落其中,為新一代修士所用。

如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因而這小世界得了個名稱,稱為仙落。

七百年一開。

仙落之中靈獸遍地走,奇花異草滿山開,天地異寶無所不有。

遇着的修士無不想去湊個熱鬧,若是遇着機緣,一飛沖天,就算沒遇着,也能歷練一番。

門派裏誰都可以入仙落,但要事先提交名單,為了到時候排查傷亡。不提交名單,視為不願入仙落,逾期之後不準私自前往。

顧浮游打算去轉一轉,就算找不到什麽天材地寶,薅一點邊邊角角也是可以。

她以為鐘靡初也一定會去,以鐘靡初的資質,轉一趟仙落,修為絕對能有所提升。

豈料在大殿前看名單,前前後後看了幾遍都沒有鐘靡初的名字,所以跑上山來問她,怕她自己忘了。

顧浮游上山來的時候反應過來又覺得好笑,覺得自己都想些什麽。

鐘靡初是什麽人,就算她自己忘了,掌門能忘嗎,各大長老能忘嗎,她這是瞎操心。

鐘靡初回道:“掌門道我修為不夠。”

原來是根本就不打算去了。

顧浮游聽罷,抿了抿嘴角,有點兒失落。

心想應當是掌門覺得仙落危險難測,怕鐘靡初有個什麽閃失。

這仙落說危險也确實是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喪命也很難說。

鐘靡初如今羽翼未豐,這種天資好好護在身後,保她能成長起來,不求快,只求穩,倒也說得過去。

只是說鐘靡初修為不夠就太過分了,鐘靡初不夠格進仙落,那她顧浮游進仙落算什麽,送死嗎!

“我要去仙落轉轉,仙落春日開啓,我這段時日要做些準備,不能來谷神峰上打擾鐘師姐了,鐘師姐多保重。”顧浮游貼在牆邊,言笑晏晏。

鐘靡初不去,這詢問就改成了告別。

鐘靡初回了她一句:“一路順風。”再無他言。

顧浮游做了道別後,果真如她所說,好些時日沒到谷神峰來。

鐘靡初依舊如往常作息,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谷神峰上一向寧靜,顧浮游莽莽撞撞的闖進來,鬧鬧哄哄,打破了寧靜,她不習慣。

如今顧浮游不來了,谷神峰又恢複了往日寧靜,唯有風聲,琴聲,雪落聲,她也不習慣。

鐘靡初手指一擡,琴音頓歇,她起身擱下琴準備外游。

不自覺往後/庭走,才出門聽到一聲,眸子裏微微一亮,循聲看去,卻見并不是有人來了,而是銀杏樹枝上掉下了一堆積雪。

鐘靡初怔然立了片刻,望着陰沉的天空,雪花撕棉扯絮的飄揚而下,她搖頭輕嘆了一聲,轉身又進屋了。

白雪消融,三月陽春,乃是仙落開啓之時。

仙落位于中洲和南洲的交界之地,名叫菱花,意指鏡子,只因每次仙落入口開在空中,猶如一面鏡子,倒映現世山河,所以得了此名。

菱花之地是一片曠野,綠草如茵,一望無際。

顧浮游等人過來的時候,五洲四海的修士已經到的差不多了,草地和兩邊山坡上都是人,地上站不下,便有人禦劍禦獸懸在空中。

人群紛紛攘攘,都拉長了脖子等仙落開啓。

最前方的照例是四仙宗的人,聲勢浩大,瞧着模樣有不少像是宗族高手。也不知是用來保護年輕弟子,還是來尋羅寶物的,亦或是兩者兼并。

午時三刻一到,随着人群之中一聲齊呼,仙落準時打開。

曠野之上,浮現一個光點,随後這光點逐漸擴大,成一個光圈。

光圈裏邊也是蔚藍的天,蒼翠的地。

山坡上一位道人手握長鞭,向空中抽了三下鞭子,噼啪之聲在喧雜的曠野上清晰可聞。

古時春鞭三響,意味着農人耕種。

如今春鞭三響,示意仙落開啓,衆修士入仙落修行,也算得上是對自身靈力的耕種。

四仙宗的人一馬當先,入了仙落,其餘修士緊随而上。

顧浮游看着衆修士,禦劍乘風,一片片如過江之鲫。

顧浮游笑道:“古有魚躍龍門,今有人入仙落。”

