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終曲
更新時間2015-3-27 16:24:52 字數:4414
決戰結束後第三天的清晨,明耀聖輝城內,以及整個十三城中,幾乎每家人都驚奇地發現,家門口躺着一張精致的婚禮邀請函,正面厚塗一支玫瑰,背面是水墨畫的七弦琴和長笛,覆着淺淺的行書“華筝”。打開邀請函,工筆認認真真地書着男方和女方的名字,婚禮舉行的時間、地點等。
那兩個名字不是式武和燕瀾,而是徐笛和煙。
沒有人知道徐笛在那天見過覓之後,究竟在做什麽,一反常态地将整個華筝府內的人清空,反鎖了大門,還将華筝府上空結了界。——不論是誰敲門都不開,高逸出于無奈搬出了曾在戰場上用過的火焰放射器,試圖強行炸開,卻被結界反彈到空中去。沒人知道他在這一天多的時間內,一刻不停地只做一件事,直到這一天的清晨,所有人看到了他的信封,才頓悟他居然在畫邀請函,不過一天多,他畫了成千上萬封,送了成千上萬家。
時間就是今日暮時,顯得十分倉促,地點定在聖輝廣場。多數人是不知道煙已經在決戰的最後一天永遠離開了這還眷戀着她的世界,他們都以為這是雙喜臨門,甚至有人一大早便帶着笑和祝福迫不及待地趕去。
這一天的分分秒秒尤其漫長,終于到了黃昏時刻,聖輝廣場上早已人山人海,俊秀的青年一身華服,站在廣場中央,一首接一首不斷地奏鳴他的長笛,悠揚的樂曲緩緩傾瀉。不知為什麽,明明徐笛精心挑選的全都是歡樂的樂曲,找不到半個悲音,可無論如何,聽起來卻偏偏平添三分悲怆。華筝家人本作為武器的樂器,也真正變回了樂器,只用于演奏天籁。
徐笛身後是一個噴泉,噴泉一邊靜靜擱着一個琉璃瓶。此曲奏罷,樂聲戛然而止,青年優雅地行了一個禮,開口娓娓道來:
“謝諸位出席在下的婚禮,徐笛不勝感激。”
沒有司儀,沒有樂隊,更沒有伴郎伴娘,徐笛一個人兼任了這一系列應有的角色。徐笛轉身,輕輕地扶起那個小琉璃瓶,左手将它高高地托起,單膝跪地。
“煙,我說過的,戰争結束,我就娶你。”
喧嘩之聲瞬間沉默,圍觀的群衆甚至沒有一人再說話。夜幕下,他的臉龐變得模糊,甚至看不清他究竟是什麽表情。徐笛如同變一個魔術,本空無一物的右手手掌上出現了一枚戒指,即使是夜晚,也能看到它反射的隐隐微光。
“煙,我以前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這種話,因為我說不出口。可今天我要告訴全天下的人,我叫徐笛,我愛你。
“我不管你是煙,還是南宮嘉雪。反正在我眼裏這全都一樣,也就無所謂了。從這一點上來說,我還是對海另一邊的岐人,從心裏感謝的,因為有他們才有讓我遇見你的機會。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徐笛沉默了下去,像在期待一個回答,可是久久都沒有一個溫暖的聲音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他便一直維持着單膝跪地、左手将琉璃瓶托舉過頭頂、右手握着戒指的姿勢。全場死寂,鴉雀無聲到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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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頰上沒有一滴淚光,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心在下淚。
人群的最外圍,徐笙、式武、燕瀾拼命地拽住一直想朝裏闖的高逸,最終他只得作罷,有氣無力地問。
“他明明就在自欺欺人,你們不去助他脫離苦海便罷了,為什麽還不讓我去?”
“笛兄,應該心有分寸的……”徐笙話未說完,又被高逸打斷。
“這叫心有分寸是嗎?你不了解笛子,他就沒幹過那麽荒唐的事!”
