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7~28

二十七、白茫茫的水汽帶着飯菜香從廚房半敞着的玻璃門飄出來,剛洗完澡頭發還未幹透的男孩徑直去了廚房,順手将程煥剛盛好的瘦肉蛋花羹湯端了出去。

剛出鍋的湯滾燙,楊宣經過廚房玻璃門,手肘撞在門框上,連帶着端湯的手晃了一下,濺出幾滴熱湯落在自己手背,他卻像沒察覺似的,四平八穩端上了桌,而後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把手背擦幹淨。

雨還在下,從灰霾霾的天上嘩啦啦潑下來,是要下個沒完的架勢,電視機裏在播本地的天氣預報,女主持人語速飛快,大概意思是說這次的降雨要持續兩天才能結束,那之後,導致大面積強降雨的臺風就會刮到下一個城市了。

下一個城市是B市,程煥就着自己鹽放多了的魚香肉絲咽下一大口白米飯,閑聊似的順口道:“你爸在B市,也不知道他最近過得怎麽樣。”

也不知道是哪裏的窗沒關好,風在窗戶隙縫裏一陣呼呼的響,楊宣握筷子夾菜的手頓了下,擡頭,安安靜靜地等着聽程煥接下來的話。

天氣預報播完跳出來腦白金的廣告,吵吵嚷嚷,鬧得程煥頭疼,他沖離電視近的楊宣擡擡下巴,楊宣會意,起身把電視機給關了。

世界清靜,只外面潑水似的雨聲響個不停,但并不礙事,反而還顯出這屋子裏的小世界嚴肅安靜,得了氣氛,程煥整理思緒,把才起了個頭的話繼續說下去。

“他不讓我在你面前說那麽多,怕你擔心,但如今他也快回來了,告訴你也沒什麽關系,你爸離開的那幾年躲去了B市,開始是在一個廠子裏當工人,後來被老板提拔成了保安,那些人沒找到過他,他一直很安全,就是過得很辛苦,也很想你。”

後面那兩句話是程煥私心給加上的,奇怪得很,他平時分明不是這麽婆婆媽媽的人,結果一遇上楊平耀的事就屢屢突破底線,楊平耀開始犯混蛋的那幾年年裏,他恨不得天天要在他邊上說教。

楊宣沒什麽反應,程煥也早料到了,他跟楊平耀的感情基礎到如今約等于無,除卻一開始接楊宣來自己家裏的那段時間,程煥還能看出他對楊平耀還是存在依戀思念的情感的,再往後,興許是時間也磨滅了楊平耀在楊宣印象裏最後那麽點的親密和好處,程煥再談到他的時候,甚至看不到楊宣神情有任何的變化。

但這能怪得了他麽?程煥忍不住嘆口氣,楊宣聽見了,漆黑的眼仁有微光閃了閃。

“我影響你生活了?”程煥一愣,剛覺得這話有點兒耳熟,又聽見楊宣繼續說:“上次你和我吵的時候,你說我影響你正常生活,現在又和我說這些,你是不是開始覺得我是個大麻煩了?還是說因為你現在有了正在交往的女友,覺得我妨礙到你們,所以想早點兒把我趕走?”狗屁!要嫌你麻煩早把你丢還給楊平耀了!至于今天才拐彎抹角跟你提麽?程煥震驚又震怒,因為他不知道楊宣居然是這麽想他的,本來以為最近這些天的争吵頂多算不和諧的小插曲,他很快就不會再記在心裏,楊宣也是,哪裏想到這個小混蛋不但記住了,還把這段插曲左右琢磨,總結出那麽荒誕的一段見解來。

程煥覺得自己像被人蒙頭敲了一棍子似的,開始還暈乎,火氣後知後覺冒上來,堵在胸口,熱騰騰地刺激着喉嚨——他氣得說不出話,胸口起伏,只拿眼冷冷瞧着楊宣。

這幾天他跟楊宣處于冷戰階段,十分罕見的,他倆前些天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他後頸的吻痕。

