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人行

地面陷落出祥雲般形狀的大坑,沈遙第一時間沖了過去,只見坑內是一汪潭水,幽深難測。

玄七也從牆邊快速沖了過來,剛才敲擊石磚時的緊張還沒有自周身卸去。

沈遙看了他一眼,面帶笑意,玄七眸中也露出一絲希翼。

沈遙道,“這可能就是兒歌裏說的‘雲彩’,此處水道或許可以通向外面。”

“事已至此,只有下水一試了。”陸藏名也走了過來,對玄七下令,“你先下水一探。”

“是!”

玄七正欲縱身躍如水中,卻被沈遙猛地拉住。

“陸莊主,沈某水性較好,還是我下去吧。”

說着,不容陸藏名反駁,深吸了口氣,便一下躍入了水中。

玄七一驚,緊跟着彎身向水下看去,微微張口,又硬是抿住,站回了陸藏名身後。

陸藏名看了他一眼,眼神帶着些說不清的意味。

片刻之後,只聽“嘩啦”一聲,沈遙破水而出。

玄七趕忙沖過去拉他,他抓住玄七的手捏了捏,随即放開扶住坑邊,擺了擺手,沒有上岸,水滴順着他的頭發不斷低落,他對陸藏名道,“水下是個通道,順流游的話,通道那頭有一個下降的落差,我沒有靠近,但看起來,要想出去,唯有下去一試。”

陸藏名窒了一下,随即笑起來,“哈哈,陸某一生闖過的危難大大小小也不下百次,路在眼前,當然要闖!”

“陸莊主豪氣,”沈遙道,“如此,便随我來吧!”

沈遙打前陣,陸藏名游在中間,玄七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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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光線微弱,伸手四探,能夠碰到石壁。

三人向前游了不算太長的一段距離,前方石壁傳來了敲擊的聲音,應是沈遙在提醒他們水流要下落了。

玄七繼續往前游,水聲變得轟隆作響,水速也加快起來,下一刻,玄七感到自己的身體猛地下落,被滾滾水流裹脅着、沖擊着,完全失去了自主權,水花從四面八方拍打着他的身體,想要擠進他的眼耳口鼻,不給他一絲喘息之機,他閉眼閉氣,随波墜落再墜落。

這個過程沒有持續很久,玄七感到自己撞進了一個水面,下落的趨勢漸緩,四周的水流也平靜下來。他睜開了眼睛,四周光線明亮了一些,他果然身處水下。

玄七擡頭看去,正看到兩個身影在向上游,他一眼認出那是沈遙在水中攙架着陸藏名,兩人已快游出水面。

玄七心頭一松,胸口的隐痛猛然劇烈起來,肺部猶如千萬根針紮,那痛苦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再也閉不住氣,張口一嘔,眼前的水中瞬間出現一股鮮紅,再慢慢擴散變淡。

玄七仰面朝上,身體在水中慢慢下沉,眼前隐隐的紅色總也揮之不去,他透過那抹紅,看着頭頂的兩個身影游出水面、游向岸邊,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意識也漸漸消失……

世上真的有鲛人嗎?玄七覺得自己見到了。

那身影一躍入水,踏浪随游魚,長發散如雲,滄海月明、泣淚成珠,鲛人的臉越來越近,一雙鳳目秀澈如畫,俊眉斜飛入鬓,和他腦海中沈遙的面容重疊了起來。那麽美的鲛人,誰舍得讓他泣淚呢?玄七看着鲛人伸向自己的手,這麽想着。鲛人不僅拉住了他的手,還用唇貼上了他的唇,新鮮的空氣源源不斷的渡了過來,玄七艱難的吮吸着,腦中卻在想,為什麽連唇上的觸感也那麽像。他忽然驚恐起來,難道沈公子也溺水了?這個猜測讓他開始掙紮,可胸腹部卻感到強大的擠壓,他只覺一個反胃,側頭便嘔了起來。

籠在周身的濃霧一下散了去,水中鲛人消失無蹤,耳邊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焦急又關切,那是沈遙的聲音,玄七立刻辨認了出來。他有些費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岸邊草地上,天色蒙蒙亮,他剛想扭頭尋找沈遙的身影,卻被人一下擁起,摟進了懷抱。

“沈公子……”玄七輕喚,不知從何時起,他居然有些習慣了那人的懷抱,結實而溫暖,因為彼此貼的很近,總讓他有一種兩人心跳交疊的感覺。

沈遙先是用手順着他的背撫了撫,像在安撫小孩一樣,然後才微微放開他,滿眼心疼的看着他的臉,伸手在他嘴角處擦了擦,道,“你剛才溺水了,總算把喝進去的水吐出來了。”

沈遙的目光太過溫柔,讓玄七有了一種二度溺水的錯覺,他有些發怔的問,“沈公子也溺水了嗎?”

