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端倪
雨後清晨,沉睡的天際被微光點亮,天空泛着青灰色的朦胧,微涼的空氣裏飄起泥土的清香。
屋頂瓦片上的積水濺起小小的水花,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飛檐而過,停在了離影衛營不遠的一處屋頂上。
“公子,玄七這便回去了。”玄七觀察了一下影衛寮舍處,一時半會還沒看到有人進出寮舍,抓着這個空隙正好回去。
他一回頭,視線便和沈遙的碰在了一起,那人目光如晨曦般清澈溫柔,玄七的視線從他俊美的眉眼滑向他高挺的鼻梁,再到他線條優雅的唇,那雙唇……昨夜無聲喚出自己名字的模樣……像是被燙了一下,玄七猛地回過神來,錯開目光。
山莊樹上的鳥兒叽叽喳喳叫起,時而冒出一句婉轉啼鳴,不知撩撥了誰的心弦。
“玄七,”沈遙喊住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問道,“之前聽韓大夫說,陸莊主這兩天可能就會清醒過來,到時候……你會怎樣?”
“……”玄七斂下眸中的黯然,道,“莊主已選我作為貼身影衛。”
“他現在瘋瘋傻傻,是這麽說了,可等他清醒過來呢?會不會責難于你?”
玄七目光晦明閃爍,最終只是垂下眸道,“到時,相信莊主自有定奪。”
“不,不能‘自有定奪’!”沈遙有些激動,脫口便道,“我那天看到你被他壓在身下……”
他之前一直未向玄七提起過此事,此時剛說了半句,就見玄七臉色唰的變白,他趕忙止住後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玄七隐忍無措的樣子,讓他心慌意亂,他朝玄七伸過手去,卻見他眼神有些躲閃,又默默把手收了回來。
“對不住……”
“公子我……”
兩人同時開口,沈遙停下來,看着玄七,等他先說。
玄七面上一陣青白,嘴唇緊抿成線,鼻翼微顫,沉默了片刻,他低聲道,“那日莊主是想用我‘雙修’療傷……”
“什麽?!”沈遙一下炸了,“什麽‘雙修’,不過是以上淩下的龌龊行徑!你有沒有被他……”問了半句,他忽又住口,眉頭緊擰起來,當時玄七絕望哀求的表情又浮現在他腦海,怒火重燃,心痛難耐……
Advertisement
他扶住玄七的肩道,“我知你是不願意的,你放心,我不會再讓那個畜生碰你了!”
玄七對上沈遙的目光,見他咬牙切齒,眼中卻不盡是憤怒,還有深沉的心痛,那目光如此執着,只看上一眼,便占據了玄七的內心,這種強烈的感覺讓他忽然想哭又想笑。
他喉頭微動,好不容易壓抑住這情緒,對沈遙解釋道,“真的是可以療傷的‘雙修’之法,只是玄七沒用,配合不了莊主。”
“配合不了……”沈遙皺起眉,消化着這句話的意思。
“是,害公子為我得罪莊主,玄七……罪該萬死。”玄七攥起了垂在身側的手。
“我只恨自己沒能早點醒來,”沈遙道,“他被一拳打傻,實在便宜他了!”
“……”玄七瞪大了眼睛。
“此事你莫要擔心,我自有辦法應付。”沈遙吸了口氣,眉宇間神色複雜卻掩不住的心疼愛憐,又道,“我聽人說,去當‘藥人’的影衛,其實已經被影堂當作了棄子,最終……難逃一死。可當我看到你下山陪我查案,就想當然的以為,你受命于影堂,自然也已經重歸影堂。卻沒曾想,你是犯了私自行動的重罪,甚至是在認為自己是必死結局的情況下,主動陪我下山的……我這幾天有時在想,如果不是玄三他們那天當面抓你,如果你被默默帶回山莊……我也許就要失去你了,實在太可怕了。”
玄七沉默的聽沈遙說着,目光變得搖曳。
“為什麽……你願意一路陪着我?”沈遙問。
玄七低頭抿了抿嘴,沈遙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神情帶着期待。
“因為……我怕公子敵不過刺客,想要保護公子。”玄七小聲道。
沈遙挑了下眉,繼而眉眼微彎,“我哪有那麽弱。”說着,他翹起嘴角,像吃了糖的孩子。
玄七看着他,眸中全是他的笑容。
“那接下來呢?”沈遙問。
“接下來?”
