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牡丹妖 五

杜蘅終于脫離了驢子的形态,心裏非常高興,馬上從房間裏找出一面銅鏡仔細照了照。

大概是卿平覺得杜蘅作為杜甫小跟班,給編個書童的身份最為合适,就将他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臉還是杜蘅穿越之前的樣貌,不過是初中生版的杜蘅,看起來稚嫩可愛,頭頂紮着個馬尾,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杜蘅心想,好久沒有在除了照片之外的地方見過如此幼稚的自己了……一時竟然還有些懷念。

不過他沒有照多久鏡子就放回去了,因為卿平已經催促道:“開始幹活了。”

家裏長輩去世之後,靈前的紙錢不能斷,這種活通常是由小輩做的,杜甫此時就搬了個竹凳,坐在一口巨大的鐵鍋面前,從旁邊的竹簍子裏一小撮一小撮地拿出紙錢在手裏,點燃再扔到鍋內。

杜衡作為杜甫的書童,于是也是非常敬業的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幫忙燒點紙錢。

而李白禮節性地祭拜了靈堂中的主人之後,就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坐在庭院裏的石凳上,開始一邊飲酒,一邊賞月。

和詩仙的閑情逸致不同,卿平就端正地站在靈堂的一側,和坐在牡丹花枝上的羲和兩人,就仿佛一左一右兩尊門神,表情肅穆地靜候着任何可疑情況的發生。

也許是這兩尊大神的氣勢頗為駭人,整個上半夜竟然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任何裴榮期口中所說的奇怪的事情。

李白已經喝到半醉,對卿平吩咐了一聲:“我且睡去了,有什麽事情叫醒我。”就伏在案上,睡了起來。

燒紙錢的動作非常枯燥,又加上誦經的聲音頗為催眠,杜蘅已經在一旁哈欠連連,只有杜甫一邊燒着紙錢,一邊想起二姑母以往照顧自己的點滴,心中悲切,反而是衆人裏面勁頭最足的。

外面敲梆子的聲音響起,卻原來是巡邏的人在深夜提醒大家更深露重,小心火燭。

那敲梆人的腳步聲走過去不遠之後,在杜蘅身後的矮牆上,突然響起一陣凄厲的貓叫聲,将杜蘅吓得險些從小竹凳上跌落下來。

他趕緊扔了手中将要燒盡的紙錢,起身轉頭望去。

只見在牡丹花樹後不遠的矮牆上,正站着一只黑貓,這只貓不知何時來到牆頭,此時整個身體弓着,尾巴上豎,渾身的毛都炸開了,不斷發出尖叫聲。

杜蘅左右張望,只見李白此時已經醒了,其他人也都一幅嚴陣以待,頗為緊張的樣子,尤其是杜甫,已經張開雙臂攔在了靈堂前面,對杜蘅說:“麻煩将這黑貓攆出去,不能讓它進入靈堂。”

“為什麽?”杜蘅還有些迷糊。

卿平斜了他一眼,說道:“你這妖怎麽做的?竟然不知道嗎?停靈期間如果黑貓進入靈堂,就會有詐屍的可能。”

被卿平這麽一說,杜蘅頓時覺得後面厚重的黑色棺木和被月光照得發亮的靈牌,都顯得有些陰森詭異起來,他連忙從牆根撈起一根竹杆,就往牆頭上的黑貓攆去。

那黑貓見杜蘅拿着竹竿趕它,叫得更兇了,但卻沒有離開。

杜蘅突然發現,那只黑貓雖然叫得非常兇狠,但卻不是沖着自己來的,而是仿佛對着自己身後的某處虛空,似乎那裏有非常令它可怕的東西存在一樣。

杜蘅猛然反應過來,轉身對其他人說:“那東西在房間裏!”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平地裏突然起了一陣旋風,那風中夾雜着牡丹的香氣,掠過杜恒,往靈堂方向掠去。

靈堂外面的屋頂上原來挂着杜甫二姑母的衣物,是用來招魂用的,此時那一身衣物竟然人立而起,被風吹得鼓鼓囊囊的,仿佛裏面塞了一個人一樣,在月下俯瞰着衆人。

杜衡看得發毛,他發現自己除了手中竹竿之外,竟然沒有一件趁手的武器,而竹竿太長是拿不進房間裏的。

情急之下,他想起了自己随手放在一旁的銅鏡,連忙跑過去将銅鏡拿在手中。

就在他這一放一拿的時間裏,那陣風已經開始在靈堂裏打轉了,只見香案上的兩根白色蠟燭,在風中瑟索了一下,猛地熄滅了。

靈堂裏此時一片幽暗,只有屋檐上挂着的兩盞白色風燈,還在發出光芒,只是原先那昏黃色的光芒,此時竟然變成了陰森森的藍綠色,怎麽看怎麽不像科學的自然現象。

緊接着,從那黑色的棺木裏,竟然傳來了幽幽的嘆息聲。

“二姑母!”杜甫聽到棺木裏發出聲來,一時熱血上頭,就要往靈堂歷跑,恨不得打開棺木看個究竟。

李白連忙一把攔住了他:“杜兄莫要焦急,這是且交給卿平處理。”

