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岔路
更新時間2015-1-22 19:53:31 字數:5171
短短三天內的戰鬥連戰連捷,明耀軍隊在伊爾斯援軍的幫助下,已經重新收複了數月前丢失的十三城,與此同時,兩軍的陣營對比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但推進十三城外,岐軍竟如山岳一樣不再後退半步,憑借地勢,任是式武如何強襲,再奪不回一寸土地。
而此時,岐軍內部卻出了最大了問題,飛馬、神鷹幾乎全軍覆沒,複國之光被指控為叛國又一齊失蹤,正如式武所預料,軍隊群龍無首,天塔連發急令搜查青隆和彥要求将兩人帶回,問罪處決——罪名随着時間一并累積,先是三項,後來增至六項,今後一封是,十項死罪。每一項罪名都足以判兩人十次死刑。
“恭迎滄流瀾——”
十三城內,全民歡慶。就在不久前,岐人也曾在此舉行過一場屬于岐族的盛會,但這一次,卻是整個城的慶典,數月未邁出家門半步的年邁的老人、尚年幼懼怕戰火的孩童,紛紛踏出門檻,來到主道上,伊爾斯軍隊的必經之路旁,迎接伊爾斯的來客和歸來的年輕的滄流家主。他們的名字幾乎傳到了每一個十三城平民的耳中。
“恭迎策松封元帥——”
“恭迎式武太子——”
策松封只是微笑着向一旁的人點頭示意,而式武幹脆走出了隊列,走到人群中去,毫不見外地和素不相識的人稱兄道弟,互相拍肩說笑,而他的右後方跟着的正是瀾。瀾一身金甲,宛若聖戰天使。此時她也正笑盈盈地與衆人交談,偶爾談得興起也便不顧身份地笑得前仰後合,說到傷心之處又紅了眼眶。
“看我夫人漂不漂亮!”式武逢人第一句話便是如此,當然,這是策松封的主意。當然,民衆會順着他的話來說,沒多久,口耳相傳間,式武和瀾的關系便被每一個人熟知。
從前與瀾熟悉的人有些詫異,卻也能想得通:因為明耀容不得她,她便只能失蹤。失蹤,則是因為去了伊爾斯,在那裏,她的變化完全能用翻天覆地來形容,還得到了一國太子的賞識。
“這就是……滄流之力麽?”煙悄悄地問徐笛。徐笛點了點頭,同樣耳語說“是的”,徐笛是知道燕瀾根本不曾讀過“禁書目錄”,要是讀過,或許岐人,根本攻不到明耀的土地上來吧,現在的她,就宛若一顆棋子,只一步就定了勝負。
“這就是滄流家作為第一家的原因?……”
“沒錯,滄流和穹風,都擁有毀天滅地之力,自古以來穹風實力都隐隐淩駕滄流之上,那麽為什麽滄流一直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家——只是因為滄流将毀滅之力用于守護,每一個滄流家人,骨子裏都流着勇敢、正義、忠誠的熱血。瀾也不例外。”
淩子宸接着符的話,繼續說,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只是小聲議論,他的聲音每一個人都清晰可聞,江瓷誠懂,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滄流将“守護”作為百年不易的宗旨,而穹風不是。江瓷誠覺得,這裏不再适合他留下,于是找了一個機會,悄然離去,無人發覺。
除了高逸。
“哈哈哈——”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穿過重重的人牆阻擋,徑直來到了式武的身旁,幾個孩童正互相追逐打鬧着,竟沒有關注前方正是伊爾斯太子,最前面的那一個,竟一下撞到了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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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痛……什麽東西!”這時那孩子才擡頭望去,以為自己撞到了樹或是牆,而看到了一身鐵甲的式武,他竟然吓得說不出話來。