他覺得是楊宣這小子不講道理,盡管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沒防備就讓齊許生這厮留下痕跡。

雖然程煥再三提醒過,他也都規規矩矩遵守了,沒在做愛的時候在他身上留下什麽明顯的痕跡,那天卻越了線,後入程煥的時候咬住了他的後頸......因為當時心情還不錯,程煥沒跟他計較,在酒店清洗完就回了家,他看不見後頸那塊地方,不知道那痕跡有多明顯,回到家的時候楊宣還沒睡,在他書房裏看電影,程煥進去拿明天開會要用的文件的時候湊過去瞄了眼,冷不丁就聽見楊宣問:叔叔,你加班累麽?程煥順口撒謊說不累,扭頭就看見楊宣神情複雜地盯着他看,電影正放到高潮部分,楊宣也沒看一眼,點了暫停,幽幽問他:你脖子後面是什麽?紅的,破了皮,還有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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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逼問,程煥心慌意亂,還要維持着表面的冷靜,謊話一個接一個地編,沒想到從來不怎麽跟自己頂嘴的楊宣異常執着的把他謊言一個個給捅破,質問他為什麽要騙他說是要加班。

後來争吵的內容,程煥自己也不太記得了,他覺得是楊宣的錯,就算是看穿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他偏要問出來,一句話一句話将他拆穿,把他緊緊逼到角落裏無路可退,狼狽又尴尬,最後惱羞成怒說出‘你管好自己就夠了,別幹涉我私生活。’

這樣的話。

飯菜逐漸沒了熱氣,程煥怒目看了楊宣一會兒,終究沒樂意費力氣大發雷霆,起身要回房間,剛挪動一只腳,座椅摩擦地板的聲音‘呲啦呲啦’響起來,仿佛一根針似的刺進耳朵裏,楊宣像驚醒過來,倏地站起來拽住程煥手腕。

“叔叔叔叔,是我錯了,我頭腦不清楚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這幾天我心裏也不好受。”

他一張白淨俊俏的臉十分占優勢,低眉順目服軟的時候模樣落魄可憐,程煥一看,哪裏還真要氣他,臉色稍稍好轉,目光落在他拽住自己的手上,冷不丁望見一塊嚴重的紅腫,瞳孔都縮了下。

楊宣察言觀色,沒等程煥開口說話,自己将手湊得離程煥更近了些。

“剛剛端湯的時候燙的,先前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好疼啊,一陣一陣的疼。”

他掀着眼皮看程煥,目光希冀,慢吞吞把手湊在程煥嘴邊,是想讓他吹一吹的意思,程煥有幾次哄他的時候幹過這種事情,但那都是前兩三年的事情了。

程煥遲疑着擡頭,就看見楊宣晶亮漆黑的眼睛,完全沒什麽共同點,他居然下意識想起小時候楊平耀他爺爺撿來的那只叫樂樂的狗,白白軟軟的一只剛出生的奶狗,程煥要逗它,它就把自己毛還沒長齊的肚皮露出來給程煥摸。

遲疑沒多久,程煥就低下頭,忍着別扭在他手背上吹,吹着吹着就沒那麽不自在了,想着他再怎麽長大,在自己面前都還是個小孩呢,自己養大的小孩,有什麽必要總跟他犯別扭?二十八、那一年狂風暴雨的日子果真又持續了兩天,兩天之後陽光明媚,小區大花壇邊上走動的人也多了起來,程煥坐在陽臺沙發上抽煙的時候習慣看看風景,沒了那灰霾霾的一片,下面慘烈的景象也整個曝露在人眼前。

中央花壇裏新種下去的植物大多被連根卷起,毫無生氣地橫在泥裏,南邊的舊宅牆壁上禿了一大塊,對面那幢樓房有幾扇玻璃窗都沒了,據說夜裏有個保安巡邏經過,腦殼被掉下來的玻璃碎渣砸出了一個血窟窿,當場斃命!程煥想着,煙抽到一半,草草滅了,望着對面破碎的玻璃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拿起了手機。

