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刑室

日頭西斜,晚霞初現天邊。

丹木達帶着沈遙出了藥堂,沿着石板路向刑堂走去。

沿路高牆黛瓦,路邊草木錯落,盡顯山莊氣派。

“你剛來山莊,剛才君老頭是不是疑神疑鬼、對你東問西問來着?”走了一陣,丹木達左右瞧了瞧沒人,便問沈遙道。

沈遙有些意外的看向丹木達,道,“啊,算是吧。你居然叫你們堂主‘君老頭’?”

“哈哈,也就私底下叫叫,你可別跟別人說哦。君老頭就是這樣,都是小老頭了,還那麽敏感多疑。”

“呵,放心,不會對別人說的,我也無人可說呀。”沈遙笑道,他眼眸一轉,道,“聽說渝陵郡這邊時常有魔教搗亂,是不是因為這個,君堂主才比較謹慎?”

“誰知道啊。”丹木達走得大搖大擺,随口道,“不過魔教這兩年也不大出現了。你消息太過時了。兩年前江湖聯合對戰魔教,大獲全勝,藏名山莊搗毀了他們在這邊的一大分壇,魔教元氣大傷,據說已經退居關外了。”

“哦,這麽厲害啊!”沈遙捏着下巴道,他接着又問,“丹木達兄,其實我想問一下,君堂主剛才說,殺人兇手是‘廢棄的影衛’,這個是什麽意思?”

“哈哈,什麽兄不兄的,我怕是沒有你大,你直呼我名字好了。”丹木達拍了拍沈遙的肩道,“你有所不知,我們藏名山莊,分為玄武、朱雀兩個殿,玄武殿主管招徒習武和影衛訓練,朱雀殿則主管財務和藥堂,朱雀殿由左護法楚旻深主持,玄武殿則由右護法岳枭主持,刑堂是獨立于兩殿的一個地方,這麽設據說是為了判罰公平,刑堂的堂主是高戰。這‘廢棄的影衛’呢,一般就是受了重傷或者犯了大錯,已經不能再派去執行任務的影衛,有時候就當作死士最後利用一回,或者就是給藥堂用來試藥。”

“你們山莊對影衛還真是殘忍……”沈遙擰起眉頭道。

“哎,你也別想太多,這影衛呢,是山莊最為低下的存在,他們多是山莊買來的孤兒或是罪奴的後代,從小訓練,灌輸絕對服從的思想,平時幫主人擋刀子或者做些呃……隐秘的任務,往往損耗得也快。其實若不是山莊收留他們,很多人估計活不過兒時。” 丹木達擡眼瞟了一下沈遙道。

“隐秘”一詞,沈遙聽在耳裏,大致也能想到定是些上不了明面的危險肮髒任務,他接着問道,“那試藥的藥人,一般是什麽下場?”

“哦,那就看他們運氣好不好了,如果試的都是些毒性強烈的藥,可能……死得快點。” 丹木達撇了撇嘴道。

“所以也是必死無疑麽……”沈遙沉下面色,顯然有些難以接受,“你也會用藥人試藥嗎?我記得你研究的是毒蠱?”

“我還想呢,只是級別不夠,至少得入藥堂五六年、而且确有才幹的人,才有資格分配到藥人。”丹木達說完,往前搶了一步跳到沈遙面前,擡手指着自己道,“當然小爺我才能是肯定夠的,就是時間還沒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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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遙捧場的對他幹笑了兩聲,接着道,“對了,那你們能常見到陸莊主嗎?”

“莊主啊,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丹木達兩手往腦後一支,道,“咱們這個層面,也就逢年過節大聚會的時候能遠遠望他一眼。這不,他半個月多前剛閉關練功了,要下下個月才會出關呢。”

“哦,”沈遙點頭,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問,“你說,那個影衛為什麽要殺我表舅呢?是恨他用他來試藥嗎?”

“恨?”丹木達笑了一聲,道,“影衛都是無心無情的,只會聽從命令,哪有什麽愛恨。其實我覺得吧,說不定是那天你表舅給他下的藥太猛了,他一時發狂殺人,聽說,當時他把捆他的繩子都掙斷了。只是他們沒有立即殺他,應該是想讓他能再多說一點……”丹木達小聲嘟哝道。

“多說一點什麽?”沈遙抓住了重點。

“啊,沒什麽!”丹木達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眼睛一轉道,“給你看個我的寶貝。”

“什麽?”沈遙往前一湊,話音未落,就覺得有什麽毛乎乎冷冰冰的東西被彈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伸手一抹,就見一個巴掌大小、通體雪白的大蜘蛛爬到了自己的手上,蜘蛛身上的每一根觸毛随着爬動都給他帶來一股惡寒。

“啊——!”沈遙臉色瞬間煞白,大叫起來,跳着腳,大力揮甩自己的手臂。

“喂喂,”丹木達趕忙伸手把蜘蛛收回懷中,憋着笑道,“你不會吧,一個大男人,這麽怕蜘蛛,也太沒出息了吧!”憋了片刻,終于忍不住拍着腿放肆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哼!”沈遙的臉有些漲紅,一邊揪着衣袍檢查,一邊怒目相向,“莫要再與我開這種玩笑。”

“好吧好吧,不開不開,”丹木達慢慢止住笑,指着前面道,“轉過彎就是刑堂了,咱們快過去吧。”