旁人屏息凝視,大多數人都聽說過式武的鐵腕手段,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那樣強行推進,而這熊孩子居然敢沖撞太子。——當然,唯有策松封仍舊一臉笑意,策松封最了解他,式武其實跟個熊孩子也沒什麽區別,不直接當着衆人要求整個天渡軍團陪他玩這種游戲已經算好的。伊爾斯太子要是再嚴肅一些,那策松封恐怕現在與他的關系也不會那麽好。
那些追趕他的其他孩子也都戰戰兢兢地停住了腳步,有的膽怯的,直接藏在了其他人的身後。
式武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個孩子。
“他撞到你盔甲了。”瀾說,同時看了看自己的軟甲,不存在撞上了會很疼的危險。
“哦,這樣啊。”式武明朗地一笑,幹脆褪下了那些沉重的金燦燦的甲胄,向後扔去,只一身勁裝示人。其實這是不符合伊爾斯禮節的,但在明耀,就沒什麽幹系了。
式武抱起那個撞了他的小孩子,高舉過頭頂,鄭重其事地問道:“我問你件事……你要實話實說。”
仍舊只有策松封還在默默地笑,也同樣褪去戰甲後走出軍隊,來到兩人身後。那孩子點點頭。
“你看,邊上的那個姐姐。她漂不漂亮?……”
穹風家,所有的布置都沒有變化,二十年的布置都是這樣,連一幅壁畫都不曾更換。唯有回到這裏,江瓷誠才有一種錯覺,時間并未流逝,小憩一會那三個好友便會推門而入,燕刃搖着一支折扇,在大廳中踱步欣賞,偶爾模仿牆上的圖案,在空中臨摹,結成一座冰雕。徐笛娴熟地擺好棋局,只等他落子。高逸随手點着空氣,在大廳中穿梭,偶爾不受控地刮起大風,将大廳中整齊的物品弄的亂七八糟,有時還弄翻了棋盤,于是徐笛就抽出随身攜帶的笛子去敲他的頭,而高逸憑借空間魔法,徐笛竟沒有一次是碰到他的,江瓷誠便幫着徐笛攔住高逸,弄壞了燕刃苦心搭建的雕塑……最後一齊笑着,鬧成一團。
直到現在他還想跟徐笛下一盤棋,還想幫徐笛追趕高逸,還想跟燕刃談琴棋書畫,但這都不可能了,那段無憂無慮的笑鬧的生活早就過去了,從徐笛再也不想見到他開始,再也不想聽到他叫他“笛子”開始。
也唯有回到這裏,才能回想起和他的小瀾最初相識的那段時光,像從未遠去一樣。
同樣,回到了這裏,他也明白,正是穹風家把這一切都打碎了。
“瓷誠,有貴客,速來。”是大伯,對他嚴肅道,說完後,又極度不自然地補充了一個原先忘記貼上的笑臉。江瓷誠便跟着大伯走去,才進入到宴廳便停住了腳步。
“岐人!——”說罷便抽出身側的軟鞭,灌輸念力,一端直指那岐人的眉心。江瓷誠趁機打量那人,他一身軍裝,右臉上是岐人特有的紋路,一道道錯綜複雜的褐色花紋映在尚清秀的臉上,平添一分淩厲。那人在他的劍指下竟沒有表情的變化,頭低垂着,藍發遮住了他的雙眼。
“放肆!”衆長者拍案而起,怒斥道,“放下!你知道他是誰麽!”
“吾區區一普通兵卒,勿用如此護我。”青年擡起頭,藍眸似海一般深邃,“但我倒是能看出江公子的心思啊,江公子既怒,又覺不敢怒,不該怒。想必,公子對式武恨透了吧?”
江瓷誠很想反駁,偏偏每個字都戳中了他的心扉,他不得不承認,這都是真的,藍發青年确實一語道破了天機。江瓷誠的手顫抖着,漸漸放下了軟鞭,失去了念力的支持,鞭子立刻軟了下來,正像目前的江瓷誠。
“江公子,我也對他恨透了,我們可否聯合,一起殺了他呢?”青年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江瓷誠面前,“不過呢,有一個小條件。”
“天哪?穹風家居然勾結岐人?”
