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卷

天劫?誰的天劫?

只有做了違背天理之事,才會遭遇天劫。

何謂違背天理之事?

凡人之軀妄想修煉成仙,非神之體妄圖飛升化神。

傅默雖天生仙胎,卻也不過二十年修為,飛升之日尚早。顏千言厲鬼成妖,自己斷了仙緣,更不可能遭天劫懲罰。

那麽,此次天劫懲罰的對象,只可能是敖夜。

敖夜一步一頓,艱難地走出屋子,單手撐于門框上,仰頭望着空中越聚越多的雷雲,自嘲一笑——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

渡劫本就九死一生,現在的他,重傷在身不說,又失了龍鱗護體,天劫,亦是他的死劫。

顏千言不曾見過天劫,難免好奇,問身側的傅默:“我只見電閃雷鳴,沒什麽特別——這便是天劫麽?”

傅默抿唇不答,忽然扔了手中剛采集而來的花,擡手掐訣禦起飛劍,将顏千言整個人橫抱起來。

“這是做何?”顏千言全身放松任他抱起,訝異挑眉。

傅默低頭與他對視:“待你看出天劫與電閃雷鳴有何不同,便晚了——趁現在,逃罷。”

“逃?”顏千言看着傅默臉上的嚴肅,隐約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便沒有對他的決定多說什麽,只是……

“我們逃了,他怎麽辦?”顏千言側頭看向門口的敖夜。

傅默平靜地答:“這是他的天劫,能不能渡劫成功,全憑他自己的造化,我們就算留下,也幫不了他什麽。”

顏千言欲言又止,終是抿唇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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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傅默抱着他,禦劍飛出屋子,朝遠離天劫的方向飛去。

顏千言擡手揪住傅默的衣襟,面無表情地沉思了一會兒,驀然回首,剛好對上敖夜望過來的視線。

他那張尚顯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落寞,暗紅的眼眸間光澤全無,帶着深邃的絕望。

海風刮過,掀起他的衣袍,腰帶随之而動——是顏千言親手為他系的。

那一刻,不知怎麽的,顏千言的心被觸動了一下,揪着傅默衣襟的手驀地收緊:“不,傅默,我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理由?”傅默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顏千言恍然驚覺——傅默,不是對誰都像對他這麽溫柔的。

然而,此刻的他根本無心歡喜,皺眉回應:“天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必有緣由——可是因為我?”

不等傅默回應,顏千言又道:“就算不是因為我,他身上的傷也為我所致,若他渡劫失敗魂飛魄散,有罪的,便是我了——我不僅害死了一條生命,還摧毀了一個靈魂。”

傅默微微皺眉,心裏不認同顏千言的話,卻是下意識地放慢了禦劍的速度:“他引發海嘯淹沒你的國家,淹死你輔佐的王。不恨他麽?”

“恨?”顏千言重複了一遍這個字,自嘲一笑,“我的國家将我送入敵國,令我受盡屈辱。我的王是敵國公主,逼我為她出生入死——傅默,我恨的人太多了。對他,不過是遷怒。對食人花也一樣罷。”

傅默,如果你聽得見我的心聲,那你應該知道——我化身厲鬼,恨的不是食人花,而是自己的命。

我厲鬼成妖,也不是因為執着于海嘯,而是自己的命。

我好恨,恨自己什麽都還沒做便要與世長辭。

我還沒有真正走出過皇宮,去這個世上的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我還沒有好好地愛過一個人,為他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哪怕只有一夜的歡愉。

我不甘心——所以我才不願消失!

敖夜他也一樣罷——獨自一人守護這片海域千年之久。明明是千尺海的主人,卻做了千尺海的奴隸。

他也一定如我這般,有太多的事想做,卻沒能去做。

然而,我厲鬼成妖,擁有了重活一世的機會,他若是渡劫失敗,便什麽也沒有了。

傅默嘆了口氣,抱着顏千言飛落到地上,松開他,收起飛劍:“決定了?”

“嗯。”顏千言堅定地點了下頭。

“天劫非神體不能承受,你去幫他,只會與他一同灰飛煙滅——即便如此,你也執意要去麽?”

這一次,顏千言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着傅默微微一笑,笑容間沒有一絲陰霾。

他執起傅默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吻,然後才道:“結果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我想幫他。嗯,只是這樣而已。”他說着,無聲地嘆了口氣,垂下自己的睫毛,“傅默,我顏千言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便是做了你的禦妖。我已經沒什麽遺憾了,就讓我的時間永遠停滞在這如夢似幻的一刻,可好?”

他說完這段話,便松開了傅默的手。然而,手剛垂下,又被傅默一把抓住。

顏千言驀地擡眸,只見傅默那雙狹長的眼眸間流動着危險的光,似乎有些生氣。

片刻之後,他冷聲道:“千言,這便是你的幸福?你的幸福,是如此廉價的東西麽?”

顏千言愣愣地與他對視,想反駁,卻發不出聲音。

尚未反應過來,下巴被傅默伸手擡起。顏千言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喉結顫動間,傅默低下頭,将自己的唇貼上他的耳,輕聲道:“既然決定了,便一起渡過這一劫。然後我會讓你知曉,什麽才叫幸福。”

霸道的話語在耳邊徘徊,顏千言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總是這樣……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舉手投足間,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口中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撩動着他的心。

——明明不愛他。

“傅默,倘若哪一天,我不做你的禦妖了,你還會待我如此麽?”顏千言忍不住問。

傅默想也不想便答:“不會有那一天。”

顏千言自嘲一笑:“那麽,傅默,你連陪我一起死都願意,為何就是不願睡我呢?”

