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校運會規定每個項目,每個班都要至少派兩個人參加,三個年級這樣一統計,人數很多,賽程也比初中時候長多了,足足要花兩天半的時間。

喻冬參加了定點投籃、4x400米接力和羽毛球比賽,拿到賽程安排表一看,張敬頓時佩服:“太爽了吧,一天就一項。”

“一個比賽要好幾輪的。”喻冬辯解。

張敬參加的項目比喻冬要多,而且有一個他最拿手的乒乓球比賽。他認為自己至少能拿到前三名。

“去看比賽嗎?”張敬問喻冬,“看宋豐豐跑步,他一會兒跑1000米初賽。幾點來着?”

和張敬相比,喻冬在班上其實有點兒孤僻。以前在初中和宋豐豐張敬坐在一起,宋豐豐和張敬都是人緣很好的人,朋友來找宋豐豐或者張敬聊天,喻冬有時候也會參與到談話中去。

但現在喻冬的同桌是鄭随波。兩個人都屬于非常自得其樂的類型,張敬認為即便一周不跟任何人說話,他倆也可以過得很好。

喻冬有很多事情是張敬不曉得的,就像他心裏深深藏着的某些秘密,是只對宋豐豐才可以坦白的。

可張敬還是很喜歡喻冬。喻冬和他、和他們周圍的很多人都不一樣。這種不一樣讓他顯得很特別。

也因此很有意思。

宋豐豐私底下找過張敬,讓他有空就多帶帶喻冬玩。你很煩啊——張敬這樣回答宋豐豐。“他是你朋友,也是我朋友啊。”他說,“在智力水平上,我跟他的距離比你更近,還用得着你提醒。”

宋豐豐當時就嘿嘿笑了。

聽到張敬的問題,喻冬幾乎脫口而出:“還有十分鐘開始。”

“那我們在這裏等着,他一會兒肯定要跑過來的。”張敬又繼續翻表格,“他今天還有什麽比賽?”

“上午還剩一個鉛球,十一點。”喻冬很快回答,“下午有接力跑和立定跳遠,一個三點,一個四點二十。”

張敬很佩服:“你記性真好,我的400米跑是幾點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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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冬:“……不知道。”

張敬:“你也順便記記我的好不好?光記宋豐豐的……”

喻冬眯眼回憶,發現他連自己的羽毛球比賽是什麽時候都沒記住,連忙抓過賽程表和張敬一起研究。

會場廣播裏傳出吳曈的聲音,現在站在男子1000米初賽起跑線上的暫時還沒有宋豐豐。喻冬和張敬呆着無聊,在大本營裏找到一副飛行棋,鋪在地上玩起來。

大本營裏人不多,有的去檢錄了,有的去買吃的,孫舞陽和幾個學生守着大本營,巨大的孔雀頭和粉紅色水母的組成部分堆在他們身後。

“你是攝影協會的?”有同學看到張敬的相機包,好奇湊過來問。

“不是,就興趣。”張敬有些驕傲,“我是生物标本協會的副會長。”

孫舞陽:“哦哦,我聽過,就是那個成立沒多久就要倒閉的協會。”

張敬:“老師,雖然我臉皮厚,但我也要面子的!”

飛行棋兩個人不好玩,他倆把孫舞陽和另一個同學也拉了過來。玩着玩着,宋豐豐那一組已經開跑,他一開始還沒領先,跑到第二圈的時候才加快速度,風一樣經過了高一一班大本營的位置。

張敬和喻冬玩得很投入,直到廣播裏說出“男子1000米初賽全部結束”,倆人才猛地醒悟過來。

張敬:“……算了,繼續吧。”

喻冬:“好的。”

兩人繼續沉迷地扔骰子。

宋豐豐回到八班的大本營,吳曈也從主席臺上下來,正在猛灌水。

吳曈參加的項目都是明天才開始,今天這一天他基本都要在主席臺和麥克風前度過。誰跟他講話他都擺擺手,不吭聲,像是要養精蓄銳似的。但遠遠看到鄭随波扛着高一一班的旗子從跑道上走過,他立刻坐不住了,提了兩瓶水就沖過去。

