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省未管所監獄門口,一輛出租急剎車後停下。

江洺從車上下來就急忙往大院裏跑,十五分鐘前他接到孫志勝的電話,說那個叫陸遠的犯人突發疾病。

江洺單手拎着警服還沒來得及換就在第一道門禁旁看見了孫志勝,他和另一個同事正架着陸遠往外走。

“什麽情況?!”,江洺上前。

孫志勝看了一眼自己舉着的輸液瓶,說:“懷疑是急性闌尾炎,得去醫院做手術,你看把他疼得滿頭是汗,希望別穿孔。”

單位的車早就在外面準備好了,三人把陸遠弄上車,他手背上的輸液管晃來晃去,一只手還捂着小腹。

江洺對這個叫“陸遠”的小孩兒并不熟悉,隊裏犯人多,根本認不過來,江洺打量了他幾眼,就是普通少年的清秀模樣,畢竟才15歲,臉還沒完全長開,心智就更別提了。

“吃壞東西了嗎?”

江洺頭偏向孫志勝那側,眼睛卻還盯着陸遠。

孫志勝抹了一把額頭大顆的汗珠,說:“怎麽可能?看症狀就是闌尾炎,具體還得到醫院查一下。”

“我有話要跟我哥說。”

江洺視線和陸遠對上,他的眼神很堅定,好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一樣。

江洺又問孫志勝,“通知家屬了嗎?”

孫志勝:“通知了。”

“他父母來,還是他哥?”

陸遠叫嚣着又插過來一句,“我就見我哥,其他人誰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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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志勝看了陸遠一眼以示警告,“你待好,小心針管。”

陸遠緊狠勁咬牙,腹部疼得鑽心。

......

省監獄管理局總醫院,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

陸遠一手被铐在床頭欄杆,手術已經做完了,很快,傷口縫合得也不錯,護士剛給他挂了一瓶點滴。

滿屋的消毒水味道,江洺覺得沖鼻就一直在窗口站着,窗臺外沿堆了幾團柳絮,包裹着灰色的塵土,髒得不像話。

“你好,請問陸遠是在這個病房嗎?”

孫志勝:“你是哪位?”

江洺轉頭看向門口,眼前這個人與此刻他腦子裏蹦出的人影重合。

“我是他哥,陸焜。”

怎麽會是他?!

江洺皺着濃黑的眉毛,煙頭在手裏被無聲抿滅了。

陸焜顯然沒看到江洺,他站在陸遠的病床前,問:“怎麽回事?!”

陸遠從床上掙紮着起來,看向孫志勝,說:“報告警官,我能跟我哥單獨說會兒話嗎?”

“咣當!”一聲,風把窗戶完全吹開,那幾人齊齊擡頭。

“不行!”

江洺轉過身邊說着邊向病床走去。

孫志勝在他之後又補了句:“這是規定,請家屬理解!”

陸焜看見江洺最開始是驚訝的,可他并沒有故意做出那樣的姿态,因為他心裏清楚江洺一眼都沒看他。

“這麽巧啊江警官,我和麥子正喝酒呢,就被你們電話叫來了。”

麥子?

江洺想着自己也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那樣叫陳麥,而且聽陸焜說話的語氣......貌似對受傷的人不是很在乎。

“你弟弟剛做完手術,你得跟他好好聊聊,我們能做的有限,還是要靠家屬配合,進行心理安慰。”

每一句話都說得很官方,也足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陸焜不再讨沒趣,他拉過床邊的圓凳坐下來,兩腿交疊,雙臂抱在一起,低着頭也不看陸遠。

“哥......”

“你安靜養病,以後別讓監獄給我打電話,我很忙,沒時間見你。”

話聽到這裏,江洺和孫志勝相互交換下眼神,很明顯,孫志勝知道的要比他多。

陸焜站起身,撣了兩下衣角的褶皺,貌似要走,陸遠見狀一把抓住他,“哥,你信我一次吧,行不行?”

聲音抖得厲害......

“法院都宣判了你讓我怎麽信你?”

陸遠的手微微發抖,骨節泛白,抓得更緊了,“哥,我真沒有犯罪!周芸那天喝醉了來家裏找你,我說你搬出去住了,可她不信非要往裏闖,我特麽要是騙你就不得好死!”

陸焜直視着陸遠的眼睛看了兩秒,一字一頓地說:“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和周芸發生關系是吧?她身上的吻痕也不是你咬的是吧?”

陸遠松開了陸焜的胳膊,低着頭,一時語塞。

陸焜呵笑了一聲,諷刺夾帶着不屑。

“是周芸主動過來勾引我,要不是你一次都不碰她,她怎麽會饑渴到這個份兒上。”

陸焜挑着嘴角,不說話,但并沒有把目光從陸遠身上挪開。

“我戳到你痛處了是嗎?自己沒能力怪不得別人,看來周芸說的沒錯,你就是個gay!”

“夠了!”

陸焜怒喝一聲,連帶着把腿邊的凳子踢飛出去,滾了一圈到了江洺腳邊。

孫志勝沒法再裝淡定了,他快步上前,說:“你這家屬怎麽回事啊?你弟弟剛做過手術,不是傷風感冒,懂嗎?!”

