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劫
或許是身為人時壓抑得太久,厲鬼成妖後的顏千言,對除了傅默以外的人,都有極強的支配欲。
“來~叫聲主人聽聽~”他坐于床沿,單手支着腦袋,看着床上的敖夜微笑着說,出口的話再溫柔不過,卻讓敖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敖夜面無表情地看着顏千言臉上的笑,想象着接下來的日子,只覺蛟生一片黑暗。
眼前這只妖,一定是上天派來懲罰他的——是他的天劫。
“怎麽?想反悔?”顏千言一臉無辜地歪過頭,“千尺海最後的蛟龍哦?若是死了,再無人能為你蛟龍一族正名,你們就背負着惡蛟的罵名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罷,而我,則會成為剿滅最後一頭蛟龍的英雄。”
“夠了!”敖夜危險地眯起雙眸——這個男人,說的話總能準确地觸及他的逆鱗。也算他的本事。
“主人。”他生硬地吐出這兩個字,一只手下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床單。
“果然還是怕死。”顏千言一臉失望,“明明是最後的蛟龍哦?如此膽小真是丢盡了全族的臉。”
敖夜:“……”這個男人,簡直是在挑戰他忍耐力的極限!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努力平息心裏的憤怒,将視線轉向房間裏的另一個人,只見那人自顧自地坐在牆角閉目養神,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尚未細看,一只手擡至他眼前,剛好遮擋住他看向傅默的視線,然後耳邊傳來一個稍稍壓低的嗓音,透着些許危險:“偷看我主人嗯?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敖夜翻了個白眼,身子放松後仰,直挺挺地倒在破舊的床上,一點都不想卷入這兩個男人之間——他們的關系明顯不正常!絕不僅僅是主人與禦妖那麽簡單。
顏千言見他躺下,便也放下了遮擋他眼睛的手。他低頭打量他的身子,布條上的血跡都已幹涸,沒有再往外滲血的跡象,裸|露的皮膚之下,似有龍鱗浮動,時隐時現。
原形明明是頭龐然大物,沒想到化作人形後只是個十七歲上下的少年。他身上幾乎沒什麽肌肉,連肉都沒多少,一副很久沒吃飽過飯的樣子,很是凄慘。
這樣的身子,實在激不起顏千言玩弄的興致。所以,他又托着腮看了敖夜一會兒後,無趣地撇了下唇,起身朝傅默走去。
覺察到他的靠近,傅默睜開雙眼,擡眸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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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千言走到他身前跪下,身子微微前傾,一只手撐于他兩腿之間,近距離打量他的臉,忍不住笑了笑:“傅默,你怎能生得如此好看?”
傅默:“……”
顏千言小心地挪動身子,想繼續縮短自己與傅默之間的距離,傅默眯了下眼睛,最終什麽也沒說,調整姿勢,任由他爬進自己懷裏。
身下的白蓮緩緩搖動,柔軟的花瓣掃過顏千言的腳踝,癢癢的。
終于,顏千言徹底爬進傅默懷裏,全身放松靠在他身上,滿足地嘆了口氣。傅默下意識地伸手抱住他,即便不借助金環之力,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底的安心。
“困了麽?”傅默淡淡地問了句,不等顏千言回應,已擡手掐訣,隔空從床上取來一條毯子,輕輕蓋在顏千言身上,“困便睡罷。”
“嗯。”
床上的敖夜皺了下眉,忍着劇痛強行翻身,背對兩人蜷縮成一團——困便睡罷?現在分明是清晨!
啧,這兩個人真是夠了。
敖夜在床上躺着,不知不覺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醒來已是傍晚。
身上的疼痛去了大半,可失去的龍鱗再也回不來——身上的體溫也好,對外物的感知也好,都變得十分陌生。
他嘆了口氣,掙紮着從床上爬起,視線透過殘破的窗棂,看着外面的夕陽發了會兒呆。
“醒了?”耳邊傳來顏千言熟悉的嗓音,猶如魔音,“你怎麽還沒把衣服穿上?”
敖夜眼睫一顫,回頭與他對視一眼,然後低頭看着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沉默。
“不想穿?不會穿?”顏千言一邊問着,一邊細細觀察敖夜臉上的神情,見他始終沒什麽反應,便作勢要取走他的衣服,“不穿也好,方便我欺負你。”
聽了這話,敖夜當即瞪他一眼,一把抓過衣服,有模有樣地披到了身上。
身為蛟龍,生活在千尺海,千年裏化作人形的次數絕不超過三次,所以敖夜是真的不知衣服的穿法。
本以為很容易,然而,當他把衣服披到身上後,左拉右扯,完全不知下一步要怎麽辦了。
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顏千言,只見他一臉玩味,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姿态。于是,求助的話就這麽卡在了敖夜的喉嚨口。
他拿起腰帶,跟自己的腰折騰了一陣,終于,力氣用盡,頹然地躺回床上。
顏千言好笑地看着他這副癱軟的樣子:“不把衣服穿好的話,我真的會再欺負你的哦?”