宋豐豐在大本營裏歇了一陣,又出發去參加鉛球的比賽了。

到了鉛球比賽的檢錄處,他終于看到在人群裏探頭探腦的喻冬和張敬。

喻冬太打眼了,人那麽多,宋豐豐還是一眼就能看到他。

宋豐豐臉上不由自主地扯了一個笑,壓不下來。

“你們剛剛沒去看我比賽,我看到了,居然在跑道邊上下棋。”他抓起張敬的相機,“所以沒拍到我的英姿!”

“大佬,我這個是膠片機,裝膠卷的,一卷才拍多少張啊,一卷多貴啊。”張敬開始耍賴,“我是特地留着膠卷,給你和喻冬拍同場競技照片的。”

宋豐豐眉毛一挑,饒過了他。

喻冬和宋豐豐都要參加下午的4x400接力跑,而且兩個人恰好抽簽分到了同一組。

宋豐豐對張敬的安排表示很滿意:“大佬請你喝奶茶。”

鉛球的比賽場地非常曬,沒有任何遮擋。喻冬和張敬都把冬天的校服外套罩在了腦袋上,即便是這樣,喻冬的臉還是被曬得發紅發燙。

他希望無論輸也好贏也好,宋豐豐能夠在他的臉被曬脫皮之前結束比賽。

報名參加鉛球比賽的選手大都體格肥碩健壯,宋豐豐站在裏頭,顯得很瘦。

“他們班報鉛球的人不夠,所以宋豐豐就頂替上了。”張敬找好角度和位置,給宋豐豐拍了兩張照,“我估計連前五都扔不到。”

他話音剛落,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對面觀戰的人群中,有鏡頭拍攝閃動的光芒。

張敬下意識地盯着那個方向,随即發現對面居然架了三臺相機。

而且都是數碼機,不是他這種膠片機。

他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相機對準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邊的喻冬。

市三中的攝影協會在市內小有名氣,拿過不少獎,還常常參加市裏攝影協會的各類活動。在學校的大型活動中他們也被批準進行攝影記錄,但漸漸地,攝影協會開始在校內售賣某些風雲人物的照片,被學校抓住批評了好幾次。

顯然他們這一次的目标人物裏,有喻冬。

張敬知道喻冬不喜歡被人圍觀,更別說被人拍照了。他連忙把喻冬腦袋上的校服扯了扯,讓他遮住自己的臉。

“小心曬太多了,你臉會脫皮。”

喻冬用校服的衣袖在鼻子下方打了結,遮去了大半張臉。

沒多久,對面的相機就悄悄消失了。

宋豐豐也結束了鉛球比賽,他的排名甚至沒能進入前八。

将近十二點,最後一場比賽是男子200米短跑。三人買了吃的喝的,在主席臺邊上的巨大樹蔭裏坐着吃喝。鄭随波正在起跑線上做準備,他穿了一身運動服,看上去精神很多,和平時不太一樣了。

喻冬仔細一瞧,發現這人臉上還貼了一張水母的貼紙。

喻冬:“……”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吳曈的評語。

水母貼紙是班上女同學在文具店裏買的,嘻嘻哈哈地往手臂和臉上貼,說是強化班級吉祥物的形象。喻冬到現在都不理解為什麽要選擇水母做吉祥物。

鄭随波脾氣太好啦。他想,誰都能找他玩,誰都能逗他玩。

喻冬說心裏話,其實有點兒羨慕。就比如同樣的,他也羨慕宋豐豐和張敬。

吳曈從跑道另一邊跑來,拍拍鄭随波肩膀說了句什麽。好脾氣的鄭随波随即就怒了,沖他大笑着跑開的背影吼了句“你腦袋壞了”。

張敬:“喔唷,鄭随波這麽兇的?”