話音剛落,就見卿平化作一道青色的光焰,徑直朝棺木上方射去。

那正作妖的風看到卿平沖了過去,迅速消散不見,棺木上方有白光炸裂開來,一團黑霧在那裏漸漸地凝聚。

随着黑霧的凝聚,那類似于嘆息聲的怪聲也越來越明晰,卻原來是小孩的哭泣聲。

待到杜蘅定睛看去時,就看到那團黑霧化成了一個三歲小孩的虛影,正四肢伏地伏地趴在棺木之上,嚎啕大哭。

那小孩哭的分明是:“阿娘,兒好痛啊,為什麽不救兒?”分明痛徹心扉,哭得好不凄慘,哪裏有剛現形時那可怖的樣子。

衆人面面相觑,卿平更是轉頭和李白對視,用眼神詢問該怎麽辦。畢竟堂堂劍靈,對于應付小孩非常不拿手。

李白當機立斷:“抓了再說。”

卿平就伸手去抓那個小孩,結果他剛觸碰到對方時,那團黑霧就和真正的煙霧一樣消散了。

“這不是真正的怨靈。”卿平皺起了眉頭,“而是精怪之力造就的虛影,所以脫離那陣風沒多久就會消失。”

“大意了,那陣風才是造成諸多怪事的真兇。”羲和從牡丹花枝頭飄到牆上,伸出手掌幻化出一只玉蝶,讓它追着剛才那股香風而去,“我已經放出了追蹤靈蝶,事不宜遲,趕緊追過去吧。”

杜蘅連忙打開門,一行人沿着狹長的小巷向東邊追去。

洛陽城實行宵禁,到了夜晚各個裏坊分別關閉大門,彼此之間不能再互相走動,但坊內還是可以在夜晚做些生意的。

不過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就算那些勤勞的小商販也早關門打烊了,整個仁風裏靜悄悄的,巷子裏黑燈瞎火,只有羲和的靈蝶飛在衆人面前,扇動翅膀落下幽幽的青色光點。

不過就算是深夜裏,還有通宵開門迎客的建築。靈蝶停落在一盞紅燈籠上,那燈籠懸挂在高大的臺門口,在風中左右搖晃,門後一座三層的小樓燈火通明,裏面時不時有絲竹的聲音傳來。

這就是當時著名的便民紅燈區了。當然最大的紅燈區在西邊的一個坊裏,但是洛陽晚上出門不方便啊,所以每個封閉的坊中也有假母做這等生意,當然名妓是沒有的,多是一些比較便宜的胡姬,對外就說是陪酒。

杜甫本來一路小跑,到了這裏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我們要進去嗎?”

李白攬住他的肩膀,笑着說:“既然來了,不進去我們怎麽查明真相?”說完伸手就往門環上扣去。

夜深人靜,那銅環扣出的“咚咚”聲仿佛還有回聲。不一會兒一個小厮從裏面将門打開一半,問道:“幾位是要進來喝酒呢還是聽曲?”

李白轉頭對衆人說:“既然來了,那麽每樣都來一點。”

小厮一聽這是來了單大生意,連忙殷勤地将幾人迎了進去。唐代文人集體逛窯子并不罕見,所以李白杜甫這群青年士子模樣的人互相推搡進門,小厮早已見怪不怪。

至于為什麽這麽晚才來?看為首那位郎君喝得醉醺醺的樣子,肯定是第一場剛散來趕下一場。

別的人都好說,只是羲和是個女子,跟他們一起進青樓楚館就很奇怪了,杜蘅略微擔心地回頭望去,卻看到羲和早已悄悄将靈蝶收回袖中,此時已經“一鍵換裝”變成了一個白衣書生的打扮。

杜蘅再次确定了羲和肯定和卿平一樣不是人,但很好奇羲和到底是什麽變成的。

這麽想着,杜蘅跟在勾肩搭背的李白杜甫二人後面,踏入了園子,一進門就感到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

原來這園子裏竟然種滿了各色牡丹花,此時正在月下争奇鬥豔,香氣濃郁。

不過因為剛才那股妖風裏也有類似的香味,杜蘅就變得謹慎起來,畢竟羲和的靈蝶飛到這裏就再也找不到妖風的去向了,這座院子其實是最為可疑的,滿園牡丹雖美,但不知道裏面暗藏了什麽幺蛾子,只會讓杜蘅覺得慌張而已。

這個時候卿平的一只手輕輕拍在杜蘅的肩膀上,在他身邊輕聲說:“不要慌,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被高手安慰了,杜蘅心裏頓時安全感爆棚,同時感受到了一股被美人關懷如沐春風的滋味。

他仰頭望去,卻見三樓的窗戶裏,一個面容豔麗,穿着粉色紗衣的女子站在那裏,裸-露在外的玉臂托舉着一只銀瓶,正将裏面的水緩緩朝樓下的牡丹花叢澆去。

“這是誰?”杜蘅不由得開口問道。

小厮笑眯眯地回答:“這是我們家的頭牌魏紫來表演甘霖灑牡丹。”

“魏紫?”杜甫奇道,“這不是牡丹的一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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