“高逸,讓我說兩句。或許我不具備資格參與你們的話題,但我還是要說。”式武沉聲,嚴肅地注視着他,漸無溫度的目光直盯得他發冷,“華筝煙,我很敬佩的一個女中豪傑,和大家相處那麽久,她給我的感覺一度是軟弱、倚靠徐笛、徐笛保護她理所當然。直到她主動請纓阻擊左言卿。說實話,我也不敢去跟他正面抗衡,我更不會讓我的任何一個部下去。說到底,如果不是瀾,我們來都不會來,畢竟你們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何苦把伊爾斯也卷進來呢?而她是我第一次讓我感受到,就算我們不來,她一個人也可以全面壓制左言卿,你們也不是不能反抗。可是我看到的你們完全就處于弱勢,為什麽呢?是你們莫名其妙的作戰方式——非一家一家那麽泾渭分明不可!海國人早弄清了你們每一家的特點,針對性的逐個擊破,導致差一點就是你們亡國而不是他們退兵!……還好,符那女孩子是很聰明的,她選擇了引進機械和六部聯合。”
“符……”高逸聽到這個名字,更有些沉痛。
“說到符,讓我繼續說。據我所知,創立六家的時候,下三家互立盟約相互扶持,這一塊宇鏡負責,我倒想問,你扶持了嗎?虛影家至少還有幾個人,但也幾個而已,錦畫家現在一個人都沒了,巧奪天工的符文秘術絕代了!不過,他們的先祖真名給藏書閣的封印,符用什麽辦法去拆掉了,而他們的秘術,都在那裏……我疑心她是故意的,抱了必死之心上戰場,上戰場前解掉封印,為的是不讓那麽玄妙的秘術失傳。可她根本來不及宣布公開那些符文秘術。”
高逸終于無語,微微偏頭,看到了廣場中央的徐笛緩緩站了起來,向衆人深鞠一躬。
“我知道,民間有不少人,一直支持我稱帝。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帝制已經結束,永遠不可能複辟!不然十多年前的那場政變就白費了。而且,我們還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這十幾年雖宣稱‘分權’,六家卻還是壟斷了大部分實權,現在,六家只有華筝、宇鏡不是挂名,然而宇鏡只剩偏門成員,就只剩華筝,為防止權利又進一步集中在我們華筝。我,徐笛,在此,宣布,華筝家,所有藏書全部無償獻給明耀學院,所有人都可查閱、學習。華筝家,解散。”
一片嘩然。
這場本身荒謬的婚禮,竟一同宣告了華筝家的謝幕。年輕有為的華筝家主徐笛竟在獨攬大權之際,像對待垃圾一樣地一腳踹開所有的浮名。最後,徐笛難得地又溫和地一笑,打開了琉璃瓶塞,能接着微弱的光看見瓶中,一些細砂狀的白色粉末,他将那枚婚戒輕輕地放進了琉璃瓶中,又蓋起了瓶塞。
“煙,走吧。”徐笛溫柔地對琉璃瓶說道,轉身離去,抛下了身上了華服外衣,只留一件深色襯衫。分開人群,孤身一人消失在黑夜之中。
絕望水牢,整個明耀最可怖的監獄,沒有人可能從這裏逃出去。
“江瓷誠。”
水牢中的人緩緩地睜開他的雙瞳,艱難地從扭曲的介質中向外看去,披着金色鬥篷、銀色短發的人面無表情地伫立。
“啊?……覓前輩?”江瓷誠根本不可能說話,他用念力實化了心聲,好讓對方聽到。
“你恨不恨徐笛?本來你一死,就不用受這些苦了,這是高逸顧及你們的舊情,花重金買通了審判,給你判死刑,而不是讓你也體驗自身內部爆炸的感覺。他想讓你直接一刀斃命,本來就是防止徐笛非要攪局,但徐笛還是憑他的權威做成了這件事,硬把對你們的判決改成了終身監禁。”
“倒是希望他……別太恨我。”
不知仇恨會不會蒙蔽了他的雙眼……
覓聽到長廊上有腳步聲傳來,還有輕輕的私語,憑聲音分辨,應是屬于策松封和式武的。
“我走了,外面是伊爾斯四支柱和小瀾。”覓撕開一個空間裂縫走了進去,消失。可是來到江瓷城面前時,卻不見了燕瀾的身影,他的心中升騰泛起一股特殊的失望感——他太無恥,以至于連燕瀾都不願見他。
“江瓷誠,我問你個事。”式武直截了當地問。
“什麽?”
“你想不想出去?我能辦成,我們有辦法送你去西陸,你見不到他們,他們也找不到你,你改名換姓重新生活,反正你的念力都被符毀的差不多了。”
江瓷誠略顯驚訝,随後又低下了頭,吐出兩個字:“算了。”
“雅,還給你。”燕瀾有些驚訝,穆雅居然也在附近。她從口袋中取出一枚瑩白的玉石,玉石上滿是古樸的刻紋:“我沒有用過一次,以後估計也用不到了,還是物歸原主吧。”
“……”穆雅看到燕瀾遞來的正是她曾贈予的三生石,搖了搖頭,沒有接過去,“送出去的東西豈有往回拿的道理?”
