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陵臺 七

杜蘅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顆礦石,一動不動地鑲嵌在峭壁之上,幾只海燕在他下方的岩石縫隙裏做窩,叽叽喳喳的聲音将他從長久的睡夢裏喚醒。

自醒來以後杜蘅就沒見過半個人影,別說卿平了,就連宋康王之類的也沒見着。

他面對着的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海,深藍的海水随着日升日落、雲霧開散變換着不同深淺的色彩,他也是聽海燕說話才知道眼前所見的這片海便是東海。

杜蘅覺得自己所處的應該是東海的一處海島上,周圍風景還是比較優美的,而且靈氣充沛,在他身邊出現過的動植物都有能化形成功的。

但是漫長的時間過去了,杜蘅還是不能從石頭變成人,直到有一天,一個騎着奎牛,穿大紅白鶴绛绡衣的年輕道人,分開東海的海水,在海平面上如履平地,很快就來到了杜蘅面前。

那牛渾身烏黑發亮,身體周圍環繞有祥光瑞霭、五彩慶雲,牛頭額間正中有太極八卦圖紋。

騎在牛上的道人來到杜蘅面前,看着他驚嘆道:“好一塊天生地養的靈石,真是難得的鍛造法寶的材料,我正好缺一把劍。”

道人看着這塊黑色的礦石表面上有流雲般的青色紋路,透着銅綠色,而在青色紋路的頂端竟然憑借瑞氣憑空長出了一支青色蓮花,一片荷葉亭亭蓋在其上,為靈石阻擋風雨。

“蓮葉也是水上青萍,這把劍遍喚作青萍劍吧。”那道人歡喜道,“等我鑄成寶劍,便可獻給我師父鴻鈞道人看看。”

聽到那個道人說到這句,杜蘅心裏哪有不明白的,原來他此時正在經歷的便是卿平從一塊野生的礦石變成不世名劍的最初的本源。

沒想到卿平還真是如假包換的通天教主那把青萍劍,這來歷可謂非同小可,難怪那個宋康王轉世到千百年後還想要設計得到他。

通天道人将礦石帶回自己位于蓬萊山紫芝崖碧游宮的洞府之中,用上好的煉器爐将礦石進行煉制。

在高溫焚燒的爐內,杜蘅感覺自己由一塊石頭融化成了一灘銅水,通天道人又反複在裏面加入錫、鉛等別的材料,鍛造出能讓劍既鋒利又富有柔韌性的合金。

杜蘅這才知道要制造出一把舉世聞名的劍需要多少工序,真的是千錘百煉。

最開始燃燒的時候火焰帶着明顯的黑煙,是因為要燒化原料所附着的木炭、樹枝等燃燒引起的。

再後來裏面摻入的錫先融化,還有其他原料裏所含的元素一起揮發,火焰就變成明亮的黃白色,是一種偏向橘黃色的暖光。

往後爐內溫度繼續升高,銅礦石終于開始融化,燃燒起青綠夾雜着白色的火焰。

到了最後,銅也全部融化成銅水,融化了的銅的含量遠遠高于融化了的錫,其他雜質也在無數次的燃燒中化作氣體揮發,剩下來就是銅燃燒的純粹的天藍色火焰。

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是古人所說“爐火純青”的程度,熔煉的過程就差不多結束了。

滾燙的青銅液體被倒入事先制作好的劍範,放置在山洞裏等它慢慢冷卻凝固,變成一把劍的雛形。

接下來便是對劍身進行各種刮削琢磨,去掉粗糙的表面和毛邊,使得它如同玉石一樣光滑,在鑄成的花紋溝槽中嵌入昆山軟碧玉,使得劍身更加溫潤,并且起到裝飾作用。

再在劍周圍鍍上一層罕見的黑金,這才使得青萍劍呈現出杜蘅第一次見到時那種遠遠看去閃耀着神秘黑色光澤的樣子。

最後一道工序便是将劍身一側放在砥石和砺石上磨砺,用來開刃。

杜蘅早就在一次次炙熱的火焰焚燒中鍛煉出了心性,此時又感受着呈現菱形的劍身一點點在粗糙的石頭上磨出明亮的火花,點亮了黝黑的洞穴,深沉的黑夜,也如同一盞明燈般照亮了他的心海。

在那個兇險莫測的大陣裏,當卿平将手指點在自己額頭上,用溫柔的語氣勸自己離開的時候,杜蘅就想明白了。

自己穿越到大唐,難道只是滿足于做一個抱上大佬金大腿、混吃等死的傻驢子嗎?當然不是的。

為什麽僅僅在林子驚鴻一瞥,就想要修煉法術?難道不就是為了變得足夠強大,保護那些自己重視的人嗎?