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顧浮游回頭看去。

元長歲神色怪異,冷冷的觑了她一眼。

顧浮游嘶的啧舌,腦仁疼連帶的牙疼。

自從她在見素峰上再次把鐘靡初召喚過來後,親眼見過的弟子都信了她的靈獸就是鐘靡初,門裏其他人也由不信轉為半信半疑了。

元長歲被鐘靡初一盞茶潑的老實了很多,不再處處找她麻煩,但他人開始變得陰陽怪氣,常常在她身後眼神陰郁的盯着她瞅半晌。

顧浮游就怕這人哪天冷不丁來個背刺,顧浮游倒情願他像往常那般明着使絆子。

那邊入仙落的修士走的差不多了,顧浮游也顧不得與元長歲計較,坐上思渺的靈獸,顧懷憂禦劍,三人一道往仙落中去。

思渺召喚出來的是只三足烏,通體火紅,羽翼燃燒着熊熊烈火。

他們三人之中,也就顧懷憂召喚出的靈獸豹貓正常些。

因為思渺定契了三足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她定契了鐘靡初還稀奇,倒不是說三足烏是什麽稀世靈獸,再稀世哪裏能有南燭君稀世。

而是有傳說道三足烏噬主,召喚三足烏與其定契的,終有一日會死在三足烏的火焰之下。

衆人叫這做‘玩火***’。

修道之人對這些避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于是都将這三足烏視為不祥之物,即便召喚出了三足烏,也不會有人同其定契。

然而思渺并不在意這種傳說,反而很喜歡這靈獸。

她是個火木雙靈根,這火系靈獸與她相性相合,最是能助她煉制丹藥,所以她毫不猶豫的定了契。

顧浮游和思渺坐在三足烏上進了仙落,過路的修士見到兩人座下靈獸是三足烏,紛紛側目啧舌,暗暗稱奇。

——如今這年頭,真有人不怕死,敢将三足烏當靈獸。

從那光圈中央進入後,便是一番新天地,碧空萬裏,日月同現,腳下依舊是原野。

禾草齊腰,郁郁蔥蔥,風吹草浪,簌簌飒飒。

仙落之中,靈氣充沛,納一口氣,五髒六腑都能享一口甘甜之氣。

這仙落七百年無人踏進,許多靈獸并不怕人,立在原地側首張望。

有些靈獸內丹可助修煉,有的身軀可煉法器,或煉藥,最不濟也能拿到市場賣出去,換些靈石。

修士個個摩拳擦掌,要待捕捉。

哪裏想到平地裏炸起一道驚雷,接連的便是一串的爆響,像人間新年放的鞭炮,噼噼啪啪不停,打破四下的平靜。

顧浮游朝動靜處看去,只見空中漫天灑下黑點,細一觀察,是長滿尖刺的鐵球。

顧浮游冷笑:“滿天星。”

原來這炸響的驚雷是法器滿天星。本是巴掌大的鐵球,一扔出去子母分離,散出無數帶刺的烏金小球,炸成火花,響聲巨大,震天徹底。

這法器原只是為了‘打草驚蛇’,驚醒驅趕或休眠、或蟄伏的靈獸,因而這法器又得名——驚蟄。

如今改的十分兇殘,不僅聲音大,而且殺傷力強,是虛靈宗弟子獵獸一貫用的法器。

地皮一片片被炸的稀爛,原野平靜被打破,炸死不少靈獸,剩餘靈獸被驚動,慌亂逃竄。

不僅如此,一些在下邊的修士來不及躲避,也有被炸傷的,頓時暴跳如雷:“哪個不長眼的東西,不看準了扔,傷着你爺爺……”

