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9~20
十九、最早一次和楊平耀這個混蛋聯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剛過完年沒幾天,電視機開着,是中央一套春節聯歡晚會的回放,滿屏幕的紅火熱鬧。
程煥和楊宣并排倚靠在沙發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鵝毛一樣的雪劈頭蓋臉飄下來,積了厚厚一層,大概能到人腳踝,可屋子裏實在太暖和亮堂,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響也太熱鬧,他們看不到,更聽不見那風雪交加的冷。
再後來就來電話了,一個陌生號碼,程煥盯着看了三秒,心裏已經隐隐有了一些預感。
接通之後,另一頭先響起的聲音也證實了程煥的預感。
“阿煥,過年好啊。”
的确就是楊平耀,一年多都杳無音訊的楊平耀。
程煥起身走到了陽臺,陽臺下面是小區公園,竟還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裝,穿得胖乎乎圓滾滾的幾個人,挪起來都困難,且都看不太出來年歲。
“過年好,日子過得可還舒心?”那頭響起了一串笑。
“你說呢?成天要想着要怎麽躲債躲追殺,你覺得我過得舒不舒心?”屋裏空調開得太熱,程煥覺得屋裏的空氣悶得他腦殼子疼,伸手把陽臺窗開了一條縫,寒風見縫插針地竄進來,激得程煥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譏諷地笑。
“是我逼你的麽?我把刀架在你楊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賭博去借高利貸?”“好好好,大過年的,你給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對,但都已經過去了,你也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改過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麽會落到如今這麽個落魄下場?興許是楊平耀的語氣裏的哀求讓程煥狠不下心,也興許是程煥自己懶得再把那些毫無意義的對話再重複一遍,也或許是想到了其他,程煥終究沒把那些夾棍帶槍的話說出口。
“你現在在哪裏?”“B市,我在這裏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
“幹什麽的?”“幫人看廠子,過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廠裏的機器設備要人盯着,其實那些人暫時還找不着我,我過的也還行,有的吃有的住,過年這幾天工資翻倍,還有個看門的老大爺陪我聊天兒。”
外頭有些吵,是有誰家在放鞭炮,噼裏啪啦一陣熱鬧的響,把楊平耀絮絮叨叨的聲音都蓋得聽不太清。
“老大爺過年也不回家,他兒子很多年前就沒啦,老婆被查出心髒病,撐了沒幾年,也去了,他說他回家也沒人陪他說話,還不如待在廠裏,還有我們陪他聊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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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人好,昨天還煮餃子給我們吃......你不用擔心我,我挺好的。”
程煥嗤笑一聲。
“誰關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後還得我幫你養兒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那頭頓了下,再開口,聲音已然有些不對勁,低啞沉悶的,像是被霧蒙住一樣模糊不清。
他在哭。
“......我知道,我知道,阿煥,我後悔了,我真後悔了,我才發現自己那麽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他,可我從來都沒怎麽陪過他。”
“我也想讓他過得好,可我除了賭錢什麽都不會,我是個廢物。”
“......我對不起他。”
程煥沒說話,偏過頭,透過陽臺的玻璃門看了眼還在看電視的楊宣。
大概是播到了歌舞類的節目,楊宣上下兩層眼皮直打架,腦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發上睡着的狀态。
“他在看電視,你要跟他說幾句話嗎?”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煥快要以為他早把電話挂了的時候,楊平耀出聲了。
“不......還是等我回來吧,快了,一年兩年三年,日子過得很快的,等我躲過這幾年,他們沒耐心再找我,我再回來把宣宣接走......”“我會當個好爸爸。”
二十、程煥對楊平耀要當個好爸爸的言論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還是選擇相信楊平耀。
即使他嘴上刻薄諷刺說着不會再相信,即使楊平耀那麽多年沒做過一件不混蛋的事兒。
那是楊平耀跑路之後第一次來電話,那次以後,兩人保持通話的頻率也越來越穩定,隔兩個月一次,基本都是楊平耀在電話裏絮絮叨叨,聊些近況,聊些兩人中學時候的往事。
程煥大多是默默聽着,偶爾做些不鹹不淡不耐煩的評價。
叔侄倆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是吃晚飯的點,程煥眼皮泛酸,覺得精神疲累,但還是換衣服進了廚房,先把飯煮上,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來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幾個菜端上桌。
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後就辭了職,說是年輕的兒媳突然有孕,兒子又去了別的地方打工,兒媳需要人照料着。
程煥也沒挽留,後來陸陸續續又去中介托人找了兩三個做家政的保姆,要麽是不合程煥的意,要麽就是手腳不太幹淨,其中有一個走的時候總要順走點小東西。
家政順走東西的事兒還是楊宣告訴程煥的。
小家夥平時悶聲不吭,上廁所經過客廳的時候目睹家政阿姨順走了門口鞋櫃上一個不起眼的貓頭鷹小擺件之後,也假裝沒看見,等那個家政走了以後,程煥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還順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掃完離開之前都順走客廳果盤裏水果的事情告訴了程煥。
後來程煥委婉的把人給辭了,也沒再托人找過家政,主要也是因為周阿姨離開的那段時間,程煥發現除卻有些打掃的任務比較繁重以外,其他也沒有特別麻煩的地方。
因為确實沒出過什麽事兒,程煥逐漸放下心讓楊宣放學自己先回家,有時候程煥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書把楊宣接到公司裏吃飯寫作業,晚上兩人再一塊回家。
飯菜程煥自己會燒,偶爾忙的時候才帶楊宣在外面吃,這樣的日子過習慣了之後就沒覺得有什麽了,于是程煥省了一筆請家政的錢。
晚上程煥沒吃多少,大概是回來途中颠簸到了腸胃,他沒什麽胃口,眼皮沉沉地吃完飯,囑咐楊宣把碗塞進水池裏,菜端進冰箱裏,然後自個兒進了房間睡覺。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完全陷入睡眠之前,他腦殼裏像被人塞了個電視機進去,吵嚷嚷鬧成一團,開始程煥還以為是楊宣在客廳裏放電視看,直到後來程煥隐約聽見張峰恺的聲音,他用那種無可奈何又沉重的語氣對程煥說:“我說,程煥,咱倆分了吧。”
好,分吧,早該分了。
有些冷,程煥往被子裏鑽了鑽,把自己裹成一團。
再後面是仿佛無止境的争吵。
太鬧騰了,他一句張峰恺一句,吵得不可開交,句句都在相互指責對方。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麽可吵的,按理來說他跟張峰恺這種關系,最是容易掰扯清楚,也最能好聚好散,當初也都說好了,誰想結束就結束,各自再去尋開心,怎麽還能吵起來?像放電視劇,聲音跟模糊的畫面一幀一幀地過,終于,繁瑣又拖沓的一集放完,世界清靜。
程煥昏昏沉沉,覺得自己像被雲擁着,像在不冷不熱的水裏泡着,舒适又安逸,半夢又半醒,直到......一道尖銳刻薄的聲音穿透擁着他的雲,鑿進他昏沉沉的腦中。
——伴侶?你覺得能有幾個男孩子像你這樣不正常?——你不會有伴侶,以後更不會有孩子,程煥我告訴你,你的未來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看不到。
——你會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