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胡旋舞 一

那天下山便晚了,因此就在一山腳下住宿了一宿。高适說家中備上了美酒,于是幾人又返回了睢陽城。

回到睢陽,不料高适家卻有一個小少年正在等着,這小少年長得跟杜甫有幾分相似,臉蛋圓圓的,看起來還未脫孩子氣,十分清秀可愛。

杜甫看到這小少年在門口等着,連忙翻身下馬說道:“阿豐,你怎麽在這裏?”

被喚作阿豐的少年揉了揉眼睛,說道:“阿兄,你總算回來了,我給你帶了一封家書。”

原來這名少年便是杜甫的三弟杜豐,今年只有十一歲。杜甫先前傳的家信,說自己去梁園遇到了高适雲雲,杜豐恰好經過此地,便尋到了對方家中。

杜甫慈愛地摸了摸杜豐的腦袋,問道:“你特地跑到這裏來,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

杜豐乖巧地點了點頭:“阿兄的外祖母病重,那邊盼你早日回去。”

杜甫的父親娶了兩任妻子,杜甫是第一任妻子的唯一孩子,下面的四個兄弟、一個妹妹都是繼室生的。

不過杜甫和他們的關系非常融洽,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感情和親兄弟一樣好,杜甫作為大哥平時在詩歌裏也經常提到他們,留下了“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這樣思念兄弟的名句。

聽說自己的外祖母病重,杜甫也沒有了在外游玩的心思,馬上準備向高适道別。

高适說道:“那就吃了便飯再走吧。”

吃飯的時候畢勝突然對杜甫開口說:“先前我随你前去,就說了等你回去洛陽,要将我帶去見見你的外祖母,這話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杜甫點了點頭說,“我肯定是要将你帶回去的,說不定外祖母見到你還很高興。”

畢勝點了點頭,就獨自走出去了,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高适對杜甫說:“你回去的路途上要注意安全,不要為了急于趕路搞到車馬疲憊,要是生了病可就不美了。”

“多謝達夫兄關心,我心裏有數。”杜甫回答。

李白将杯中酒飲盡了,豪邁地說道:“既然高兄不放心,那不如我陪杜甫回趟洛陽吧,反正我在外面,總歸走到哪兒都是一樣的。”

杜甫面露喜色,不過嘴上還是推脫:“如此,豈非太麻煩太白兄了?”

李白拍了拍杜甫的背說道:“你我之間說什麽麻煩。”

杜豐正在吃飯,聽到他們之間的動靜,突然擡起頭來說:“這位就是李太白吧?我在家的時候可沒少聽阿兄誇贊過你的詩句,清新如庾開府,俊逸似鮑參軍呢。”

杜甫猛然被弟弟揭了老底,臉色一紅,略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李白倒是非常淡定,朗聲大笑道:“原來子美對我的詩歌評價這麽高?那我就笑納了。”

臨行前,高适又給他們塞了一些盤纏和幹糧,将他們送到城外。

雖然說了不要旅途勞累,不過心系外祖母的杜甫還是加快了腳程,比杜豐來時更快地進了洛陽城。

進城後,杜豐陪他們來到宅院門口,就和杜甫告別了,因為那并不是他的母家,他暫時去探視添亂了。

此時天氣已經是冬天,洛陽城這幾日沒有太陽,頗有些陰了,杜甫外祖母李幼安的房間就安排在一處向陽的院落裏,外面幾圈修竹,因為病人怕風,所以窗戶都緊關着,房間裏有些昏暗,點燃了幾盞燈,彌漫着濃濃的藥味。

杜甫只帶着杜蘅兩人走了進去,只見已經白發蒼蒼的李幼安躺在榻上,蓋着一條厚厚的棉被,皺紋已經爬滿了被歲月侵蝕的臉,已經全然看不出杜蘅以前在畢勝的記憶裏看到過的那張令人憐惜的少女的面龐了。

“外祖母,我是杜甫,我來看您了。”杜甫跪坐在榻前,握住了李幼安幹瘦如柴的手。

躺在床上的老人眼睛略微張大了一些,露出了一些光亮,似乎想要将面前的人看得清楚。

“是杜甫啊,聽說你這幾年一直在外面游歷,難得回來看我。”

“是啊,我一直在外面走南闖北,未能在您面前盡孝。”

李幼安拽緊了杜甫的手:“我們家這個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一直以來也沒有能夠照拂你的仕途,你的母親去世的又早,這些年來,看着你漸漸長大,我就很開心了。”

杜甫動情地說:“外祖母,我這次帶了一個故人,你看看認不認識他?”