“可是它對于我,已經沒用了。”
三生石是個防禦用的靈器,主人注入念力後,能幫主人抵擋三次致命的攻擊,制造者不明,來歷也不明。但燕瀾只把它當成裝飾品,根本不曾充入念力,更談不上使用。
“那就當留個紀念好了,我應該是不會常去伊爾斯的,看到它,就當看到了以往大家在一起的時光好了。”
與此同時,其他四人又走了出來,對着她們搖了搖頭,燕瀾無聲地唇語一句“那走吧”,和之前的徐笛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極夜城的雪原上,青年一步一步地朝着最北端走去,就像上一次來的時候那樣,只是這一次幾乎可以用挪動來形容。他也沒有抵達最北端,而是陰差陽錯地進入了一片針葉林,剛踏入沒幾步,便被幾個帶着瓷色面具的守衛攔下,不由分說地将他帶至針葉林中央。
針葉林中央居然有一些溫暖,還生着篝火。
“你是誰!”
“左氏罪臣左言卿。”
那些戴面具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個較年幼的戰戰兢兢地開口:“左氏?……莫非是冰神大人的後裔?”
左言卿不答話,下意識地觸了觸自己的臉頰,已經沒有枯樹生花印留下的痕跡了。
“那你怎麽沒有冰神印呢?”其他人紛紛問。
“一個故人,用她的生命把它封印了,因為它害的人太多。她是南宮氏人。”
這時又走來一個人,衆人紛紛避讓,同時俯首敬畏道一聲“首領”。被稱首領的人到左言卿面前後摘下了他的面具:“我們也都是冰神子嗣,不介意的話,你可以留下。我看的出來,你身上淌的也是冰神之血。這裏是精靈部落。”
“奶奶奶奶,我們去西陸玩吧!”彥笑着歡呼雀躍,同時拖出她已經打包完的衣物,又拖出青隆和老婦人的兩個更大的包裹。
“好啊……不對呀,可你們不是說‘那海會吃人’嗎?”老婦人先是欣喜,後又想到了從前青隆所言,旋即有些擔心。
“會是會,飛過去不就好了,我有個朋友,送了架軍用飛艇給我,我帶您飛過去玩!”青隆也溫和地笑,本想幫彥搭把手,可是彥全權包辦,全然不給他幫忙的機會。
兩人帶着慈祥的老婆婆出門,果真有一架飛艇靜靜伫立在矮山半山腰。青隆所指的那個朋友,指的是徐笙穆雅,以及他的老師花羽、策松封等人。
“奶奶,您沒坐過飛艇吧?我開着帶您兜風去!”青隆拉着老人的手,老人眉開眼笑地看着兩人,青隆攙扶她,直到她在飛艇上坐定,又望了望還在慢慢踱步的彥,催促,“哎,你怎麽那麽磨蹭!快點上來!趁着今天天氣好,啓程!”
伊爾斯六世皇這三天共接連收到了三封信,一封發自式武和燕瀾,一封發自青隆,一封發自穆雅。三個人的書信內容各不相同,式武和燕瀾說的是歸期,式武所寫言簡意赅,說剩下的話到時候當面說,燕瀾則寫了四張稿紙,連同這幾個月的經歷一同粗略簡介,又給六世皇闡述了一些她近期的靈感等瑣碎的小事。青隆在信中說,他熬了兩夜寫了這封道歉信,他給所有伊爾斯人道歉,然後現在要去西陸了,認認真真地生活,而不是像前幾年那樣活成一個笑話。
穆雅,則寫了一封二十多頁的長信。未看信,六世皇便猜測她很可能将她二十年生平都詳細地陳述了一番,再看信,果然如此。
“陛下,雅還沒回來嗎?這不肖女,我跟她說讓她回來她倒……”花羽先回了國,直趨宮殿,通告六世皇。
“不,她回來了。”六世皇像炫耀一樣地舉起手上的信紙,“過兩天,最多一星期,她處理完賞協裏的事情,她就回來陪我聊聊。她可了不得,她說,她十二歲就被确立賞金少主地位了……比式武有出息。”
“爸。”門外,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式武和穆雅同時走進宮殿,一左一右,而其他人則在門口淺淺微笑,只聽兩人說: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