楊平耀上一次來電是在一個月以前,再上一次是三個月,通話頻率正常,他沒理由擔心。

他之前擔心的是人禍,可最近他覺得不正常,望見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都覺得心驚肉跳,昨天晚上眼皮跳了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還是楊宣聽見動靜,敲門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怕影響楊宣第二天上課,這才忍住焦躁歇下了。

突如其來的預感荒謬,程煥半點兒拿不準,按理來說楊平耀沒被那些兇神惡煞的混黑讨債鬼給找到已經是萬事大吉,他還能再出點什麽事兒?心裏這麽想着,程煥躊躇好半天,仍然撥通了那個號碼,想着:算啦,打過去問一問吧,手機鈴聲響了沒幾下,接通了,是楊平耀的聲音,嘻嘻哈哈的,還帶着點兒驚喜,問程煥怎麽想起來主動打電話給自己。

那頭嘈雜的很,夾雜着牌桌碰麻将的聲音,程煥先是一愣,花幾秒鐘把事情想明白了,臉色沉下來,語氣差勁:“又他媽賭?還不能改了是不是?”楊平耀哎哎地叫喚,“不是,就和幾個同事搓搓麻将過把瘾,今天這不是下大雨嘛?廠裏巡邏什麽的都停了,剛好徐老頭有副麻将放在櫃子裏,有人拿出來了,他們三缺一。”

程煥哼了聲,勉強接受他這個解釋,但仍語氣冷硬地警告,“到時候瘾又上來,可別後悔自己現在沒把手給剁了。”

他這麽說,楊平耀就讪讪地笑,笑完,程煥聽見那頭麻将清脆的推倒聲,他也不知對誰說,“不打了不打了!突然想起來還沒去後頭檢查,這麽大的雨,萬一廠後面那屋再漏雨,能把電路給澆壞了。”

說着就起了身,程煥聽見那裏悉悉索索響,大概是楊平耀在找雨衣或雨傘,找着東西呢,還不忘向程煥證明清白,“你得相信我啊,我就這麽一次還被你給逮住了......”程煥嗤的笑開了,語氣卻好很多,“知道了,沒事我挂了,我聽見你那頭下雨的動靜了,路上小心着點兒。”

楊平耀應下,拖沓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悶進轟然的風聲雨聲裏。

“阿煥,最近幾天,麻煩你幫我多說些好話。”

或許因為雨下的太厲害,程煥總覺得他聲音太輕,像轟然大雨裏的一滴,落到地上就看不見了。

大概是因為愧疚,或許還有其他,從前那麽不服管不聽勸的男人終于有個做父親的樣子了。

程煥挂了電話,也不知道是欣慰了還是憂心着其他什麽東西,長長舒了一口氣之後,散漫倦懶的,又重新倚靠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楊宣一回來就見程煥靠在沙發上睡覺,男人放假在家的時候瞌睡總是很多,像總也睡不醒,醒了之後也是一副懶洋洋軟綿綿的模樣。

有時候還稍微好點兒,察覺到他回來會主動起身去煮飯,有時候會懶得起身,醒了也都不睜眼,最多意思性的跟自己問一句上課累不累啊、肚子餓不餓啊、要不要吃點東西喝點飲料之類的話,等他完全清醒了才會想起來要慰勞祖國的花朵,而這種時候楊宣往往已經勤快的把飯煮好,把中午剩下來的菜熱好了。

再多幾回,楊宣自己就學會炒菜煲湯了。

他倒是對給程煥煮飯燒菜這一樁事情樂此不疲,只是有時候會懷疑程煥以後沒了自己,是不是會缺一頓少一頓,懷疑着懷疑着還能自我膨脹起來,他覺得程煥沒他不行,他自己都不能照顧好自己!卻從沒想過程煥不是沒他不行,而是沒人照顧不行。

他之前太過膨脹,以至于被人稍稍放掉一點兒氣都覺得渾身不舒服,煩躁得血液都沸騰起來似的。

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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