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洗冤

離開刑堂後,沈遙和丹木達穿過一片滿是草藥的藥田,來到被竹林環繞的藥廬。

沈遙走着走着,只覺得鼻尖被各色藥材混雜的味道包圍,他不由揉了揉鼻頭,對丹木達道,“這裏到處都是藥材的味道。”

“是啊,這裏就是藥堂對藥材曬配蒸煮的地方,聞習慣就好了。”丹木達不以為然的道。

沈遙猛的吸了下鼻子,覺得自己的嗅覺已經遲鈍了。

兩人走到竹林一側,那裏有幾間并排的石室,便是試藥之所。

正巧,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梳着兩角發髻的藥童端着個空竹匾經過,兩人攔下他詢問,藥童便帶他們來到了其中一間石室門口。

這間石室門口被繩子攔着,上面還栓了一些鎮魂的符咒。這時,一個守衛從旁邊走了過來,原來,自案發以後,石室這邊便被安排了巡邏的守衛,一日三班,加強安全。

兩人與守衛打了招呼,得知石室确實自案發以後便被封鎖,裏面的情形一直未動,沈遙心中一亮,便推門進了石室。

“這間是師傅專用的石室,師傅試藥時沒有鎖門的習慣,只是會把門帶上,昨天也是如此,小風,哦,就是發現屍體的藥童,當時估摸着試藥時間到了,便推門進去想幫師傅收拾東西,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師傅臉朝下趴在這個小方桌上,地上全是血。那個影衛,明明應該被綁在凳子上的,卻站在一邊。”帶他們來的藥童叫許川,也曾是施伯仲手下,聽說沈遙過來查案,便主動留下,幫他們把石室四壁的照明火把點亮,向他說明情況。

丹木達抱着雙臂靠在牆邊,看着沈遙在屋內東查西看。

“小風看到師傅出事,立刻跑出去喊人,帶人回來一下子就抓住了玄七,當場在凳子旁發現了兇器。”

“兇器是我表舅帶在身邊的匕首?”沈遙蹲在石凳前面,撿起地上的繩子看了看,斷口參差毛糙,确實像被大力掙斷的。

“對。”

“嗯。那玄七當時就老老實實讓你們抓了?” 沈遙蹲着移動到石凳側面。

“是啊,他也知道自己逃不掉吧,不如束手就擒。”許川道。

“那天我表舅給玄七試的什麽藥?”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據說是主攻心肺的毒/藥,哦,師傅有個随身手劄,可能會有具體記錄。”

沈遙點頭,站起來走到方桌旁仔細查看。

他詢問了屍體當時大致的姿勢,自己模仿着趴了下去,然後又站起身來前後移動了幾步,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幾下,再去看桌上、地上和牆上的血跡,然後又走回石凳旁,一寸寸細致觀察。

丹木達圍在他身邊也胡亂看着,終于忍不住出聲道,“喂,你到底在幹嘛?”

“丹木達,我覺得殺我表舅的,恐怕另有其人!”沈遙看向他,挺直身子沉聲說道。

“哎,我說你急什——”丹木達被沈遙連拖帶拽,一路小跑回到刑堂,甫一推開刑室的門,就被裏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君堂主、薛堂主、高堂主!”

“……!”沈遙聽他喊了一連串“堂主”,也是一驚。

刑室中,除了高矮刑官和玄七,多了三人,其中兩人分別穿着一黑一藍錦衣武袍,另一人沈遙之前見過,是藥堂堂主君莫患。

這時,原來圍着玄七的四個火盆已經撤了,不知剛才又給他上了什麽刑,此時他從頭濕到腳,水滴順着他的頭發不斷低落,他面色泛青,低聲而急促的咳嗽着,吊着他的鎖鏈被帶動得哐啷作響。

“黑衣那人是影堂堂主薛封,藍衣那人是刑堂堂主高戰。”丹木達在沈遙耳邊小聲說道。

“見過三位堂主!”沈遙上前半步行禮,道,“在下沈遙,是施伯仲的表外甥,今日剛到山莊。”

薛、高兩人朝沈遙點了點頭,算是問好,薛封對沈遙道,“施堂主的事,還請節哀順變。我們此番過來,就是看一下審訊情況,給此事做個了斷。”說着,他轉頭看向高戰,道,“既然大家都認為沒什麽疑點了,影衛犯上殺人,是我們影堂調/教不利,玄七按戒律處以刑殺,我們影堂已無意見,二位意下如何?”

