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牡丹妖 一

“花開花落二十日, 一城之人皆若狂。”

洛陽城,隋時為東都,唐諸帝臨時移居洛陽約四十多年,一直是僅次于長安城的繁華陪都。

它北據邙山,洛水穿城而過,皇城位于地勢最高的西北,而洛陽城中的居民就居住在外郭城內的一百一十二個坊中,由洛水分成南北另兩個區域,市井繁華,此時正值暮春孟夏交互交接之際,名滿天下的洛陽牡丹滿城盛放,一叢深,一叢淺,将洛水兩岸裝點成了個花團錦簇。

此時一個穿着青色襕衫,頭帶席帽,腳踏皂色靴子的讀書人,手裏牽着一頭小毛驢緩緩走上了橫亘于洛河上的朱紅色橋梁。

一位挑着貨擔的貨郎從橋那頭迎面走過,朝來人打招呼道:“這位郎君怎麽稱呼?來仁風裏是探親的還是訪友啊?”

讀書人回禮道:“鄙人姓杜,字子美,請問仁風裏裴府往哪裏走?”

原來他竟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詩聖杜甫,當然這個時候杜甫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詩人罷了,剛從偃師首陽山下的窯洞趕往洛陽,為兒時撫養自己長大的二姑母杜氏守制。

“原來是杜二娘的賢侄。”賣貨郎說道,“可惜你來得晚了些,二娘已經仙去數日,好在還趕得上七日之期。”

杜甫聽聞,面露悲戚神色:“首陽山路遠,我收到書信便趕過來,還是未能送行。”

立在他旁邊的驢子突然叫了一聲,用腦袋拱了拱杜甫的腰,以示安慰。

貨郎奇道:“你這驢子倒像通人性一般。”

“正是頗通人性,我一路而來,都虧此驢陪伴。”

貨郎看到杜甫輕輕摸着驢子腦袋上的毛,也忍不住手癢想要伸手過去摸一把,卻見那驢子靈活地将頭一偏,撒開蹄子往前跑了幾歩,回過頭來用黑亮的大眼睛瞪了自己一眼。

總覺得被一頭驢鄙視了,貨郎悻悻笑道:“郎君這驢子怕是成精了吧?”

貨郎沒想到自己雖然沒有火眼金睛,卻是一句玩笑話說到了實處——這頭驢子外表看起來和尋常無異,但是它內裏卻是一個人,一個叫做杜蘅的倒黴催的現代人。

故事還得從杜甫翻越邙山時講起……

卻說杜甫收到二姑母家的書信,心急火燎地從土婁莊買了一頭毛驢,騎着便往洛陽趕去。

邙山非常高大,古代就算都城周圍的荒郊野地都有猛獸出沒,更何況如此高峻的大山了。

好在邙山上有一條寬闊的官道通往洛陽,白天裏有商販走卒經過,野獸不敢接近,但到了晚上就非常危險了,必須快點走到下一個村莊住店投宿才行。

就在這當口,杜甫的驢子賴在原地,任憑他怎麽拉繩子都不肯走了。

非是驢兄不配合,而是它被穿了!

杜蘅意識到自己穿越回古代的時候,他還不算特別慌張,畢竟這年頭的年輕人誰沒看過幾本穿越小說?說不定穿越成根骨出衆的仙童,優雅富貴的皇子,或者殷富之家的少爺,從此大開金手指,走上傑克蘇征服衆人的道路呢?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當感覺到自己正四肢着地時,杜蘅徹底無語了——并不是每個穿越者都會變成人的,總有那麽幾個倒黴蛋,今天就輪到他“中獎”。

眼前站着一個陌生的古代青年,手裏拿着一把新拔下來的青草,正笑眯眯地哄着自己:“快吃了趕路,天色已經晚了。”

我!才!不要!吃草!

杜蘅憤怒地想要出聲抗議,卻發現自己發出宏亮的嚎叫:

“啊——嗷——昂————”

似乎被自己奇怪的叫聲驚到了,杜蘅撒開蹄子飛奔到道旁的小溪畔,只往清清的溪水裏打量了那麽一眼,就覺得自己氣得快要暈厥了。

這倒映出來的一個灰褐色毛茸茸的大腦袋,白色的鼻子,一雙無辜溫良的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還有一雙是不是抖動的豎立在頭上的耳朵,怎麽看怎麽像一種農村常見的生物——驢子呀。

穿越之後做不了人也就罷了,多少也穿越點優雅有逼格的生物啊,這穿成驢子的人生真是令人生無可戀。

杜蘅憤怒地仰脖再“昂昂”了幾聲。

杜甫走了過來,好奇地看着杜蘅,似乎不明白自己的驢怎麽突然發瘋了。這可是他特地買來趕路的坐騎,要是驢子瘋掉了,靠他走路是來不及趕到洛陽的喪禮的。

他摸了摸杜蘅的腦袋,哄勸道:“好驢子,你載我去洛陽,家裏會有人好吃好喝養你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聽到這句話杜蘅心裏更加悲涼了,吃草的人生并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的,于是他沖杜甫呲牙咧嘴,以示自己的不滿。

然而驢子再兇也是吃素的,杜甫根本不怕他,只是更加上手胡撸他的頭毛。

“你要是走累了就喝點溪水,歇會再走。”杜甫看了一眼西斜的日頭,“這段山路人煙稀少,我怕天黑了會有老虎出來,到時候我們兩個都危險了。”

老虎?!聽到這個詞杜蘅的毛都炸了起來。

他連忙左右打量,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沿着溪水下山的小路上,兩邊都是高聳的山峰,林木幽深,路旁茅草都比人還要高,看起來不要太荒涼,仿佛随時都能從裏面竄出來一頭大老虎。

杜蘅看得心驚,秒慫了,“啪叽”一下屈腿下跪,示意杜甫騎到自己背上,撒開蹄子迅速朝山下一路小跑而去。

杜甫發現坐騎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難道這驢通人性,能聽懂人話?

