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9~30

二十九、當天晚飯叔侄倆沒在家裏吃,家裏沒糧了,程煥直接帶着楊宣出去下館子,飯後順便又去了一趟超市。

這天周五,又是剛下完大暴雨好不容易放晴的天,超市裏人滿為患,程煥排了半天隊,剛結完賬把頭一擡,就見對面服務臺邊上站了個人正盯着他看。

有時候越不想碰見的人越是總能碰見,像張姓某花花公子,程煥最近和他‘巧遇’的次數不下五次,有一次還是在他跟齊許生約見面的時候,混跡風月場的老手張公子哪還看不出兩人之間的貓膩,偏要湊到程煥身邊陰陽怪氣問一句,說阿煥啊,你那方面的需求那麽強烈,這小白臉晚上能滿足得了你嗎?話難聽,小白臉齊許生臉色卻變都沒變,認出了程煥的前炮友,只是沖前炮友張某人露出一個嘲諷十足的笑。

而程煥也習慣了他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表面上倒沒生氣,平平靜靜潑了他一臉檸檬水,平平靜靜地請他滾。

視線碰撞只一瞬,程煥就當沒看見,随即就移開了視線,卻沒想到這麽一個小插曲被跟在身後的楊宣注意到了,路上還問他,說叔叔,你和那個姓張的叔叔關系不好了嗎?程煥驚訝,因為楊宣分明只見過張峰恺一面,而且還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卻沒多想,開玩笑地回了句友誼破裂,做不成朋友了。

城市的夜景迷離璀璨,車開過去像開過一場夢,初上的華燈亮閃閃,閃得程煥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和張峰恺斷得幹脆,分開之後他沒找過張峰恺,張峰恺同樣也沒找過他,本也就該這樣,兩人達成炮友協議的時候是達成一致的,協議期間各自不能找人,只要有一方想斷了這段關系就得斷幹淨了!所以即使他和張峰恺的這段關系到後來也逐漸有些失控,但結束了就是結束了,那點兒暧昧不明的情愫誰還好意思去扒拉出來提一提?多丢面子!可誰想到他最近幾次三番在自己面前找存在感?巧遇?他才不信他倆有那麽深的緣分。

吃回頭草?張峰恺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況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煥搞不懂他心思,幹脆沒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來,楊宣也剛好從廚房裏出來,端了杯熱牛奶遞到他跟前。

“我看你最近睡不好。”

程煥正擦着發尾淌滴下來的水珠,一時沒手接那杯牛奶,楊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遞到了他嘴邊,程煥沒半點兒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順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兒,問:“你加了糖?”楊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點頭,“對,你不是喜歡喝甜的麽。”

程煥下意識想回‘誰喜歡’,可往細了想一想,自己确實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過自己不經常喝這些東西,壓根也從沒注意。

心中感慨萬分,可因為打心底恥于表露什麽感性化的情感,程煥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楊宣的腦袋,揉完發現這個動作居然開始費力了,他更感慨了。

其實楊宣沒怎麽變過,仍是溫和懂事,且年紀越長,有時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間青澀的成熟穩重來,可興許因為這也是一種變化吧,也興許是因為他們這種養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歡多愁善感,更或許是因為想到了其他,程煥考慮的東西多了,他甚至想過等楊平耀回來,幹脆跟他商量着讓楊宣認自己做幹爸爸,以後還養着他,也省得楊平耀整天在電話裏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賬。

他真是把楊宣當親兒子來養,不僅是因為楊平耀跟自己的交情。

牛奶喝完楊宣就進浴室洗澡去了,程煥進了書房開電腦放電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輪》的電影,走驚悚燒腦風,程煥看得投入,連楊宣進來都沒發現,直到電影放到最後,整體氣氛變得更加詭異沉重壓抑,影片的劇情脈絡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釋和暗喻,但因為透露的不算多,而讓那埋在水底的暗處更使人覺得通體發寒。

坐在邊上的楊宣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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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她呢?會不會選擇繼續出海試圖改變死循環?即使知道結局壓根不會改變一丁半點?”真不是程煥膽子小,任誰看這種劇情邪門片子的時候都受不住身邊突然出現個人,太特麽驚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體打顫似的,驚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楊宣肉裏瞪,沒好氣。

“你以後進來之後出個聲兒行麽?”楊宣睜着一雙黑亮亮的眼,一臉無辜。

“今天周五。”

叔侄倆一起看電影是慣例。

“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麽?”楊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慣例。

“可你沒給我晚安吻啊。”

還挺理直氣壯。

程煥嫌煩,胡亂拉過他腦袋要在他額頭上碰一碰,楊宣一動,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長長的眼睫毛撓得程煥嘴唇癢,那地方還不太好撓,程煥于是拿手背使勁蹭了蹭,低頭就看楊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臉受傷。

