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果

更新時間2015-1-2 15:00:31 字數:5721

“**真準備這輩子住魔協?”淩子宸重重地将一張實木桌子掀起,扔到牆上砸的粉碎,雙眸中的熊熊怒火劇烈燃燒,那聲巨響根本沒能使他的怒意平息。江瓷誠卻絲毫不為所動,與不曾聽見一樣。

江瓷誠已經在魔法師協會住了三天了,這三天,他既不曾回過穹風府,也不曾去過學院,當然本來應該他統領的部隊也一直在待命狀态,沒有真正出發。他這幾天,幾乎所有時間都用在武俠小說上,耗在魔協的圖書館裏。

“外面都大兵壓境了,你倒好,要在這安樂死?”

“跟我有什麽關系。”

“是!跟你沒關系!就是苦了他們!徐笛據說斷了一只手,符被滅族了,就你們穹風家樂的清閑!一直都在看着!知道魔協武協的人怎麽說你們麽,他們說‘坐山觀虎鬥’!”

淩子宸幾乎是把舉國上下敢怒不敢言的人的心聲全都說給江瓷誠聽了,江瓷誠的眼神在一瞬間黯淡,沒有說話。

目前的時局是,岐人時時刻刻在向內推進,明耀版圖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化。正面戰場上只剩下華筝家部隊以及魔協武協的援助者,虛影家有心參戰卻無力上戰場,便只能不停地發動暗殺;迫于輿論壓力,宇鏡家數十年來積累下的大型武器也全都搬上了戰場,标志宇鏡家正式參戰。穹風家卻說什麽都不願意派一兵一卒上戰場。

“燕瀾走了,你要拿全國出氣,你非這樣我也沒辦法。”淩子宸丢下這句話,轉身消失了。江瓷誠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後,雙腿發力,跳出窗外。他的耳畔,毫無來由地回響起一句他曾說過的話——殺光那些岐人。

徐笛面色蒼白,陷在病榻裏,雙目空洞地呆望天花板。四周是粉刷得雪白的牆,右側牆壁上嵌着一扇明亮的落地窗,溫暖的陽光從透明的窗鑽入冰冷的室內,撒在徐笛的身側。

門外是兩個醫生談論着他的病情,隔着門板也完全能聽到。他的右手廢了,只能截掉也必須截掉。從此以後,他既不能握劍也不能彈琴。

他又回想起幾天之前的那一幕。煙親率部隊突圍,卻遇上了青隆和彥兩支主要部隊夾擊,煙看着突圍無望,便想到了自爆——若非徐笛江她拼了命送走,她也已經在十三城殒命。而送走她的一剎那,徐笛卻中了青隆的高溫武器發出的光波,當場失去作戰能力。而華筝家主,徐笛之父,卻為了救徐笛回防線內而送了命。

“少将。”女孩跪坐在徐笛的身旁,一只手輕輕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另一只手緊緊攥住徐笛左手上的衣袖說什麽也不放手,就像她一旦放開,徐笛就可能化成飛灰消失在她面前一樣,“少将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種聲音,與其說是對徐笛的鼓舞,不如說是對她自己的安慰。煙。

徐笛與煙的故事,實在不可能用美好來形容。因為煙,甚至不是平民。這幾乎成了六家中公開的秘密,尤其是穹風家,更把這件事徹底當成了談資,這也直接導致穹風家與華筝家的關系惡化,導致徐笛和江瓷誠決裂。

在異鄉一個最陰暗潮濕的角落,尚年幼卻一身華服的徐笛,遇見了同樣年幼,卻早已無依無靠的煙。那天起,煙就一直跟着徐笛,作為他的貼身女仆,也一直充當他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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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知怎的,煙竟成了徐笛的女友,那時的人們才注意到,徐笛身邊有個漂亮女孩。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度成為明耀帝學院的熱點。接着,關于煙的一切也被好事者抖了出來,煙在念力系的治愈分支裏學習,有些沉默,但是笑起來确實是很漂亮。不過,這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他們關心的是,煙是什麽時候認識徐笛,為什麽會認識。但有關這件事,徐笛不說,煙也不說,就一度成謎。這時,他們才想起,每個月回家的時候,一直有人穿着一席黑色風衣,戴着風帽的人來接煙,而這個人的輪廓,與徐笛重合。

“煙。”徐笛幾乎是用着耳語,有氣無力地吐字,“你走吧。就當徐笛死在十三城外了。”

“不!煙不走!”