說話間,懸挂在杜甫腰間的筚篥,彌漫出一道紫煙,身穿紫色華服的畢勝出現在榻前,他坐在榻邊,看着躺在床上已經年華不再的李幼安,用袖子揮了揮,似乎是要将那些纏繞在對方身上的病氣驅趕掉一些。

“你是誰?”李幼安看着眼前的人,她雖然沒有見過這個人的面容,卻覺得對方的氣息令她分外熟悉,那是一種令人非常懷念又安心的感覺,使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少女時期。

我曾經有一個時候也在對着什麽不停地述說自己的苦悶,而後來那個聆聽者去在歲月中卻不知所蹤。李幼安這樣想着。

“我是畢勝。”畢勝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你還記得當年,你吹奏過的那支筚篥嗎?”

李幼安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摸一摸對方的衣袖:“是你?難道樂器也能變成人形嗎?”

杜甫在一旁說道:“我這些年在外面游歷也見過不少,其實萬物有靈,所有的東西都有可能修煉出人形,這只筚篥是我在吹臺旁邊找到的,他得了一些機緣,因此能夠化成人形,自他見到我時就認出了我是您的後代,所以要我将其帶在身邊,方便有一天能夠見到您。”

“是嗎?”李幼安微微地笑了起來,“我也一直很想見到你,只是沒想到,在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不久于人世。”

杜甫在一旁寬慰道:“外祖母,您一定會活得很久很久的……”雖然話這麽說,但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這個時候,畢勝突然開口說道:“雖然我沒有辦法讓你一直活着,但是,我可以為你延壽一年。在這一年裏,我會陪伴在你的左右,你有什麽想要完成的心願,我都會替你完成。”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李幼安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是你的陪伴讓我度過那段最黑暗的歲月,沒想到,現在我即将步入那些幽冥之地,你又重新照亮了我的前路。”

畢勝也說道:“其實,是你教會了我喜怒哀樂,我是從你的敘述中感悟了如何修煉成人的靈智,要不是你,我可能只是一只普通的筚篥,根本用不了這麽久就會被丢棄在一旁,說起來,你我是互相成就啊。”

畢勝将手放在李幼安頭上,那幽幽的紫色光芒,漸漸彌漫開來,整個房間裏面都散發着一種淡淡的蘭草的香氣。

杜甫看到,李幼安明原本晦暗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了起來,仿佛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從她身上像潮水般地褪去。

像是睡在最溫暖的水裏一樣,李幼安閉上眼,進入了睡眠。

“等她醒來就會覺得好很多。”畢勝對杜甫說道,“不過我的修為有限,只能為她再延一年左右的陽壽。”

“這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杜甫謝道。其實他這次來的時候本來都做好了奔喪的準備的。

果然,第二天李幼安一覺醒來之後,整個人的病都感覺大好了,她讓侍女将她推出來,在竹林裏轉來轉去,手裏抓着一只看起來已經老舊的筚篥。

像是想到了什麽,李幼安舉起這個樂器放在嘴邊,輕輕地吹奏了起來。

悠揚的樂聲,越過圍牆,蕩滌着每個人的心靈。

杜蘅看到一個隐隐約約的紫色外袍的高大虛影站在李幼安身後,守護着她,而李幼安身上也出現了一個幻影,那是杜蘅在幻境裏見過的少女,正在絮絮叨叨地和手中的樂器說着什麽。

伴随着樂聲,杜豐從外面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就向杜甫道賀:“我聽說你外祖母已經大好了,這真是可喜可賀,看來我這趟把你從外面拉回來,可真沒錯。”

“不,不是因為我。”杜甫搖搖頭沒有細說,不過他心裏清楚,這都是畢勝的功勞。

“既然你外祖母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了,那阿兄可以跟我出去玩了吧?”杜豐扯了扯杜甫的袖子,“我聽說洛陽最近有一個新來的胡旋舞姬特別有名,要不要我請阿兄一起去開開眼界?”

“哦?你說的可是最近名聞洛陽的,以漢人之身跳胡旋舞豔壓一幹西域舞姬的那位姑娘?”李白推開房門走了過來,“我也頗感興趣,不如将我也一并帶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年快樂!

我最近腸胃炎比較嚴重,明天請假停更一天,争取後天恢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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