被自己這個奇想逗趣得笑出了聲,杜甫從挂在一旁的書箱裏拿出一卷書,開始伴着杜蘅脖子上挂着的銅鈴铛清脆的響聲讀起了詩。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杜蘅一邊無聊且認命地往前走,一邊八卦地豎起了耳朵,這首詩怎麽聽得有些耳熟,難道在中學語文課上背過?

“蕩胸生曾雲,決眦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等青年讀完後半句的時候,杜蘅很配合地“昂”了起來,這首詩他真的背過,這不就是唐代大詩聖杜甫的五言名篇《望岳》嗎?看來自己穿越過來的時候可能是唐以後,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年輕的“主人”果然一看就是文化人啊,一讀就是杜甫的詩。

背上的青年還在搖頭晃腦地讀詩,不過剩下的幾首詩就是杜蘅根本沒聽過的了,心裏暗暗吐槽也不知道這個書呆子是從哪裏翻出來的,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欣賞可以引發文學史轟動的杜甫那些失傳的早期詩作。

在詩歌的一路陪伴下,杜蘅踏着頗為文藝的小碎步,跑進了一處村落。

這個時候渾圓火紅的夕陽,正從群山之巅沉落,周圍的天色驟然變暗起來,看着眼前一家家點燃起燈火的窗戶和冒着炊煙的房頂,杜蘅呼出一口氣,終于感到了溫暖。

村落就意味着人氣,那些野獸就算趁着夜色也不敢貿然進入人類的領地。

興許此村坐落在官道旁邊的緣故,這個村子雖然不大,裏面倒是有好幾家做旅店生意的,接待來往的客商。

杜甫雖然祖上顯赫,但他的母親在他剛出生後不久就去了,父親杜閑早些年已經在兖州司馬任上去世,到了他現在這個年紀,家裏已經沒有太多可供游歷的閑錢。

所以杜甫只挑了村邊一間價位居中的二層客舍,挑了最靠東邊的房間住下了,杜蘅作為一頭驢子,自然被客舍裏的農婦牽着系在了院子裏的一株紫薇樹下。

雖然節氣上已經過了谷雨,但山裏夜間還是有點寒意,杜蘅完全不習慣幕天席地睡覺,就趁着四下沒人,在庭院裏繞圈散步起來。

客舍的柴門虛掩着,杜蘅伸出一只蹄子試探着推了推,發現門能推開一半,就鑽了出去,在村子裏開始視察情況了。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此時一輪明月已經高懸在夜空上,将霜雪般的銀色光輝灑滿青石板鋪就的地面。

沿着村莊周圍有一圈半人高的土牆,想必是為了防止山裏的野獸誤入村內傷人。

杜蘅沿着牆根溜達了一會,突然聽到有幾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聽說了沒有,洛陽城裏出了事情了?”

“什麽事情?姐姐你見多識廣,快說來聽聽。”

“聽說是牡丹花成了精,現在好多好事者都在趕往洛陽。”

杜蘅一擡頭,發現原來是幾只小麻雀停落在牆頭,正在叽叽喳喳地說話。

麻雀看到杜蘅過來,撲扇着翅膀飛了起來,圍繞着他打圈:“這裏有一頭蠢驢。”

杜蘅騰起身沖它們跳了一下,吓得這幾只麻雀馬上飛散開來。

“他聽得懂我們的話!”

“難道他也要成精了嗎?”

杜蘅聞言心中一喜,原來這個世界的動物可以成精嗎?那他修煉一下是不是能重新變回人的樣子?

他張口想要朝麻雀詢問,卻發現自己雖然能聽懂麻雀說話,自己卻無法口吐人言,不知道這個修煉的入門技能要從哪裏修習啊,杜蘅內心充滿希冀地想。

麻雀們卻沒有等他,而是往村莊外面的小樹林裏飛去了,嘴裏嚷嚷着:“那裏有熱鬧看。”

杜蘅好奇地跟着麻雀走,穿過了一片不怎麽茂密的小樹林,來到一處林間空地上,這裏溪水淙淙,芳草秀美,皓月之下站立着一位身材高挑修長的白衣男子,一頭黑發在腦後梳成馬尾,手裏按着一把通體碧綠的劍。

當他轉過身時,杜蘅不由得在心裏贊了聲:“好一個翩然若仙的大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基調會比上篇輕松一點,大框架上按着杜甫年表還有他和李白高适潇潇灑灑紅塵作伴那幾年的游玩路線走,人物關系也基本按照歷史來,其他神怪靈異的部分就是我自己腦洞大開的産物啦

所以考據只能在力所能及範圍內盡量做到,如果有錯還請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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