“他招認了嗎?”沈遙脫口便問,問完才覺察自己的語氣過于急切。他擡眼看向玄七,意外的是,正巧碰上了玄七的目光,雖然玄七立刻垂下眼去,但沈遙還是在其中捕捉到了一絲流光,那不是驚恐,似乎他對死有着某種認命;說是希望,卻被壓抑得很深,更像是對生命的最後一點倔強和執着。

“哼!人證物證俱在,招不招并無區別。”君莫患在一旁冷冷道。

沈遙皺眉,将目光投向高戰,見他目光精銳,似是公允之人,忙道,“高堂主,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證明真兇另有其人!”

“哦?此話怎講?”高戰擰起眉間川字紋,問道。

“我剛才和丹木達去了案發的石室,查探現場發現了一些線索,可以證明玄七并非兇手。能否請諸位和我一起去現場,聽我分析了便知。”

高戰與其他二人對視了一下,薛封點頭,君莫患挑眉。高戰點頭道,“好,那我們就跟你走一趟。”

沈遙、丹木達及三位堂主一行五人來到案發的石室。

此時日落西山,光線已經徹底黯淡下去。石室被四角的火把照得明明晃晃,許川又拿來了一個大燭臺,點上粗粗的牛油蠟燭,放在石室中間的桌子上,輔助照明。

“嚯,這蠟燭夠粗的。”沈遙看向燭臺時随口道。

“是啊,牛油蠟燭耐點夠亮,我們山莊一般地方都用這種蠟燭。”許川道。

“說吧,你們發現了什麽線索?”高戰開口問道。

“大家請跟着我來看,注意盡量不要踩到或者碰到血跡。”沈遙繞過地下的暗紅,拿起桌上的蠟燭,照向桌子前面的石凳。

“試藥時,我表舅應該坐在桌邊,面朝石凳方向,他被發現遇害時,身子是半趴在桌子上,所以桌子下面有很大一灘血跡。”說着,沈遙把燭臺放低,讓大家看向地面。

“這不是顯而易見麽。”君莫患在一旁道。

沈遙道,“我聽君堂主您說,當時刑堂有查驗過我表舅脖子上的傷口,”他看向高戰,問,“高堂主,那當時除了發現造成傷口的利器與他随身攜帶的采血匕首吻合,在傷口深淺走向上有什麽發現嗎?”

“他脖子上的傷口……是從左向右變深的。”高戰想了想道。

“嗯,”沈遙點頭,他擡起自己的右手,在脖子上從左往右比劃了一下,道,“割別人的喉這種動作,一般來說,都是起始下手的地方傷口略淺,割下去後,因為用力,所以傷口越來越深。排除左撇子這種特例,我表舅喉嚨上的傷口是從左向右變深,也就是說,對方是從他身後下手的。而現場沒有什麽打鬥痕跡,他身上也沒有掙紮的傷痕,說明是熟人作案,趁其不備下手。如果說,玄七當時先是掙斷了繩子,再沖到我表舅背後下手,這麽大的動作,現場應該更加淩亂才是。”

“話雖如此,但難保玄七當時因為發狂,動作很快,你表舅躲閃不及……”君莫患皺眉道。

“這麽說的合理性不高。而且,我有更進一步的證據。”沈遙道。

“是什麽?”剛才一直沒有出聲的薛封問道。他剛才幾次微微點頭,顯然對沈遙的分析有所認同。

“大家看,”沈遙拿着燭臺照向桌子旁邊的牆壁、通向石凳的地面以及石凳周圍,“這些地方都有一些散落的血點,整體呈扇形分布,我表舅當時是趴在桌子上死去,被割喉時,應該是面朝石凳站着,頸部血液第一時間向前上方大量噴濺出來,落到牆上、地上、和石凳四周。石凳離桌子約有半米遠,血跡甚至噴到了椅背後方這麽遠。”

