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蟲)

喻冬從此将滑板束之高閣,上學放學時,或者步行,或者蹭宋豐豐的車。

從興安街——無論東街或西街——去十六中,都要經過一個鐵道口。

城市靠海,因而有幾個頗大的港口。運貨的鐵軌從這頭鋪到那頭,黑乎乎的煤填滿了車廂,在有節奏的搖晃中沿着鐵軌緩慢運往碼頭。

如果運氣不好,剛好遇到鐵道口下閘,去學校的時間不得不增加五分鐘。

五分鐘足夠宋豐豐吃完一碗雞絲粉了。

喻冬心急如焚:“要遲到了。”

宋豐豐大口喝完碗裏的湯,抓起書包就往外跑。粉店就在鐵道口附近,灰撲撲的一小間,但東西實惠滋味好,早上很難搶到位置,宋豐豐一起身立刻就有年輕的父親把自己孩子塞了進去:“坐好坐好。二兩粉加蛋,是不是?”

宋豐豐笑着插嘴:“是!”

喻冬跟在宋豐豐身後跑出來,順手撕了兩截紙巾給他。

宋豐豐胡亂抹兩把,跨上自行車就蹬。喻冬踩在他車後,宋豐豐吭哧吭哧到了鐵道口,綠燈正好亮起,放閘了。

“你不要亂丢垃圾,把紙給我。”喻冬說。

宋豐豐受不了似的嘆口氣:“我到了學校再扔,可以吧!”

自行車穿過鐵軌,一上一下很颠簸,連帶他的聲音也颠簸了起來。

他把擦嘴的紙塞進了褲兜裏,喻冬緊緊皺眉,剛想開口說話,一陣風吹來,直接把他脖子吹縮了。

九月和國慶長假都已經過去,天仍然熱着,但早晚開始有了秋天的涼意。偶爾會下一兩場小雨,不大,雨絲絨絨的,沒什麽威脅性,但下一場就涼一點兒,喻冬耐不住這種涼意,已經穿上了長袖外套。

他成為十六中的初三學生和宋豐豐的同班同學,已有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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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中只有初中班級,占地不大,學生不多,但是距離興安街最近。喻冬對學校沒有什麽選擇權,父親安排他去哪兒他就得去哪兒。宋豐豐說市裏最好的初中是實驗中學,但喻冬很快發現,十六中也很好。

因為在十六中,他怎麽考都是校內第一。

從進校門開始就不斷有女孩盯着喻冬。喻冬低頭看手裏的英語詞典,宋豐豐在他身邊推自行車,朝着注視喻冬的小姑娘擠眉弄眼地笑。

到了教室他才想起褲兜裏的那團紙,連忙小心拎出來扔了。

“我靠宋豐豐,你把家裏的垃圾帶到學校來扔?”張敬大叫,“你今天幫我做值日!”

宋豐豐學足了喻冬的言簡意赅:“呸!”

坐定之後,他跟張敬解釋:“我路上就想扔了,可是喻冬不肯。他有潔癖。”

張敬問:“什麽是潔癖?”

“他白嘛。白的人總是愛幹淨的。”宋豐豐覺得自己的邏輯沒問題。

喻冬完全沒聽到,戴着複讀機的耳機開始聽英語磁帶。倆人來得不早不晚,教室裏漸漸坐滿了人,沒多少人聊天,每個都在低頭翻動習題集和試卷,耳朵裏塞着耳機,磁帶在複讀機裏一圈圈地轉。

張敬是宋豐豐的同桌,他對喻冬這位轉校生充滿了興趣,整天拐彎抹角地跟宋豐豐打聽,諸如“喻冬吃什麽這麽白”“喻冬喝什麽這麽高”“喻冬怎麽長的腦子還這麽好”“喻冬話怎麽那麽少”“喻冬喜歡什麽顏色”“喻冬的幸運數字是什麽”,宋豐豐總覺得他對喻冬有古怪的興趣。

等張敬終于問到喻冬的生辰石是什麽時,宋豐豐覺得不對了。

“我幫我妹妹問的。”張敬神神秘秘,“她暗戀喻冬。”

“哦……”宋豐豐恍然大悟,“你妹不行吧?不好看。”

張敬把他壓在桌上掐脖子。

複讀機的電池沒電了,耳機裏什麽聲音都沒有。喻冬默不出聲地背誦單詞,後座兩個話唠聊天和打鬧的聲音一句句鑽進他耳朵裏。

十六中不是什麽特別好的學校,初三1班是沖刺班,只有四十個人。張敬是靠考分排名進來的,喻冬是靠着之前在別的學校的成績獲準進來的,只有宋豐豐是特例:他姑姑是學校的教導主任,硬是将他插進了這個班。

宋豐豐是校足球隊的體育生,早已經被最好的示範性高中市三中點名要了。由于完全沒有中考的壓力,他姑對他的要求也就是“不要吵鬧”“不要影響別人學習”“乖一點”。

在喻冬沒來之前,十六中的第一名是張敬,宋豐豐坐在張敬身邊,很快發現張敬不是埋頭學習的書呆子,頓時乖也乖得很有限。

張敬有個雙胞胎妹妹在隔壁2班,由于成績一直在前50名左右徘徊,無法進入只有40人的沖刺班,張敬壓力很大。

“我要給她提供學習資料,還要幫她追喻冬!”張敬說,“做大哥真不容易。”

宋豐豐:“別追了,肯定追不上。喻冬,你生辰石是什麽?”