隐藏在虛無空間中的高逸驚呼道,又一細想,近幾月來,穹風家甚是反常,如果是反叛了,那麽全都解釋得通了,可是苦于沒有直接證據,而今天這番話,恰恰印證了,“原來趕走瀾公主是為了……天哪。”
身旁蒼白的女孩打了個手語,虛無空間裏浮現了她的聲音,那種聲音很好聽,像靈魂的語言,也是寧語寂原本的聲音:“未必,別妄下論斷,先聽一會。”高逸看了看她,點了點頭。
“江公子,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伊爾斯太子死在戰場上,那怪誰呢?”青年自信道,露出了一個驕傲的笑容,只等他一個肯定的回答,“你若願助在下一臂之力,我保證,他活不過下一場會戰。”
“我憑什麽相信你?憑什麽同意憑什麽‘助’你?我可是明耀人?我為什麽要恨式武?我為什麽要恨整個明耀的恩人?”
青年意味深長地看着江瓷誠的表情變化,凝視着他的眼睛。
“你居然不想搶回瀾?”他本想裝出一副詫異的表情,卻似乎是有意無意的裝出了差錯,這個表情,變成了輕蔑,“你說的對,是我太小人了。居然想跟你做交易。罷,在下告辭,但謝各位前輩好意,以後莫來找我了,江公子,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江公子,就請像瀾姑娘給你留的話一樣,忘掉她吧。整個十三城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看,我就覺得江兄不會的。”寧語寂微笑地打着手語,空間中浮起了她的聲音。高逸也終于放心地舒了口氣,微微一笑。
——就當作,我從未出現過。
無端地,江瓷誠的耳際浮現了那張滿是褶皺的紙上的一句話。像觸了電般地顫栗,抓住了藍發青年,發瘋般吼道:“你說什麽!等等!”
藍發青年不動聲色的一笑:“當然。”
“在下江瓷誠……敢問閣下……大名?”江瓷誠猶豫着,最終還是伸去了右手,示好。
“左言卿。”
在座之人無不鼓掌以示慶賀。
“江瓷誠是鬼迷心竅了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将高逸驚得不知所措。轉折轉的毫無征兆,令他瞠目結舌。
“是不是計?”寧語寂的手指輕快地撥動,臉上的微笑凝固。
“不是不是……小寂,看他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騙不到人。他是真要砍了伊爾斯太子!”高逸心悸道,不自覺地加快了語速,眼睛時刻盯着江瓷誠,“多虧雅……給了你這個空間。”
“雅姐……她去哪了?”
“伊爾斯吧?她畢竟是帝女,伊爾斯人來幫忙跟她也應該有關。伊爾斯當今太子是她表哥,妹妹去求哥哥的保護理所當然,哥哥不同意不就太不像話了。”
伊爾斯皇子皇女,一個馳騁于疆場,戰無不勝;一個流浪于市井,熟識天下。一個在成人禮時就成為空軍總長,致力機械神兵;一個年幼離家,跟從獵王覓熟習念力,如今是當仁不讓的賞金少主。
“快去通知符!”
“誰?”左言卿的表情忽然冷厲起來,展開向念力想四方探索,“在我面前敢玩空間把戲?不想活了?”