卿平說了那句“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了什麽”,杜蘅其實心裏想要大聲喊出來的是:“不是這樣的,我也能幫你,保護你。”

但當時他沒有底氣,只是學會了一些粗淺的法術,連本命法寶都沒有煉成,口口聲聲和卿平說想要煉制一把劍,但拖延症發作的杜蘅到現在都沒有想過要怎麽去讓劍成型呢。

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本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驢子精,平平無奇的法術,平平無奇的戰鬥能力,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憑什麽說想要保護卿平?

是的,當杜蘅看到卿平被那些讨厭的紅色光線包裹着,雙眼放空顯得有些柔弱無力的時候,他是多麽想要保護卿平。

如果沒有這個能力,那麽就去求證,努力去實現它。

老子《道德經》裏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大道歸元,赤子之心始終如一,杜蘅憑借這麽一個最本真的願望,感悟了天地人的正道,而一道浩然之氣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在杜蘅的意識中,一個小小的劍胚正在形成,它最初是小小的,猶如新長出的花蕾,漸漸演變成了一根修長的劍,劍身上泛着淺淺的珠玉之色,仔細看時猶如帶着一層淡黃的羊脂白玉一般,這便是杜蘅心中所化的靈劍,它源自為了保護卿平而生的劍意,因此和一般肅殺的兇器神兵不同,乃是一把沒有殺氣的劍。

杜蘅睜開眼,清喝一聲,伸手往虛空一握,這把在他意識之海裏形成的玉具劍便出現在了他空着的右手裏。

這只手原先一直是緊緊握着卿平的手腕的,現在為了握玉具劍卻松開了,只是這一張一握的時間,什麽山洞、寶地、鑄劍爐、東海、高崖,所有的一切都在飛快地往後回溯,終于來到了最初的時間點,杜蘅和卿平一起被吸入青萍劍內的那個時刻。

因為杜蘅松開了手,他瞬間被彈了出來,再度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寬敞的宮室,何氏正跪坐在地上哭泣,在她身後的牆壁上就懸挂着韓憑鑄造之後獻給宋康王的劍,也是杜蘅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寄身在其中的那把。

不過杜蘅現在感悟出了自己的劍道,自然就不需要再屈身于別人所造的劍裏便能自由行動了。

何氏面前的案幾上攤着一方絲帕,上面寫着幾個大字:“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

“夫人為何哭泣?”杜蘅問道。

何氏已經哭得精神恍惚,渾然不覺得房間裏平白出現一個大活人有什麽奇怪,她抽抽噎噎地回答:“這是我夫君送給我的信,我聽到他們說,他已經自殺了。”

杜蘅沉默了片刻,沒想到他在青萍劍的記憶力走了一遭,出來後這個時空的時間已經迅速向前推進了不少,不知道那以後卿平怎麽樣了。

這個時候何氏又從箱子裏翻出一件舊衣服,自言自語道:“明日青陵臺就要建成了,王準備帶我登臺觀景,我早就準備将這件衣服浸泡得破爛,等到了臺上,我就跳下去和我的夫君團聚。”

“夫人,有時候活着比死了更好。”杜蘅走在何氏前面,端詳着她滿是淚水的臉,“您難道不想替你的夫君報仇嗎?我這裏有一個非常好的辦法。”

何氏的眼睛瞬間亮了亮。

“什麽辦法?”她提高聲音問道。

“夫人在這深宮之中,可聽什麽人提起過青萍劍嗎?”杜蘅內心略微緊張地詢問,他怕問不到卿平的消息,也怕卿平出什麽意外。

“我聽過,聽說這是截教教主通天教主都用過的佩劍,王得到後非常高興,日夜佩戴在身邊,還曾對我說,韓憑給我打造了幾年,造出來的所謂王者之劍,根本不及此劍的萬分之一。”

杜蘅略微笑了笑,自然是都不及青萍劍了,那可是卿平啊。

何氏被他笑得略微抖了抖,卻只見這小少年站在陽光下,一臉和煦,看起來溫文爾雅地說道:“我聽說夫人挂在牆上的這把劍,在家裏是還有一把雌劍的,雌雄雙劍合璧會發生神奇的事情,我想請夫人假托家裏還有這把雌劍要獻給王,到時候我帶着劍上殿,借機行刺宋康王,您覺得這個計劃如何?”

原本如同行屍走肉般面容枯槁的何氏好像瞬間活了過來,她站起身來,激動地說:“這當然好,我一直恨不得手刃仇人。”

“包在我身上。”杜蘅笑着拍了拍何氏的肩膀,這人啊,果然要有為了保護什麽的信念才會變得更加強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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