喻冬:“……吳曈是特例。”

吳曈回到主席臺上,從師姐手裏接過麥克風:“現在,男子200米短跑即将開始,由我來為大家現場解說。”

喻冬發現吳曈是個特別能胡扯的人。

他先是語速極快地介紹了起跑線上的選手,講到鄭随波的時候利落幹淨地來了句“高一一班的水母代表,鄭随波”。

鄭随波氣得亂蹦:“閉嘴!”

他話音剛落,發令槍響了。

喻冬、宋豐豐和張敬拿着冰紅茶,同時發出喟嘆:“哎呀……”

起跑比別人慢了一步的鄭随波在之後的路程中也未能趕上,成了最後一名。

這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場比賽了,操場上不少人已經漸漸離開。鄭随波從終點線的同學手裏拿了一瓶水,大步走向主席臺。

吳曈在主席臺上收拾東西,看到鄭随波雄赳赳走來,連忙撇了廣播社的人,轉身就跑。

“站住!”鄭随波追着他跑,“不要跑!”

喻冬他們已經随着人群往車棚移動,吳曈和鄭随波經過他們身邊,他們看到吳曈還在邊跑邊笑。

張敬:“你同桌也怪怪的。”

宋豐豐摸着下巴,許久沒吭聲,在跟喻冬回家的路上,他逮了個說悄悄話的機會問喻冬:“鄭随波和吳曈是什麽關系?”

喻冬:“你覺得是什麽關系?”

宋豐豐盯着他,眼睛一點點睜大,半晌才“哦”了一聲。

看他表情,喻冬覺得他想的東西可能不太對勁:“你想到了什麽?”

“……摸屁股的關系?”宋豐豐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

喻冬:“沒有!”

下午的接力跑上,宋豐豐如願和喻冬一起合影了。

張敬給他倆拍完之後又跑到關初陽的跳高比賽場地,捧着臺膠片機左沖右突,占據有利地形。

“你跑那麽快,一會兒讓讓我呗。”

喻冬戳戳宋豐豐。

宋豐豐正看着張敬離開的方向發出怪笑,聽到喻冬的話才回過頭:“那不行。”

喻冬伸胳膊伸腿地熱身。起跑線上的發令槍已經響了,他和宋豐豐都是關鍵的第三棒,一直在旁邊等候。

“很曬。”喻冬也不過是跟他開開玩笑,并不真的打算讓宋豐豐讓自己。

宋豐豐看着喻冬,半晌才慢吞吞開口:“喻冬,這是競技比賽,我不能讓的。班上同學都看着。別的事情我都可以讓你,最後一個彈蝦都可以給你,但這種事情不行。”

他這樣認真,喻冬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開個玩笑。”

“那我也要解釋清楚。”宋豐豐振振有詞,“你不要誤會我。”

喻冬對他笑了一下。天氣太熱了,他不過在烈日下站了一會兒,臉上就已經紅起來,像是被灼傷了一樣。

宋豐豐看着喻冬的臉,喻冬沒好意思回應他的眼神,一雙眼睛只盯着跑道。

學委是第二棒。他雖然個子不太高,腿也不太長,但跑動頻率非常快,第二圈跑過一半,他已經領先八班的人一個身位,占據第一。

“陳垚!陳垚!”一班的拉拉隊在場邊尖叫,學委二班的女友也混在裏頭大喊。

喻冬和宋豐豐站上了起跑線。

他們開始移動了。

接力棒穩穩地交到了喻冬手上。

八班是第二個交棒的,宋豐豐狂奔出去,追趕喻冬。

喻冬雙耳只聽到風聲和喧嚷的人聲。他們高聲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所有的聲音,這個區域裏所有的聲音,全都彙合成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瞬間覺得心慌,但很快,眼角餘光瞥見了已經和他齊頭并進的宋豐豐。