回頭一瞧天上,險些閃了舌頭。

只見空中四匹飛馬拉着華蓋寶車,一名唇紅齒白,紫袍玉冠,腰挂寶刀的公子站在車前,不住手的扔滿天星。

此人名喚左天朗,乃是這虛靈宗宗主的小孫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南洲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衆人一見始作俑者是他,頓時偃旗息鼓。

心想,唉,算了算了,惹不起。

這方世界,五洲四海,除了中洲和四海為青鸾族、龍族管轄,其餘東南西北四洲可說是四仙宗掌中之物。

上萬年前四仙宗強盛,也只是個宗門而已,各大門派還是各自為政。

後來因故形成勢弱門派依附強大仙宗,上供靈石,尋求庇護的風氣。

四仙宗借此機會,暗暗插手宗門事物,蠶食各宗門勢力,借機壯大,及至如今,已各自成為一洲霸主,只手遮天。

便是如此,也罷了。

東西北三洲中的三仙宗宗主皆是禪位讓賢,能者為之,風氣好歹算得上清明。

獨獨這南洲的仙宗虛靈宗,是個世家宗族,全仙宗上下由修仙世家左家把持。

這種宗族之內少不了權利紛争,人的心不放在修行上,反而都着眼權利名譽,明争暗鬥了。

可恰恰又是這左家的虛靈宗在四仙宗內最強。左家會挑選資質奇佳的女子繁衍血脈,左家上下子弟資質十有八佳,這是一樁原因。

左家在南洲中排除異己,除了顧萬鵬掌管的逍遙城和季朝令手中的玄妙門這兩朵奇葩,其餘的宗門、城池無一不被左家的勢力把控。

想這一洲之中資源有多少,全為左家任意調用,想不勢力強勁也難吶,這便是另一樁原因了。

這左家在這南洲上,俨然如古時候的一國帝王。

嬌養的一班後人子弟橫行無忌,争強好勝,此番入了仙落,也定然是要鬧個痛快。

衆人忌憚左家虛靈宗,敢怒不敢言,也不敢與他們争搶靈獸,只默默的遠離了此地。

左天朗踹了一腳身旁的人,斜乜着眼懶懶道:“髯奴,還不下去撒網獵獸,這次要是輸給了旁支的族人,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那男人身量八尺,猿背蜂腰,唯唯諾諾,領了命令,躍下寶車,不顧炸裂的滿天星,攜網捕獸去了。

顧浮游離得不遠,看見這一幕後,心裏很不是滋味。

那髯奴是個奴隸。奴隸這種存在起于虛靈宗,已有千年歷史,雖然各宗門以前明面上指責虛靈宗不人道,但如今見多了奴隸的好處,指責不知去向,也開始向虛靈宗購置奴隸。

虛靈宗設了白鹿城專門訓練奴隸。

這些奴隸日後進了世家為仆,能力弱些,連名字也不會有,主人沿用他們白鹿城的貨號,如十一、十二等;稍微強些,主人為表器重,會重新起名,卻也要在後面墜個‘奴’字,以示其身份。

這些奴隸已不能被稱之為人,他們被定了契,一輩子低人一等。

在許多人眼中,奴隸的命不算命,所以左天朗能眼也不眨的讓髯奴去到漫天的驚蟄之下。

顧浮游腦海裏浮現的鐘靡初身影,靈秀絕代,風致無雙。

對于将鐘靡初定契這事,顧浮游也不知自己是愧疚多,還是驚喜多。

當日一時鬼迷心竅,沒想那許多後果,更沒想到契約真能訂成……

其實鐘靡初遠說不上是奴隸,但說起人被定契,先想到的總是奴隸二字。

她到底心中不寧,默默下了個決心——從今以後,她要對鐘靡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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