“軍令。”

“那就把煙按軍法處置吧!”

煙的心一橫,帶着淚光喊了出來。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沒想把懦弱的眼淚讓徐笛看見,而淚珠卻不受控地一粒粒落下。

門外的人輕嘆一聲,這時兩人才發現門口江瓷誠已經等候多時。

“徐笛,果然你沒看錯人。”

“是你?哈哈?”徐笛嘲諷地笑了一聲,臉上木然的表情絲毫不易,“誰在以前一直說煙兒根本就是一個巫女?誰在以前說她只會媚術?”

“不是我,你別誤會。這些都是爺爺和大伯放出的消息。說實話,我也很反感,現在瀾走了,我感覺我徹底被孤立了。”

“呵。”徐笛輕蔑道,“你們現在沒有制約了,華筝也散了,只要你們随便挑個差不多的時候出兵,他們別太感激……說不定以後穹風就是第一家了。”

江瓷誠再次輕輕地嘆氣。近幾年,穹風和華筝兩家由于各種原因,讓這兩個在舊時親密如手足般的青年都蒙上了陰影,漸漸産生了隔閡。不下十次,徐笛碰見了江瓷誠竟都短兵相接。

“你怕是不知道家主把瀾趕走了,一連幾天,杳無音訊,人間蒸發一樣,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為這件事我既不回家也不回學校……”

“所以呢?找我幹嘛?”

“……唉。我是真心想請你幫忙啊。”

“我已廢,幫的了你什麽?”

“我的那些線人,在你的軍隊裏,把他們想辦法弄出來。”江瓷誠推了推單片眼鏡,言語間的不滿溢于言表,同時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穹風家非要把江瓷誠與世隔絕,“他們搞什麽搞。感情這是要斷了我消息,線人全用各種理由發配前線,他們是要幹什麽。”

“問什麽?瀾公主?我也找不到她。”

聽到“瀾公主”,江瓷誠無言,唯有自嘲地一笑。燕瀾的滄流公主之名,任何一個明耀人都知道是諷刺多于尊敬的。

“不僅是她……也有岐人的問題想問。”

最終,煙抛來一枚令牌,并不是徐笛的,而是她自己的,刻着“一命準行”,帶着一句“接住”。江瓷誠感激地望去,煙只是對他點點頭,意在讓他快走。

海鱗軍隊。已在十三城防線內的他們攻下帝都指日可待,整個軍營大開慶功宴,成百上千壇烈酒紛紛見底。飛馬槍械團與神鷹組的主要成員們在各處奔走,有的回國報喜,有的就在軍營中演說,這宴會比最盛大的節日辦得更隆重。

“青隆元帥英明!彥親王英明!”

“這一碗敬元帥!”

“屬下敬親王!”

……

讴歌聲此起彼伏,徹夜不絕。但這場慶功宴卻獨缺兩個最重要的人——青隆與彥,竟然以不同的理由,推辭掉了這一場盛大的筵席。青隆借口要研究帝都的地形戰術,彥則聲稱一連幾天沒能休息好,她想休息了。

堅持屏退所有人,兩人面對面,不說半句話地對坐,對帳外那些嘈雜喧鬧的叫喊聲慶祝聲充耳不聞。

青隆自顧自地給自己灌酒,盡管他從前并不喝酒,幾乎不上三杯就會頭昏眼花,但一反常态地,今天這幾十度的烈酒宛若一壇壇白水,一碗一碗地下肚,不知是真是未醉,還是早被酒精麻痹了。

“青隆,少喝點。你不會喝酒。”彥的面前亦擺着一碗清酒,倒映着她精致卻蒼白的面目,雙眉緊蹙,見青隆無休止地給自己灌酒,忍不住終于叫了停。那屬于彥的酒,她不曾動過一滴。

“啊,彥。來,一起喝!這些都是難得的美酒!酒官很給我面子,那麽多酒,都是上等品!”循聲又見一碗酒入喉。

“不,我不喝。”彥終于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打掉了青隆手中的瓷碗,“別喝了!”