江洺俯身撿起凳子,放回原位,指着陸遠說:“回去躺好,你手上的針都回血了。”

他又看向陸焜,“找你來是為了解決問題,別激化矛盾,如果沒什麽要溝通的就走吧,等他恢複兩天我們就帶他回去了。”

陸焜挺直身子,剛才急喘的氣息稍稍平複了些,他眼神挪向別處,良久,才吐出一說:“那...麻煩你們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任憑陸遠在身後怎麽叫他都沒有停住腳步,決絕得如同手起刀落般幹脆。

病房門被站在外邊的同事關上,屋裏又回歸安靜,那袋輸液還剩下三分之一,正緩緩地向下淌着。

江洺擡眼看陸遠,他緊咬的嘴唇上有水珠劃過,哭了?!

“都不信我,他媽的都不信我!”

少年躺在病床上,手捂眼睛,無聲嗚咽。

江洺聽到陸遠的話不禁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至今都是豆瓣影評的榜首,電影裏那些在監獄服刑的人都堅稱自己沒有犯罪,陳述的如同事實一般,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晃動。

“他們只是在做一件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并恰好與世俗相違背。”

也許他們心裏的法律标杆就是這樣的。

江洺又去窗戶旁站着,點了根煙,不說話,孫志勝見狀走過去,從警服口袋裏也掏出了煙盒。

“你和他哥認識啊?”

江洺莫名嗆了一口,猛地咳嗽了幾聲。

孫志勝擡手要去拍他的背,江洺擺擺手,說:“沒事。”

“我和他哥...認識,但是不熟。”

“哦,那還好。”

江洺不知道孫志勝這句“那還好”是什麽意思,但他肯定不能當着陸遠的面問,這屋子雖然不小,可考慮到這個少犯的特殊情況,有些話還真不能拿到面上說。

......

換班回單位交代了一些事情,孫志勝就說讓江洺回去,可他沒走。

“再待會兒吧。”

孫志勝聽到江洺這麽說,把剛放到嘴邊的煙拿下來,然後遞給了他。

江洺接過輕輕吸了一口,說:“陸遠家裏什麽情況?”

孫志勝擡眼,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江洺,說:“這不像你啊。”

這的确不像平時的江洺,他以前除了正常工作以外幾乎不打聽犯人的事。

“廢啥話,說不說啊你。”

孫志勝也不跟他開玩笑了,從煙盒裏重新拿出一支煙點上,開始一本正經地講起來。

“你應該知道陸遠是犯什麽罪進來的吧?”

江洺點點頭,說:“知道,強/奸。”

“那你知道他強/奸的對象是誰嗎?”

這個......那女的叫什麽來着?

孫志勝看出江洺的疑惑,馬上給了答案,“她叫周芸。”

周芸?

江洺覺得耳熟,他在腦子裏搜索一圈才想起在醫院,陸遠和陸焜談話的時候提起過這個名字。

“如果沒發生這件事的話,周芸應該會成為陸遠的大嫂。”

江洺猛地擡起頭,驚詫寫了滿臉。

“也就是說,周芸曾是陸焜的女朋友,陸遠強/奸他哥的女人,你說他哥會給他什麽好臉色,出了事還能來看他已經很不錯了。”

此時的江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手裏的煙燃到根部燙了他的手。

孫志勝沒有發覺,自顧自地說:“不過今天陸遠說的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和他哥既然認識就沒聽說點什麽?”

江洺知道孫志勝的意思。

他清清嗓子,說:“我和他就只是認識,沒有深交。”

見孫志勝不說話,江洺又問他,“你怎麽知道這麽詳細啊?”

孫志勝笑笑,擡手拍了下江洺的肩膀,說:“這案子之前是經我哥之手辦的,他有時候在家閑得沒事會跟我講講他都辦了什麽案,這個雖說不怎麽離奇,但是誰讓陸遠被關到咱們這來了,所以我印象比較深。”

這時窗外傳來幾聲貓叫,撕心裂肺。

孫志勝抻長脖子朝窗下看了眼,“春天不是都快過去了嗎?怎麽還發/春呢?”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江洺起身,說:“我還有事先走了,一會兒你再過去看看陸遠,我覺得應該沒事兒了。”

孫志勝“嗯”了一聲,“挺晚了,你自己回去小心點兒。”

“知道。”

......

江洺他們單位前那條路是三環附近的收費站旁邊分出來的一條小路,省未成年犯管教所,省女監,還有警官培訓學校都集中一起。

這裏路燈很少,江洺要走到主路上才能打到車,忙了一晚上他本來挺累的,可是這樣靜谧的夜色裏花香自來,安撫了他的心神。

江洺掏出手機,随手拍下了一張照片。

他不經常拍照,更沒有經驗可循,所以這一張也毫無懸念的...虛了。

照片裏只有一棵楊樹,月光把樹梢鋪滿灰白色,樹幹筆直,挺拔。

他腦子裏一閃而過陸焜的腿,這樣的聯想,也許很好解釋。

只是因為相像吧。

夜色漸重,撩人,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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