沈遙聽他這麽問,忽然笑了,一下又把他摟進懷裏,把臉貼在他的耳邊,柔聲道,“是,上天入水都和你一起,你跑到哪兒都能把你找回來。”

聽到沈遙的話,玄七頭腦發懵,回過神來時,已經回手抱住了沈遙。

沈遙把他摟的緊了緊,聽他還在抿嘴悶咳,便又一下下的輕撫起他的背。

玄七眯起眼睛,身體不由自主的向沈遙貼近,把頭慢慢靠在了他的肩上。

“很難受嗎?”沈遙側頭問他,溫潤的唇無意間擦過他的耳邊。

玄七直起身子,沈遙發現他的耳根紅了。

玄七眸光幽動,在沈遙的臉上多流連了片刻,才垂眸搖頭,繼而又擡頭急問,“莊主呢?”

沈遙微微挑眉,道,“他沒事,在那邊樹下休息。”

玄七的目光越過身旁的一塊大石,看到不遠處樹下,陸藏名盤膝而坐,翻掌向上,正在運功調息。

他慌張起來,迅速站起,道,“我去看看莊主。”

沈遙看着他一路奔向莊主的背影,用力嘆了口氣,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山林危機四伏。

沈遙身上的地圖已被泡爛,三人商議之下,往東而行,計劃盡快找到一個村鎮再做打算。

白天他們遭遇了一次追殺,來者有七八人,其中沒有蒙面首領,三人奮力殺出重圍,身上都挂了些彩,所幸都未傷到要害,陸藏名在打鬥中又出現了內力紊亂的情況。

沈遙在山中試了幾次呼哨,傍晚的時候,居然真把黑馬喚了回來,黑馬還帶着他們找到了一個隐蔽的山洞。

夜色朦胧,山洞裏生起火堆。

陸藏名在洞中運功調息,請沈遙在一旁護法。

玄七取下黑馬身上的水囊,去河邊灌滿水,又去林中打了兩只山雞,在外面拔好毛、收拾幹淨,帶回來架在火上烤熟。

當山雞發出誘人的香氣時,陸藏名收了功,喊沈遙一起圍坐到火堆旁。

白天因為躲避追殺和趕路,他們幾人只摘了些野果匆忙裹腹。現下聞到雞肉飄香,沈遙早已食指大動,忙不疊的坐了過去,轉身想喊玄七,卻看到玄七來到陸藏名身邊,單膝跪地,遞上水囊,倒水讓陸藏名淨手。陸藏名看也沒看他,伸出手沾水搓了搓。

玄七又膝行幾步,來到沈遙身旁,同樣遞上水囊。

沈遙剛才見他忙進忙出,就心疼得厲害,這時更是心中郁悶。

見他沒伸手,玄七道了句,“請公子淨手”,并一直舉着水囊不放。

沈遙皺眉,伸手沾了下水,示意玄七可以了。

玄七便将水囊放在一邊,将兩只烤雞一人一只分給了陸藏名和沈遙,然後退到陸藏名身後靜靜跪着。

沈遙在玄七分雞的時候就覺得不對,這下更坐不住了,他盡量用了比較平常的語氣,對陸藏名道,“陸莊主,行走江湖,百無禁忌,讓玄七和我們一起吃呗。”

“……”玄七擡頭看了他一下,又趕快低下頭去。

“不用管他,” 陸藏名随意答道,“一個奴仆,按規矩當然是主人吃剩的他再吃。”他示意沈遙開吃,自己撕下一條雞腿,咬了起來。

“……”沈遙皺眉。

陸藏名看向他,似想起什麽,道,“其實陸某早就想問了,不知沈公子和江南流雲莊的沈流雲莊主是何關系?”

沈遙一怔,面上表情一瞬間變了又變,最後淡淡道了句,“正是家父。”

陸藏名面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放下手中的烤雞,道,“陸某果然猜對了。陸某與令尊曾有幾面之緣,沈公子生得與令尊頗為相似,真是虎父無犬子。此番得沈公子相救,陸某還未正式謝過。多謝沈公子了。”說着,他對沈遙虛虛抱了下拳。

沈遙趕忙回禮,“陸莊主言重,在下既受雇于武林盟,此乃在下分內之事。”

陸藏名笑了笑,又示意沈遙開吃,沈遙只得應着,伸手撕下只雞翅,慢慢吃了起來。

陸藏名又道,“看沈公子的武功,少有流雲山莊的影子,倒像是太微門一派。”

“家師正是太微門玉昴真人,在下自小離家拜師學藝,待在流雲山莊的時間并不是很多。”沈遙回道。

陸莊主來了興致,和他攀談起師門、家門,沈遙不願說得太細,找機會把話題轉到了案子上來,他詢問了陸藏名失蹤當日以及被抓這幾日的情況,也向路藏名說了目前的案情進展。

“照你所言,我當日是中了迷藥才會毫無知覺的被擄到這裏。”

“沒錯,而擄劫您的人,很可能是莊內人。”

“你說莊中有魔教的奸細?”