前往刑堂審訊室的路上,火把把人在牆上映出森森陰影,似有壓抑的喘息呻/吟自前方傳來,又好像那只是穿堂風過的回音。

刑室的門甫一推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

沈遙不由掩鼻,往屋裏一看,只見一人赤着上身,披頭散發、滿身血污,被反折雙手吊在刑室中央,腳尖勉強着地。四個火盆緊緊圍住他,光是站在門口,就覺得熱浪襲人,更何況那被吊着的人,混着血水的汗珠不斷沿着他上身清晰而緊致的肌肉紋理蜿蜒而下,腳下地上已是暗紅一片。

屋內站着一高一矮兩個刑官,也是滿頭大汗,矮個刑官手持一根燒紅的鐵棍,突然戳進了被吊着的那人腰側的一塊傷口,皮肉燒焦的味道随着一陣白煙竄出,遠遠望着都覺得心驚肉跳。被縛之人雙手猛地攥緊,瞬間汗如瀑下,本已低垂的頭痛苦的向後仰起,露出緊繃的下颔和拉長的頸線,他喉結翻滾,慘白幹裂的雙唇微張,洩露出一絲喑啞的呻/吟,繼而便死死咬住嘴唇,身體卻抑制不住的一陣抽搐顫栗。

刑官吼喝道,“快招!是何人指使你殺人,是不是影堂那邊給你的膽子?!”

“咳!”丹木達在門口幹咳了一聲。

兩個刑官扭頭一看,發現來人,便收了手走到門口,矮個那人道,“丹木達,你小子怎麽來了?這位是?”

“這位是施副堂主的表外甥,今日剛到山莊,想來看一下審問情況。”丹木達介紹道。

“失敬失敬!”刑官向沈遙抱了下拳,道,“此人嘴硬得很,影堂熬刑的訓練是沒白費,審到現在還無甚進展,咱們正在想別的辦法。”

“小心可別把人打死了,到時候死無對證。”丹木達道。沈遙偏頭看向他,發現他直勾勾的看着刑室中央受刑之人,視線中帶着隐隐的興奮。沈遙直覺一驚,心想丹木達難道內裏竟有些嗜血好虐麽,心中還沒來得及發涼,丹木達就已轉過視線來看向了他,依然一副活潑率性的表情,沈遙不由覺得自己剛才是看錯了。

“放心,俺們有數。”兩人對視了一下,高個刑官便轉身回到刑室中央,從一旁桌上拿起一碗清水,一手揪住受刑之人的頭發,迫使他看向自己,一手端着清水放在他嘴邊。

“玄七,想喝嗎?”刑官問。沈遙看到被喚作“玄七”的那人喉結滾動了一下。

“想喝的話,就快點承認殺人,老實交代是受何人指使,這碗水,就是你的了。”

“屬下……呃……”那人艱難的發聲,聲音澀如枯弦,想是已到了幹渴的極限,卻沒想到,他說的下一句卻是,“沒有……殺人……”

“哼!”刑官并無太大失望,将碗口一斜,清水便被徐徐傾倒在地,發出咕咚咚的水聲。

玄七的胸膛越發起伏,喉結幾度翻滾,卻始終未再發出一聲。

水倒完,刑官将碗随手抛回桌上,轉身去尋找新的刑具。

“慢着——”沈遙突然道,“他并沒有承認自己殺人,你們這樣嚴刑拷打,豈不會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刑官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道,“公子,他是被人在行兇現場抓到的!這麽死撐,不過是想多活幾天,不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怎麽會說真話!”說着,他拿起一根刺鞭,拎着向玄七走去,卻被沈遙搶先一步,攔在前面。

沈遙走到受刑影衛的身前,那人尚未低下頭去,沈遙發現他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男子,雖然蒼白的臉上粘着幾縷濡/濕的頭發,還有血跡和汗水,但仍可以看出他五官生得深邃而分明,容貌在男子中應該稱得上好看。晃動的火焰在那人英挺的鼻梁一側映出一片陰影,他緊咬着自己滿是裂口血跡斑斑的嘴唇,克制着身體的搖晃和混亂的呼吸,那雙微阖的眼睛垂望下方,幽深的眸子讓人想到蒙塵的烏玉,馴從的隐忍下深藏着壓抑的倔強,沈遙看着那雙眸子,心中忽然一動,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他開口問道,“我且問你,我的表舅是否真的是你殺害?”

“公子,沒用的,我們再怎麽用刑,他都死不承認,你這麽問根本沒用。”刑官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如果都用刑至此,他還不承認,那是不是有什麽隐情?”沈遙轉身問道。

“能有什麽隐情!”高個刑官冷哼了一聲。

沈遙再度看向男子,說道,“玄七,你是否有什麽隐情?不妨與我說出,我定會想辦法幫你。”

男子沉默以對,烏眸卻微微一縮,似有隐光一晃而過,快到沈遙無法捕捉,而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重,沈遙差點就忍不住直接問他,是否就是那晚雨夜山洞中的易容男子。

“行了,公子你想查明施副堂主死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審問這事,還是交給我來辦吧。”刑官隔空抖了一下鞭子,發出劃破空氣的厲響,玄七面無表情的低下了頭。

沈遙皺起眉頭,朝着丹木達道,“當時案發的石室是否還保留着原樣?”

“呃……聽說是封着沒動,是否還是案發的原樣,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好!”沈遙點頭,轉身又對刑官道,“我和丹木達去石室查探一番,勞煩你停會兒再施刑,如有什麽新發現,也許能幫到審訊。”

“哎?呵……你個施副堂主的表外甥,居然給殺人犯求情,還真是聞所未聞。”

“我也是想弄清楚真相而已,拜托了!”沈遙向他作了個揖。

刑官哼了一聲,道,“也罷,那我倆先喝口茶歇歇。”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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