“就是陸莊主醒來後。”
玄七眸色黯沉下去,“莊主如有安排,玄七自當服從。”
沈遙眸中光彩瞬間一黯,道,“又是這句,真不愛聽你說這個。”
“……”
一陣沉默。
這時,影衛營那裏傳來動靜,原來是有昨晚當值的影衛換班回到寮舍。
“公子……辰時快到了,我該回去了。”玄七道。
“嗯。”沈遙應了聲。
玄七垂眸轉身,忽然,沈遙從身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玄七回頭看他,沈遙低着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道,“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還有,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都不會讓你死。”
玄七目光閃動,似有冰碎雪融,他剛想張口,沈遙猛地擡起頭來,眼中流光灼灼,對他淡淡一笑道,“快去吧,自己小心”,說着便放開了手。
玄七咽下想說的話,對沈遙緩緩點了下頭,轉身看準回營影衛都已進到各自屋內,縱起輕功躍下了屋檐。
影堂草廬,門前竹林翠郁,竹影搖曳。
卧房內,陸藏名安然入睡。
廳堂裏,韓憶音一邊把銀針在火苗上烤了烤,一邊對坐在面前的玄七打趣道,“怎麽,昨晚你倆才見過,這就又開始想他了?”說着,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往玄七領口處瞄了瞄。
玄七的耳尖迅速泛起一層薄紅,他趕忙收回看向門口的目光,“昨……昨晚只是給公子送藥。”
“我知道啊,不然還能幹嘛?”
“并無他事。”玄七忙道,看到韓憶音促狹的表情,他不由繃了繃後背。
韓憶音手起針落。
玄七眉峰微動,忍過最初的一波疼痛,道,“沈公子額上的傷半夜總痛,他說今日上午會來找您看看。”
“哦,”韓憶音撚好一根針,一邊落下第二根針,一邊挑起嘴角道,“那讓他來啊,我一定給他好好瞧瞧,紮針吃藥一個也不給他落下。”
“……”
另一邊,正在往影堂走的沈遙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摸了摸鼻子,背後忽然有些發涼。
到了草廬,他很快便知道了發涼的原因。
“別看人的耳朵只占身體的那麽小一部分,這耳朵上的穴位啊,可絕對不能亂紮,我那個廢物大哥,以前一針下去,就把人的臉紮歪了,斜眼吐舌頭,成了面癱,治了好久才給治回來。”韓憶音拿着銀針靠近沈遙,邊說還邊做了個歪臉吐舌頭的表情。
沈遙摸了摸自己的臉,向站在一旁的玄七看了一眼,見他正一臉關切的看着自己。
沈遙對韓憶音道,“我的額頭也沒那麽嚴重啦,要麽你再把把脈,能不紮針就不紮針了吧?”
“那怎麽行,你這麽個小傷,”韓憶音說着,用指甲蓋比劃了一下,杏眼一眯,娥眉挑起,“到現在還疼,‘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腦內肯定有淤血,得紮得紮。”
眼見着那銀針離自己越來越近,沈遙怎麽都覺得韓憶音笑得陰險,他突然伸手一擋,道,“好了好了,我錯了,姑奶奶你饒了我吧。”
他看向玄七道,“玄七,對不起,我不該騙你,我的額頭其實早就不疼了。” 說完垂頭塌肩,一副沮喪模樣。
“……如此便好。”玄七的聲音緩緩傳來。
沈遙擡頭一看,見玄七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眼睛裏卻藏了些笑意。
“哼!”韓憶音對着他們撇了下嘴,把手裏的銀針狠狠插進布囊裏,道,“你倆單聊,我去書房把陸莊主血樣的最後一點結果給整理出來,待會拿給你。”
“……”
“……”
廳裏只剩下沈遙、玄七二人。
沈遙站起來走到玄七面前,自袖中掏出一個東西放到玄七手裏,玄七低頭一看,是個巴掌大的寶藍色錦囊。
“護身符,”沈遙對他一笑道,“莫要随便打開,也莫要随便給人看到。如果……”他想了想,又道,“算了,應該沒有如果,總之你先收好。”
玄七沒有多問,他盯着錦囊看了看,把手慢慢握緊,悄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布料,“多謝公子”,說完,他把錦囊小心放入了懷中。
不一會兒,韓憶音拿着幾張紙,從書房走了出來。
“曼陀羅、小韶子、石鐘乳、赤石脂、白石英、石硫磺……”沈遙拿着紙張看了起來。
“從陸莊主血樣中提取的毒素成分複雜,能明确辨別出的就是這七八種。”韓憶音解釋道,“曼陀羅、小韶子都有致幻的作用,而石鐘乳、赤石脂、白石英、石硫磺,其實再加一味紫石英,就是‘五石散’的配方。”
“五石散?”
“嗯,據說可以讓人在短期內體力大增,同時也有迷惑人心智的作用,自前朝以來,已被朝廷列為禁藥,禁止民間煉制吸食。”
“這些成分倒是和煉制魔兵的需求吻合。”沈遙慨嘆道,“這世間的毒/藥真是多種多樣。”
“非也,”韓憶音道,“是藥都有兩面性,同一種藥材,不同的用法,既可給人治病,也可讓人中毒。比如曼陀羅可以麻醉鎮痛,石鐘乳和白石英都有溫肺平喘的作用,赤石脂有止血生肌的作用……”
沈遙仔細聽着,突然心頭一跳,他轉頭問玄七道,“我記得你說過,施伯仲遇害前,曾經說要給你配些護心肺的藥,但是後來直接給了你一顆藥丸?”
“是。”玄七道。
沈遙神色一凜,把韓憶音寫的幾張紙折起往袖籠裏一揣,道,“我去藥堂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