誤會大發了!楊宣的小心髒有時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還是他六年級旅游回來沒怎麽搭理他的那次,還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煥說好了去接他結果臨時有急事過了時間,等想起來要去他放學的時候楊宣已經自己回來了,程煥看他臉色還以為他沒生氣呢,直到晚上開玩笑去逗楊宣發現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連跟人生氣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樣,硬是憋着不說,讓你自個兒去猜。

程煥是gay身直男心,平時應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經夠耗費精力,哪裏有那個精力去挖空腦袋猜他是不是生氣了,大多數時候都一頭霧水。

好在這回跡象明顯,程煥抱着人腦袋罵罵咧咧說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沒說廢話解釋,噘嘴在他臉上腦門上親了幾大口,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真沒嫌棄他。

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煥入睡,睡着之前程煥還在尋思這股奶味到底是因為自己牙沒刷幹淨還是從楊宣身上的沾染過來,總散不去似的,若有若無竄進他呼吸道。

這夜程煥做了個夢。

大概是很多年後的場景,來來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樣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誰是誰,比如眼前這個朝他走過來的男人,西裝筆挺的大高個兒,看起來是個年輕有為的典型,遠遠走過來卻帶着股稚氣的奶味兒,那違和感讓程煥在夢裏都能笑出來。

他尋思着自己潛意識還是覺得這幾年過得太快才會做這種夢。

成年版的楊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張被霧氣糊住的臉逐漸顯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煥伸出只指節分明的手,程煥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沒曾想腳底下虛得像鋪了一層松軟的棉花,腳下一塌,身體陡地下陷,等他滿頭霧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楊宣哪裏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後的楊平耀!這對親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擁抱,像是完全沒看見程煥這麽個人,程煥心裏不是滋味兒,仰着頭拔高聲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腳下那塊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聲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到最後,頭頂只有一團井蓋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陰森的一片。

他覺得可怖,渾身的汗,氣都喘不上來,心髒像被人拿細線繞了好幾圈,兩處線頭被人捏住,一拽,細線勒進血肉裏,那顆鮮紅的心髒像要被絞爛了似的疼。

就是這樣,程煥還沒放棄,孤注一擲的沖那井蓋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

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聾,沒多久,那團光亮暗下來幾分,程煥欣喜地看見楊宣終于聽見動靜,來到塌陷處,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許是楊宣個子太高,程煥仰頭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對,高高立在上面那個年輕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

噩夢的最後一幀就定格在這一幕,夢中人的臉從來都模模糊糊的,程煥意識回歸的時候已經記不清夢裏那個楊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這只是一個夢罷了,可等他驚醒過來,稍一回憶,渾身就冷得打顫,醒來還像沒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發愣。

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灑進屋裏,在他薄被上鍍了一層金,程煥擡手一摸腦門,滿額頭的汗!——直到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陌生號碼,來源地是B市,手機鈴聲響得急促,莫名的,程煥右眼靠眼角那塊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說不出理由,只下意識覺得這通電話不太妙,具體有多不妙他也說不上來,但在接通電話之前,從來不迷信的程煥先拿手指緊緊摁住了右眼那塊眼皮。

幾秒鐘尖銳的雜音之後,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聲響,一個含混不清的老人聲音傳入程煥耳朵裏。

“喂,是程先生嗎?我是阿耀廠裏的門衛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電路室檢查的時候絆倒在漏電的電路板上,觸電......”老徐頓了頓,又咳嗽一聲,“程先生,您看您什麽時候有空過來一趟把他帶回家,他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

興許是剛起床還沒清醒,程煥思維也遲鈍,想不明白似的,他緊張而茫然地問:“絆倒在電路板上?然後呢?那個混蛋是不是把錢輸光了沒錢治?您讓他等一等,我現在就出發去B市。”

轟鳴震耳的雷聲雨聲像擊打在人心髒上,那頭的老徐頓了幾秒,長長嘆出口悲哀的氣。

“......不是受傷,程先生您節哀!阿耀他走啦,是觸電身亡,老天作孽啊!他還年紀輕輕的......”程煥想過無數回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之前的那通電話,楊平耀是不是就不會死,答案明顯,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時候打電話過去,楊平耀就不會冒雨去電路室檢查電路,更不會絆倒在漏電的電路板上。

他覺得荒唐,楊平耀沒像他之前氣急罵的那樣,被放高利貸的那些人逼得跳樓,沒被讨債的人暗殺,沒被褚曉棠她斷絕關系的爹媽雇人謀殺,反而是這麽一種荒謬的死法。

時隔多日,他帶着楊宣和楊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過的C市,站在楊平耀和他爺爺曾經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能往哪裏去呢?楊平耀他相依為命的爺爺十幾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條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沒幾年也被車撞死了,學生時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楊平耀活着的時候都聯系不上,自己又能幫他找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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