“還不能确定……所以此番回到莊中,還請莊主将我們已掌握的信息對外保密,以免打草驚蛇。”

“言之有理。”路藏名思索道,“我被關押的幾日,那蒙面首領只出現過一次,我實在看不出他會是誰。”

“他既有心隐藏,必然做足了準備。”沈遙道,“依您所言,他們是想用藥物完全控制您,而又讓外人看來您意識清晰,沒有異樣?”

“沒錯,那幾個喽喽嘴風沒有那麽緊,我連聽帶猜弄清了他們的意圖。”

“如果通過秘藥,可以不留痕跡的将人變成傀儡,從而在背後直接控制山莊,着實來得輕巧。”沈遙道,他想了想,又問,“不知莊主可還記得,兩年前藏名山莊從魔教處繳獲過一本密卷,後來這密卷又被人偷走銷毀一事?”

陸藏名稍一思索,道,“我記得。盜卷之人原是武堂弟子,當時也參加了圍剿魔教分壇一戰。那人被發現後,認罪自盡了,我們在他身上搜到了魔教的令牌。這件事有什麽問題嗎?”

“太過完美的證據,反倒有些奇怪。沈某有種直覺,現在魔教秘藥重新出現,和此事或許有着什麽關聯。陸莊主,關于盜卷一事,您能記得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陸藏名虎目微阖,眨了眨眼道,“其實當年我也有和你一樣的懷疑,盜卷一事,犯案之人自盡、密卷依他所言被毀,一切戛然而止,總覺得事情結束的太突然。所以後來,我曾派人去過這個武堂弟子的家中查探。”

“可有什麽發現?”沈遙忙問。

陸藏名搖了搖頭,道,“查探的人到了他家,發現已經人去屋空,向鄰居打聽後得知,他的父母、娘子就在事發前一兩天忽然搬走了,沒人知道他們搬去了哪裏。”

“哦?這也太過奇怪了。那後來還有什麽發現嗎?”

“沒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沈遙低頭想了一下,問,“陸莊主可還記得那人家住何處?”

“怎麽,事隔兩年,你還想去再打探嗎?”陸藏名問。

“嗯,有任何線索,沈某都不想放過。”

陸藏名歪着頭皺眉思索了一會,報出三個字——“三河鎮”。

火堆哔剝,飯剩殘羹。

陸藏名身上帶着試藥的餘毒,又在洞內尋處坐下,繼續調息。

玄七走到火堆前收拾,按規矩他可以去吃主人和賓客留下的剩飯。

陸藏名的那只雞,吃的只剩雞頭和一堆骨頭,玄七剛想撿起雞頭,沈遙不動聲色的走了過來,背在身後的手往他面前一伸,一只插在樹枝上的烤雞出現在了玄七面前,那雞只有兩只翅膀被扯了去。

玄七瞪大眼睛,張嘴做出口型,用氣發聲,問道,“公子為何沒吃?”

沈遙也用口型回他,“你不吃我吃不下。雞腿都留給你了,快吃。”

玄七搖頭,“我不用,公子吃吧。”

沈遙瞪他一眼,“快吃,不然我生氣了。”一手拉着他準備坐到火堆旁。

玄七忽然反手拽了他一下,不讓他動,沈遙覺得奇怪,玄七卻向他走近了一步,像是去踩了個什麽,沈遙扭頭想看,玄七拉拉他,和他一起坐了下來。

沈遙望了眼陸藏名,見他雙目緊閉,運功專注,便迅速朝玄七臉上親了一口,又見玄七的臉泛起了微紅。

沈遙把烤雞遞給他,用口型道,“吃吧,我看着你。”

說着一手支着膝蓋,托起下巴,笑眯眯的看着玄七,眼中就像落了星火流光,溫暖動人。

玄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聲謝,拿起烤雞,他掰下一條雞腿,先遞給沈遙,沈遙一怔,笑着接過,用雞腿往玄七手裏的雞身上一碰,仿佛幹杯的姿勢。玄七抿了抿翹起的嘴角,見沈遙吃了起來,便也開了動。

和玄七一起吃完雞,沈遙覺得心情大好。

玄七往火堆裏添了些枯枝,把火挑旺,小聲對沈遙道,“玄七去洞口守夜,公子早些休息。”說完轉身向洞口走去。

沈遙輕輕“哎”了一聲,玄七轉頭,沈遙正想對他說話,忽覺背後一麻,整個人瞬間失了知覺,軟軟向地上倒去。

玄七面色驚變,趕忙伸手想去扶他,另一雙手卻自沈遙背後更快扶住了他,把他放到地上。那手的主人下令道,“玄七,跟我過來。”

玄七怔住,眸光顫動,應道,“是,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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