瓷碗與碗中的酒同時落地,化成一地的碎片和水花。

青隆一怔,很久才恢複說話能力。

“彥……我們做的對麽……”

河邊哭泣的女孩,一會喊着“爹”一會喊着“娘”的少年,備好了飯食卻已無人可等的老妪……只隔一道河,就是他們的親人,卻永遠不能再渡過那條河回來了。因為對面已經成為了血流成河、枯骨遍地的修羅場,他們的親人,早就倒在那一片戰場之上。而作俑者,正是青隆和彥。

“彥……我們是不是錯了。”積蓄的醉意一觸即發,青隆重重地癱倒在桌上,接着立刻像觸電般地坐起,将胃裏翻江倒海似的攪動着的濁物全吐了出來。

“我讨厭戰争……”直到他吐完,才接着說下去,每一個字都帶着昏昏沉沉的醉意,“老師如果知道,我把向他學的,全用在研究武器、戰争上的話,會被氣瘋的吧……不知這個罪名,用人頭夠不夠抵……”

“吾師,亦厭戰争。吾無顏面吾師。”彥喃喃道,瞥向帳外依然在歡慶的衆人,覺得一切離她都那麽遠,她和一切都那麽遠。

逼着一個人,接受一種榮耀,成為一個閃着光的人,去領導一群人拿起武器,真的是很殘忍的一件事。因為那時開始,他再也不是自己,更做不回他自己,他必須被人操縱,時時刻刻受制于那牽線木偶的線一樣的規則制約。漸漸地,他的本心會被碾成粉末,理智被片片蠶食,最終被這種酷刑剝奪一切,只剩下那份虛假的榮耀。可最恐怖的不是如此。他們最後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惡魔,他們逼着另一些人戴上枷鎖,接受酷刑,只能帶給別人災難,而自己早就失去了基本的知覺。

“老師……快來殺了我……我真的不想殺人了!”

軍帳中死一般的寂靜,與軍帳外的喧嚣,就像分屬于兩個世界。

見“一命準行”如見煙本人一樣,煙作為副長,有權調度人馬,可江瓷誠卻一籌莫展,他根本找不到他要找的人,最終只得無奈返回去打攪徐笛。

煙依舊維持跪坐的姿勢,雙腿早就已經麻木也不起身。

“徐笛,線人呢?”

“大概是跟父親一樣,永遠留在十三城了吧。”

“江先生,他們很可能在六部直屬編隊!”一直沉默着的煙開了口,聲音清脆,落地有聲。

“煙,別給他信息。”

“少将!”

江瓷誠無奈地搖了搖頭,徐笛一直對他有敵意,于是只能打着圓場:“徐笛,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意見……我道歉……”

“何止是有意見?巴不得砍了你。”

徐笛的話語頗為直接,既無掩飾又無遮攔,更沒有表情的變化,只是雙目中的怒光分毫不減。

“那我告辭……到時候令牌還給煙姑娘之後,我就去參軍。符的新式軍隊需要人。對了,符,她說你有個兄弟,特地從伊爾斯趕回來,幫我們的,他是機械師。”

“告辭。”

這分明是一道逐客令。江瓷誠只得無奈回一句“告辭”後匆匆離去。

“煙,你怎麽看?”确認江瓷誠的腳步聲消失,徐笛才問道,“是不是父親從前說的徐笙?”

“想來應該是他。少将或許有救了。”

“煙……”徐笛欲言又止,擡起左臂輕輕撫摩女孩的長發,“別這樣唯唯諾諾的了……你早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

“上校。”一名“岐人”士兵走到軍營中,卸下盔甲,赫然是一名信使,從袖間取出一封打了封印的信,恭恭敬敬地遞上,“您的信。”

上校很年輕,眉宇間滿寫着英氣,一頭海藍色的短發就像海面的波紋。上校将念力緩緩注入封印,秘術封印随即解開,褪去,接着迫不及待地撕掉信封,取出裏面的信。信是用牛皮紙寫的,像是從什麽地方撕下來的,寫的極為倉促,字體都有些變形,塗的十分潦草。

“你們終于有回信了?”年輕的上校自言自語。柔和的外貌輪廓遮不住他眼神中深藏的鋒利的劍,不時地電射光芒。閱讀完信,上校隐約地一笑,左手手掌凝聚念力,氤氲的淺藍色光芒浮動,剎那間将紙張凍成一片薄冰,輕而易舉地粉碎。

“很好,我明白了。你回去吧,免得生疑。”

“是,殿下!”