傅默沉默片刻,松開他,稍稍與他拉開了距離。

再明顯不過的拒絕。顏千言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過。

然而,下一刻,傅默再次擡手,摸上顏千言的臉,拇指在他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這些事,留到此劫過後再說,也不遲。”

顏千言抿了下唇,掙紮片刻,終是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擡手擋開傅默的手,頭也不回地朝敖夜走去。

留到此劫過後再說也不遲?

呵,怕是此劫過後,他已沒機會說。

顏千言不怕死——自從厲鬼成妖後,便再也沒有怕過。因為,死過一次後方知——原來死亡,不過如此而已。

可他不想看到別人死在他面前。傅默也好,敖夜也罷——他一定會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好這兩個人。

沒什麽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願不願。至少此刻,顏千言真心想幫敖夜,不願見死不救。

敖夜沒想到顏千言與傅默會再回來。他看着兩人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有那麽一瞬,心裏獲得了些許安慰,卻又很快被極大的恐慌席卷。

他們真的知道他面臨的是什麽嗎?

天劫!他們以為是兒戲麽?!

不知為何,憤怒從心底湧起,敖夜猛地揮手,千尺海面陡然掀起一道龍卷,朝兩人呼嘯而去。

顏千言愕然看着,直到水龍卷襲至眼前,方才反應過來,驀地合上雙眼。再次睜眼時,他的眼睛變作了血紅,唇邊揚起一抹嗜血的笑,只是輕一揮手,便将水龍卷擋至一旁。

“我們好心來救你,你這是做何?”顏千言問着,微微眯起雙眸,周身旋起黑氣将他托至半空。

“救我?”敖夜揚起腦袋,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暗紅的眼眸間充滿不屑,“你憑什麽覺得,我需要你救?”他發出一聲嗤笑,“給我滾!區區厲鬼成妖,也想助我飛升?只會礙手礙腳罷了!”

敖夜說罷,忍不住在心裏感嘆了一句——啊……原來,刺激別人的話,他也會說,沒什麽了不起。

然而,終究是跟顏千言學的“本事”,要對顏千言起效,還差了那麽點火候。

早已看穿一切的顏千言,好笑地看着敖夜這副不可一世的姿态,眼中的紅光稍淺,笑得玩味:“我偏要來礙你手腳,你奈我何?”

敖夜皺了下眉,擡眸看向天幕——烏雲已将整片天空遮蓋,雷電在雲中閃爍,不時發出轟鳴。

“咔!”的一聲巨響,又一道刺眼的光亮從天而降,狠狠打在漆黑的海面,激起一陣浪花。

不行,天劫已至,此時再趕顏千言走已來不及。

呵,是你自己要來送死,可不怪我。

敖夜在心裏說着,卻是擡起一只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為什麽胸口,會這麽悶呢?

千年以來,第一次有人願意幫他。可他,不知還有沒有回報的機會。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敖夜看着懸在半空的顏千言,以及抱劍立在地上靜觀其變的傅默,自嘲一笑:“人類,也不全是惡的。”

說罷,他全身放松揚起頭,身上散發出幽幽紫光,任由自己的身子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膨脹變大。黑色的鱗片從皮下翻起,将身上的衣服,連同包紮傷口的布條一同撕裂。

少年瘦弱的身子頃刻間變作一個龐然大物,扭動身子飛上高空,睜開銅鈴大小的眼睛。暗紅的色澤中,瞳孔縮成了一條豎線。

不就是天劫麽?來吧!別以為我真怕你!

黑蛟張開血盆大口,仰天長嘯一聲,千尺海面陡然升高,繞着它的身子飛速旋轉。

似是感應到了什麽,原本散亂的雷電開始聚攏,一道接着一道朝黑蛟劈下,越來越密集。

黑蛟左躲右閃,雷光一下又一下照亮了它遍體鱗傷的身子,破碎的鱗片下,是觸目驚心的血肉——傷口早已在變回原形的剎那全部崩開。

海水越旋越高,在黑蛟周身形成一個厚實的屏障,随它一起朝着雷雲所在的方向升高,漸漸與雷雲遙相呼應——天地旋轉,連為一線,成為真正的海龍卷。

風忽然變大了,吹得顏千言睜不開眼睛,耳邊全是雷電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相互交疊,不給人以絲毫喘息。

連接天地的海龍卷替黑蛟擋去了大部分天雷,然而還是有幾道穿過這個瘋狂旋轉呼嘯的屏障,與黑蛟遍體鱗傷的身子險險擦過。

海水飛濺到黑蛟的傷口上——這個原本它賴以生存的東西,如今竟成了傷害它的利器。可它別無選擇。

成敗在此一舉,生死也在此一線之間——忍住劇痛,孤注一擲,上吧!

剛這樣想完,一道雷直接從海龍卷中間劈下,不偏不倚,迎面擊中了黑蛟的腦袋。黑蛟尖嘯一聲,只覺眼前一黑,然後,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這群不評論的小壞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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