他對生辰石産生了極大興趣,聽張敬說這東西戴上了能增進幸運值,于是也想弄一個來玩玩。

“你的生辰石……”張敬翻開手裏那本花裏胡哨的《戀愛前線》,“是鑽石,可以增進財富和機遇。”

宋豐豐:“……”

他頓時放棄了。

喻冬回頭看他:“鑽石你又不是買不起。”

宋豐豐揮手驅趕他的眼神:“去去去,不要打擾我和張敬學習。”

喻冬瞥他倆一眼,轉而去問張敬:“模拟考的最後一道數學題,老師說還有一個解題思路,複雜一點的,不過只需要畫一根輔助線。你想到了沒有?”

張敬立刻放下《戀愛前線》,摸出試卷:“我想出來了,連接CF兩點就行。”

喻冬看着張敬畫線,眉頭皺起一點,讓他的眉心仿佛隆起了小小的丘壑。窗外有人經過,嘻嘻哈哈的低笑聲傳進來,宋豐豐瞪大了眼睛驅趕,無聲警告:不要吵!

最後一節課結束,宋豐豐把新發的試卷全往書包裏塞,沖張敬和喻冬揮手:“走了。”

喻冬和他差不多同時收拾好東西,緊跟着他走出來。

宋豐豐十分驚奇:“你不是要學到七點鐘嗎?”

學校為沖刺班的人準備了小竈,六點到七點的放學時間有老師在班裏坐鎮,随時解答問題。喻冬和張敬都是會留到七點的,宋豐豐則不然,他到點立刻離開,不會耽擱一分鐘。

“其實你也不用那麽認真。”宋豐豐說,“憑你的成績,上市三中肯定沒有問題。”

“我想穩妥一點。”喻冬沒多解釋,抓住他書包沒讓他走,“你每天放學都去哪裏了?”

宋豐豐眼神有些閃爍:“去踢球啊。”

“你別騙我。”喻冬松開手,指着樓下的操場,“操場這兩天在鋪人工草皮,你去哪裏踢?”

“你管我去哪裏踢。”宋豐豐從他手裏脫離,連忙下樓。

一班在六樓,十六中的最高一層,隔絕所有影響,陽臺和窗戶都裝了鐵欄杆,也隔絕了所有可能在初三階段發生的意外事件。

喻冬緊緊跟在宋豐豐身後:“你是不是去網吧了?你爸說過不讓你去的。”

宋豐豐有些惱了:“我爸說不讓我去,你是我爸嗎?你怎麽這麽煩?”

喻冬站定了,靠在樓梯扶手上,眼皮垂下一點兒,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下方的宋豐豐。

宋豐豐又走了兩級,轉身回頭:“好吧,我是去網吧。”

宋豐豐的父親宋英雄是出海打漁的漁民,因為考了大副證,擔任漁船的大副職位,和普通的船工又有點兒不同,有了發號施令的權力和習慣。他體格健壯,身材高大,一身和宋豐豐幾乎相差無幾的焦糖色皮膚,腦袋剃得光溜溜,有一雙似乎永遠流露兇光的大眼睛。

“你要向喻冬好好學習!”宋英雄先對宋豐豐吼。

宋豐豐吃了一口飯,又吃了一塊燒鴨,基本是聽而不聞的狀态。

“你要幫叔叔看着宋豐豐啊。”宋英雄又對喻冬輕聲細氣地說。

那是九月底宋英雄回來時發生的事情。他很高興宋豐豐有了喻冬這個新的、正派的、學習比張敬還好的朋友,于是在喻冬身上傾注了許多古怪的期待。

“你幫他把學習搞上來!踢球……踢球有什麽前途!”宋英雄看着喻冬,感覺自己兒子終于撞上大運,有了點兒出人頭地的希望,“他喜歡玩游戲,我已經把他電腦砸了,你幫我看着他啊,別讓他去網吧。學習好的人沒有誰是玩游戲的。”

喻冬心想,也不對……他自己玩,他知道張敬也玩,而且他倆都比宋豐豐玩得好。

但宋豐豐常去的那個網吧,有些不對勁。

“你又跟龍哥一起玩?”喻冬問宋豐豐。

“反正不用花錢。”

喻冬驚奇極了:“宋豐豐,你家有錢,很有錢。去網吧一小時兩塊錢也拿不出來?”

宋豐豐覺得剛認識喻冬的時候喻冬比現在有意思多了,話少,人沉默,而且不會戳人痛處。

他想跟喻冬撒個謊,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

“這個月的生活費都沒了。”宋豐豐眼睛盯着天花板,“都輸給龍哥了。”

喻冬大吃一驚:“兩千塊都沒了?!”

宋豐豐自己也不好意思,始終不敢看喻冬一眼:“也……也不算什麽。所以他現在不收我錢了。”

喻冬走下一級樓梯,眼睛在樓梯間的燈光裏閃動着陌生的亮光。

“帶我去。”他湊近宋豐豐,一字字說話,“我幫你贏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說的“花生大少”是一種甜筒冰淇淋,百度可以看到的!跟五羊有點兒像,不過是花生味的,上面有巧克力和花生碎,冰淇淋裏還有很多花生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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