信使居然改了口,那上校立刻作了噤聲的手勢。但聽見“殿下”兩個字時,嘴角浮起的笑意根本無需掩飾。信使重披戰袍,衣着更替間,信使右手手套上的徽章露了出來,居然是——穹風家。

“青隆,給我等着,我會搶回來。我才是皇子。”——令人比較的奇怪是海鱗國,早就連國王都沒有了,早和明耀一樣,成為了一個共和國。

“徐笛!”符推開病房大門,帶着一絲激動沖到徐笛面前,然後看了看略有驚愕之意的煙,對她點了點頭以示問候,“你有救了!我找到了一個醫生!”

“……符,不用安慰我了。我的念力需要琴,現在哪個醫生能讓我繼續彈琴。”

一旁的煙不住地向符使眼色。

“以游俠真名的名義起誓,以上絕非虛假。”聽到“游俠真名”,兩人都不覺有些詫異,那是錦畫家的最高信仰,被神化了的游俠,開國元勳之一——真名。符用錦畫家的信仰起誓,就說明是真的有了希望。

門外走進一位白衣公子,無風自動的衣衫獵獵作響。若非胸前佩戴着象征着伊爾斯公爵身份的勳章,腰間系着一支蕭,他就真的很像一位醫生。

“見過兄長。”白衣公子行了一個标準的伊爾斯禮儀,“在下徐笙,伊爾斯公爵,亦是機械師兼樂師。兄長可介意,使用義肢?”

“機械師?”煙悄悄地打量徐笙,與徐笛沒有半分相似。

“這位醫生可令你滿意?”符有些炫耀的意味。

“青隆把我的手都弄斷了,也行?……”徐笛依舊心灰意冷,直到聽見“機械師”,心中才有些震動,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徐笙聽見“青隆”,略微皺眉,輕輕地“切”了一聲:“花羽老師還不被他氣死……。”

“你認識青隆?”徐笛驚問。

“何止認識,我們算是熟人了吧。我們本來同在花羽老師門下學習,但他學了一年,就有什麽原因回海國去了,從此他就再也沒出現在伊爾斯過。說起青隆,我和他比試一共二百零六場,我贏了他一百零三場。”

“那和青隆一起出現的是不是叫‘彥’?”符當然知道另一個人叫“彥”,這只是她的試探而已。

“是啊?怎麽了?”

徐笛卻警戒起來,冷言道:“你為什麽會知道?怎麽?你們很熟?”

“是很熟啊,我剛剛說了。青隆是同門,彥是青隆的……好吧我也講不清楚他們是什麽關系。彥是念力系的,她話很少,表情也少,好像有點,怎麽說呢,自閉症。別人她都愛搭不理,就是跟青隆說話的時候才像正常人。以前學院裏流傳着一句話,‘有彥的地方就有青隆’,其實海鱗本身是召彥回去,跟青隆沒什麽關系,青隆是跟着去。學院裏以前有兩撥人,一撥覺得他們是兄妹,另一撥覺得他們是情侶。不過,我覺得都不是。”

“打住,那其他的呢,我沒興趣聽你的學院生活。”徐笛的臉色略有緩和,雙目變得有神起來,“他們回去之後呢?怎麽樣了?”

“那時候開始,海鱗的科技水平突飛猛進,一舉成為機械國——對于一個伊爾斯人,我只能說,太逗了。一舉?這根本不可能的,要想伊爾斯可是花了兩代人的時間心血,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機械國。他們現在跟伊爾斯比起來,還是弓弩和火铳的區別。不過想都不用想,這些技術只可能是青隆帶去的。”

聽到這些,徐笛拼命地想做起來,慌忙用左手支撐他的身體,煙趕緊上前攙扶,幫他坐穩,而這一系列劇烈的動作,讓徐笛身上已結痂的傷口重新開裂,再度滲出了血液。符立刻會意,讓兩兄弟留下談,便轉身離開,煙亦起身,準備離去,而徐笛卻慌忙抓住了她,唇語道了一聲“別走”。

“笛兄,”徐笙将房門關好,确定沒有其他人能聽見後,才接着說,“煙姑娘其實不是明耀人吧?”

“呃?你這都看得出來?是啊,煙其實是岐人。我守着這個秘密已經十多年了,父親都不知道也看不出來。”提及“父親”二字,徐笛分明有些失落。

“左耳耳際下三道圓形雷電,這可不是明耀人都有的吧?這分明是一個岐沒落貴族的标志。”

煙聞言,下意識地将直發撩到兩邊,想要遮住那個明顯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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