敖夜側頭閉上雙眼,鼻子裏噴了口氣,一點都不想搭理他。想到日後一片黑暗的蛟生,他只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仿佛失去了生存的意義,一點都不想動。
本以為自己這樣的态度,會惹顏千言不快——敖夜都已做好被他欺負的準備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顏千言說完那句話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起來,我教你怎麽穿。”
敖夜愕然地将視線轉向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顏千言沒在意他臉上的神情,手上稍一用力,便将他從床上拽起,然後自顧自地理了理他的衣袍,拿起腰帶繞過他的腰,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優雅的結。
在敖夜看來十分繁複的一件事,顏千言瞬間便搞定了,不僅如此,他舉手投足間沒有一絲敷衍,是真的在為敖夜穿衣,而不是想借此羞辱于他。
敖夜愣愣地看着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顏千言,與昨日羞辱他的顏千言,是同一人。
為何如此?
他扪心自問,卻得不出答案。
不過,在他想通之前,顏千言已先一步自己說出了答案。
“唉,像我這麽好的主人不多了啊~”完全是自我陶醉的語氣,“哦不,傅默也是個好主人~”說這話時,顏千言唇邊揚起了一個愉悅的弧度,“其實,細細想來,理當如此——對我唯命是從,你便是我的人,我為何要與自己的人過不去?”他說着,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麽,唇角的微笑散去,眼神也随之變得有些黯淡,“不同的人,想法不同罷……”
敖夜一臉茫然,任由顏千言給他套上褲子,然後扶着牆從床沿站起,試着走了幾步——即便有衣服遮擋,身上還是感覺涼飕飕的,是以前的他從未有過的體驗。與此同時,兩腿之間夾着布料的感覺也讓他十分陌生和難以适應。
顏千言見他能走了,便自顧自地轉過身去,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或許,不是因為不同的人想法不同,而是,物以稀為貴。
現在的他,只是敖夜一個人的主人,也只是傅默一個人的禦妖。不像千年之前,他是整個墨國的奴隸,墨國也不止他一個奴隸。
他的生命就像沙漠中的沙礫,微不足道。他這一路的茍延殘喘,有多艱難,除了他自己,根本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忽然,房門被人推開,尋花歸來的傅默踏入房間,瞥見顏千言臉上的落寞,微微一怔,知道他在想什麽後,無奈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顏千言長長的睫毛一顫,看到傅默,本能地想笑,卻是鼻子一酸,險些落淚。他慌忙側過臉,忍了眼淚,然後一邊将自己的手放入傅默的掌心,一邊輕聲自嘲:“我是越活越沒出息了,在墨國,我從未掉過半滴眼淚。”
“那是因為,當時的你尚未遇到願意為你抹去眼淚之人。”傅默淡淡地說着,抓住顏千言的手一拽,将他輕松拽入懷中,然後擡起另一只手,在他眼角處輕輕一抹,“現在不同了。”
顏千言咬牙:“別這樣,只會讓我更想哭。”
“我說過,在我面前,你想哭便哭,沒有忍耐的必要。”
“你……唉,算了。”顏千言将腦袋埋進傅默懷裏,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讓我靠一會兒罷。一會兒便好。”
顏千言終究沒有落下淚來。“一會兒”過後,他推開傅默,微微一笑:“好了,我沒事了。”說罷,轉身看向床邊的敖夜。
敖夜愣愣地與顏千言對視,眼中全是詫異——這個人,明明前一刻聲音裏還帶着哭腔,此時此刻,居然一點哭過的跡象都沒有。不僅如此,竟還是笑着的。
顏千言微笑着與敖夜對視,若無其事地開口:“險些忘了,蛟龍非神非妖,是需喂養的——說吧,想吃什麽飼料?”
喂養……飼料……
敖夜一臉黑線——不必了,請讓我絕食。
心裏這麽想,嘴上卻沒打算就這麽說。敖夜抿了下唇,尚未想好該如何回應,指尖忽然感受到一陣異樣的麻意。
他扶牆站着呆愣半晌,驀地意識到了什麽,皮下的鱗片大片翻起,險些變回原形。片刻之後,壓抑的雷聲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猶如野獸的咆哮。
“怎麽了?”顏千言斂了笑,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天上不知何時聚來大片烏雲,将夕陽遮蓋。天色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下。緊接着,一道刺眼的光從天而降,狠狠打在漆黑一片的海面。雷聲随後而至,震耳欲聾。
掐訣算出那是什麽後,傅默幾乎是本能地抓緊了顏千言的手腕,然後皺眉吐出了兩個字:“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