“左公子怎麽了,這四周哪還有人?”其中一位長者問道,但聞言,衆人一齊站起,釋放了念力搜尋卻未果。
不久他們便停下了搜尋,唯有左言卿一人不斷地加大探索念力的範圍和深度。
“麻煩了,這下走不掉了。”高逸聳聳肩,表情愈發凝重,額前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就跟他們拼了,反正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寧語寂點頭,在悄無聲息中,她纖瘦的手中已經握上了匕首,輕輕在食指間撥轉。
左言卿高速運轉念力,将周圍的空氣迅速冷卻凍結,居然生生的将整個大廳的地面、四壁、天花板上都覆蓋了一層雪,且越來越厚,外圍開始逐步結成堅冰,空隙随着雪厚度增加而越來越小,不久整個大廳都覆蓋上了雪,漸漸凝聚、固結,最終整塊白色的雪都成了剔透的冰。他在這塊冰裏行走自如,其他人卻全力驅動念力才能勉強維持基本的禦寒。
“啧,沒常識。媒介空間不受外界環境影響都不知道?”高逸冷笑,死死地看住岐人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都在尋找機會出逃報信。
左言卿意識到他的方向出了偏差,這并非幻術空間,而是媒介空間。
“看來我遇到的是高人啊?那就陪你玩玩吧。”左言卿輕輕揮手,整塊冰碎裂,迅速化成白色的水汽,回到左言卿的手掌中,又凝聚成了淺藍色,“探測。”
這次是溫和的淺藍色光四溢,在大廳中上下蹿動,有的不安分的藍光跳到了一些穹風家人身上,他們下意識想驅趕,卻在靠近它的時候還是縮回了手——這乍看之下柔和的光芒其實很冷,冷到沒有溫度。江瓷誠感到了一絲不安,能跟蹤卻他不讓他發現的人,必定與其他五家有關,但究竟是誰,他實在不敢去細想。
“噢,你在這裏。”不知左言卿只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大廳中那些溫和的晶藍色的光束忽然變得狂暴,生生地刮起了一陣冰冷的狂風。
“小寂,抱歉。要見到符。”高逸猛地轉身,奪過她手執的匕首,然後提起他大部分念力,猛地将她一推,幾乎是突襲一般的将寧語寂穿牆送出了穹風家。寧語寂不能說話,只能掙紮着無聲地嘶喊,高逸看着她漸漸遠去,放下了心。寧語寂安全了,而他卻陷入了危險——那個媒介空間的範圍不夠覆蓋到他了,他的身影漸漸地變得清晰,在狂風中勉強支持着,站定,準備用匕首刺去,不求致命一擊,只求能傷到他。
但他不後悔,他如果不果斷地推開寧語寂,寧語寂就會不由分說地把那個媒介交給他,然後想他推開她一樣的把他送走,也不給他時間考慮。
“我來看看你的真面目。”
左言卿全力以赴,臉上的褐色花紋居然變得明亮起來,那些花紋上,竟開出了幾朵素白的花。随着能力展開,那完全成形後,竟是一支淩寒自開的梅花,甚至花瓣和花蕊都清晰可辨。他一步步向那個模糊的人影走去,沒有被狂風影響分毫,像随身攜帶着定風珠。
江瓷誠驚悸地看着那個身形,遲遲說不出話。
“快走。”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女音闖入這片狂風——只有聲音,卻看不清她的形體究竟在何處,也不見被暴風影響,突然拉住高逸,一同穿牆離去。
左言卿自然未曾預料到竟然會在這時橫生變數,讓到手的獵物被人劫了去。于是只得撤去所有念力,轉身望向江瓷誠:“這個人,你認識麽?還有劫走他的人?”
“不,不認識。”江瓷誠極力否定道,卻對視上了左言卿将信将疑的目光。
“最好是真的不認識吧……不然親手除掉他的時候,你會很難受的。”左言卿淡然道,臉上那些梅花迅速黯淡、凋零,接着消失,看着窗外,“想來,他們要殺了嘉雪的時候……我也很難受啊。可嘉雪卻必須死,我救不了,也不能救。”
江瓷誠說了假話,他怎麽可能不認識,那可是他最熟悉的人之一,是不用眼睛,只憑感覺就能斷定的人。左言卿取下椅子上的黑色風衣,輕輕披上,扣好風帽後徑自離開大廳,将頭發捋到額前,垂下頭,遮住了他的眼睛。
江瓷誠連自己都難以置信自己所萌生的想法——他竟然想殺了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