喻冬的恐懼也突然消失了。

他咬緊牙關,收縮腹部,拼命往前跑。

宋豐豐先将接力棒交到最後一個人手中,緊接着,喻冬也交棒了。

兩人又往前跑了幾步,喻冬叉着腰喘氣,宋豐豐拍了拍他背,把他往跑道邊上啦。

宋豐豐的手臂有力且溫暖,他攬着喻冬的肩膀穿過人群,像是把喻冬護在身邊一樣。

喻冬感覺自己有點兒喜歡校運會了。

他擡頭正要跟宋豐豐講話,忽然瞥見斜對面有人沖自己舉起了相機。

喻冬下意識擡手遮住了眼睛,往後退了一步,不巧正好踩在一塊磚頭上。磚塊是用來固定記分牌的,被喻冬踢開了。挂着分數和班級的鐵架子搖搖晃晃,被風一吹就倒了下來。韓老師正站在架子旁邊,她沒有注意到往自己頭上砸下來的鐵架。

喻冬一把甩開了宋豐豐,立刻伸手去攔。

關初陽的跳高成績不錯,張敬守着看完了她的比賽,又舉起相機幫她和朋友合影。

幾個女孩擺好了造型,張敬正要按下快門,忽然見到鄭随波穿過操場跑回大本營。

“喻冬腦袋被砸了!”鄭随波揮動雙手跟孫舞陽說,“很多、很多血!”

孫舞陽大吃一驚,立刻往校醫室趕。

張敬也從地上爬起,沖關初陽揮揮手:“不拍了。”

他把相機揣進相機包裏,拔腿就往校醫室跑。

上次喻冬被砸腦袋的事情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因而非常緊張。

校醫室裏擠滿了人,運動會上最多的就是中暑的學生。足球隊的隊長拎了兩個隊員來校醫室包紮,倆人的手肘都受了傷。

“宋豐豐,你也中暑了?”

“不是,陪朋友過來的。”

喻冬的眉毛上方被鐵架子上凹凸不平的突起物劃破,流了一點兒血。不多,但順着眼睛淌下來,乍一看是有點兒吓人。孫舞陽和張敬趕到校醫室,确定喻冬沒有大問題之後,全都很想罵一罵鄭随波。

喻冬在校醫室裏歇了一陣,宋豐豐一直陪着他。

“你不參加比賽了?”

“還沒到時間。”宋豐豐抓起他的手表看了看,“我再陪你十分鐘。”

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過來探望喻冬,韓老師還讓喻冬到家裏去歇一歇,校醫煩極了,幹脆将喻冬和宋豐豐趕了出去。

“不要出汗沾水啊。”校醫叮囑。

不能出汗的喻冬便趁機呆在了一旁,悠閑地吃零食聊天。眉骨上方隐隐作痛,但只是皮外傷,還能忍受。

宋豐豐的隊長離開了一陣之後,又帶着班上同學來校醫室休息,這回是真的中暑了。

喻冬和宋豐豐見他忙來忙去,精力像是永遠也用不完似的。

宋豐豐摘了兩片人臉那麽大的榕樹葉子,和張敬一左一右坐着,給喻冬扇風。喻冬背靠在石凳子上,悠閑地翹着二郎腿,感覺自己仿佛一個不思朝政的昏庸帝王。

手機在他褲兜裏震動了一下,喻冬掏出來一看,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這個月真的沒有生活費了,勸你盡快跟爸爸道歉,不然我又得去幫你處理亂七八糟的事情。】

喻冬收起手機,仰頭看着從樹枝縫隙裏漏下來的陽光。方才的混亂讓他的興奮消失了,這條短信加深了他的憂愁。

“我沒錢了。”他對張敬說,“你知不知道一個未成年人有什麽辦法可以合理合法地掙錢?我可以去你家的診所打工嗎?”

隊長正跟宋豐豐搶奪榕樹葉子,聞言插話:“我有辦法,很合适你。”

喻冬一下坐直了:“什麽?”

“你能幫我們隊裏的隊員補補課嗎?”隊長指着宋豐豐,“不求很高,就補成跟宋豐豐那樣,能考及格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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