衆人跟着他走到石凳旁,果然看到石凳後方地面上有一些呈針刺狀的血滴。

“這說明了什麽?”高戰問。

“這沒說明什麽,”沈遙這句剛說完,就見衆人臉一黑,他趕忙道,“說明問題的,是石凳上的血跡。”他把燭臺湊到石凳內側,道,“大家看,除了椅背內側這一邊很靠上面的地方,有兩三滴血跡,石凳的整個座位上幾乎沒有血跡,成了扇形的一個中空地帶。”

高戰俯身過去,沈遙趕忙把燭臺湊到他眼前,高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扭回頭對着石凳上上下下仔細看了,然後站起身來後退兩步,整體打量眼前血跡的分布。薛、君二人也上前仔細查看。

沈遙這時用手指在石凳上畫了一個身體的輪廓,道,“石凳上沒有血跡,這就說明,當時石凳上坐着人,他可能側頭昏過去了,肩膀一側空了出來,所以這裏濺上了幾滴血。”說着,他用手點了點椅背上僅有的幾滴血跡,“又要坐在石凳上擋住血跡,又要同步殺人,我想,玄七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有人趁玄七昏迷時殺人,然後把他身上的繩子扯斷,這卻很容易做到。”

高戰一字不漏的聽完沈遙的分析,眉頭皺了起來,他突然開口喚了門外的守衛進來,問道, “自從案發之後,這間屋子有沒有人擅自進來收拾過?”

“回幾位堂主,案發之後這裏就封鎖了,一日三班看守,絕不會有人擅自進來,除了……”守衛看了一眼沈遙。

“我剛才是進來了,在場的有丹木達、許川,大家可以互相證明,絕對沒有破壞過現場。”沈遙趕忙道,另外兩人連聲附和。

“那會不會是玄七殺人之後,自己把石凳上的血跡抹掉了呢?”君莫患在一旁道。

“剛才我們分析,玄七如果殺人,應該是處于發狂狀态,而如此高明的抹掉血跡,需要的是冷靜的思考,這兩種狀态本就矛盾。且不說是否真的能那麽幹淨準确的抹掉所有血跡,以及這麽做對于一個影衛來說,是否真的對脫罪有用。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不相信更合理的一種解釋呢?”

“……”

“三位堂主,”沈遙對抱拳道,“表舅之死,疑點衆多,身為他的表外甥,我希望可以親自查明真兇,以慰表舅在天之靈,還請三位成全在下的不情之請!” 他的目光中倒映着石室的火把,如同燃起強烈的光芒。

“呵,”高戰笑了一下,道,“沈公子天資聰穎,老天派你過來,應該就是不想讓你表舅枉死。我同意讓沈公子親自來查此案,兩位意下如何?”

“施兄本就是我藥堂之人,我們藥堂和沈遙一樣,是最想查出真兇的。我對此當然沒有意見。”君莫患道。

沈遙看向還沒發話的薛封,就聽他道,“我也沒有意見。”

沈遙道,“既然如此,我一定盡快查明真兇,嚴懲兇手,好讓表舅在天之靈得以安息。”他眼睫輕眨,又道,“那個叫玄七的影衛,刑堂是否可以釋放他?他是和我表舅最後相處于一室的人,我想親自問問看,他那裏有沒有什麽遺漏的線索。”

“可以。”高戰答應,側頭看了一下薛封。

“沈遙,”薛封再次開口,“我會命玄七全力協助你調查此案,你盡管去查吧。”

“如此甚好,多謝諸位!”沈遙道謝。

就在這時,一聲不合時宜的“咕嚕”聲響起,衆人一愣,繼而回過神來,齊齊看向沈遙。

沈遙尴尬的按住自己的肚子,臉上唰得一紅,道,“肚子餓了,晚飯到現在還沒吃……”

“哈哈……”

“噗……”

君莫患上前輕輕拍了拍沈遙的肩膀,吩咐丹木達帶沈遙去吃飯和安頓,衆人便出了石屋,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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