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被龍哥這樣稱呼之後,年輕人眯了眯眼,露出古怪的笑容。
“炮友?”他點點頭,重複了兩遍,“行啊莫曉龍。”
龍哥茫然了:“這個也不行?那……那普通朋友?老同學?”
“我是讓你別在小孩子面前說什麽‘男朋友’!”
喻冬、宋豐豐:“……”
都已經說了……也來不及了。兩人心裏都是同一個想法:現在該不該走!怎麽走!
龍哥顯然是熱情過頭了。他揮揮手讓倆學生仔忘記自己先前的話,随後拿出工具,要幫宋豐豐裝機。宋豐豐拒絕幾次都沒成,只能靠到龍哥身邊看幹活順便學一學。
喻冬緊張壞了,龍哥“炮友”端了杯水,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你是三中的?”梁設計師問。
喻冬點點頭。
“他,踢足球的?”梁設計師用下巴指指宋豐豐。
喻冬又點點頭。
梁設計師沉默片刻,幹脆端着水在喻冬身邊坐下了。喻冬聞到他身上有很清爽的沐浴露的氣味,随後才發現他似乎剛洗了澡,脖子上方的頭發有點點濕。
“你班主任是誰?”年輕的設計師看着埋頭排線的龍哥,神情裏帶着一絲笑意,“看我認不認識。”
“孫舞陽,教物理的。”
梁設計師很明顯地愣了:“孫舞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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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冬再次點點頭。他不斷用眼神瞥宋豐豐示意他盡快回到自己身邊救場,但宋豐豐完全被龍哥的手藝吸引了。龍哥一邊排線一邊給他說裝機的經驗之談,宋豐豐已經聽得入迷。
“他以前也是我們的班主任。”梁設計師指指自己,又指指龍哥。
這下換成喻冬愣了:“什麽?”
設計師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到桌上。
“莫曉龍以前也是踢足球的,十年前三中拿過金獎獎杯,有他的功勞。”他把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叉,“但後來出了點事,被開除了。”
龍哥終于擡起頭:“不要說啦,這麽丢臉的事情。”
宋豐豐蹲在他身邊,呆得僵住了。
獲得第一名之後,教練和帶隊老師又哭又笑,都說起十年前的那次比賽。
比賽的結果也是2:1,最後的制勝一球是一個高一新生踢進去的。但他們誰都沒說那學生的名字,就像懷着一個秘密似的,提起來都搖搖頭。隊裏的師兄也不可能知道十年前到底是誰踢入了最後的一個球,宋豐豐只知道,賽後教練和帶隊老師找他談了很久,說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要為別人強出頭啦,要懂得自愛啦,本職是學生所以一定要好好學習啦,聽說你好朋友是優等生你記住跟着他不要學壞啦,等等等等。
龍哥把主板和CPU給宋豐豐裝好了,硬盤顯卡讓他回去自己搞。
“吃你的面吧!”他看上去非常不好意思,腦後紮起的揪揪随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廢話這麽多。我不要面子的?”
青年笑出了聲。他起身前往廚房,經過龍哥身邊時在他那撮頭發上抓了抓,像安慰寵物似的拍拍他腦袋。
龍哥把他的手拍掉,威脅似的沖他豎起手指。
“莫曉龍。”梁設計師看了一眼那鍋,用筷子敲敲鍋邊,“你炮友提醒你,面都糊了。”
“所以才讓你吃啊。”龍哥嘟囔着,“對你好一點,你就上天了。”
梁設計師:“哦?”
喻冬和宋豐豐福至心靈般同時刷地站起。
“我們回去了!”
宋豐豐抱起主機,喻冬胡亂抓起桌上的一堆紙盒子。
“謝謝龍哥,龍哥再見。”宋豐豐說。
龍哥這次終于沒再挽留,讓他們注意安全,帶着這麽大塊東西路上得盡量小心。
人走了,他收拾工具,面前突然又蹲下一個影子。
“那個黑仔是不是很像你?”他的“炮友”問。
龍哥:“像我?我以前比他帥太多了好吧?”
青年笑起來。他笑得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線,線頭線尾都是彎的,自然而然地親昵起來。
“也對。”他點頭同意了龍哥的話。
這次與龍哥和他……朋友的會面,給喻冬與宋豐豐都帶來了強烈的震撼。
他們知道龍哥和別的男人有摸屁股的關系,但是從沒有這樣直接了當地看到過。設計師是從龍哥卧室的方向走出來的,還洗了澡。他們像同居一樣自然地生活着,言談舉止跟所有人都沒有不同。
這些細節統統組合起來,足夠在他倆心裏翻出滔天巨浪,并且讓他們各自腦補出無數種可能的場景。
但兩個人臉上都很平靜。只有喻冬在發現自己從龍哥桌上亂抓的紙盒裏混雜着一個安全套包裝盒之後,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宋豐豐騎車走在前面,見他沒跟上來,停車等他。喻冬從垃圾桶邊上匆匆離開,宋豐豐奇道:“你又臉紅?”
“太曬了!”喻冬急切地辯解。
宋豐豐看了眼已經挂上暮色的陰沉天空。
“……騎車太急了。”喻冬又說。
兩人繼續往前,一時間誰都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宋豐豐腦子裏裝的盡是自己和龍哥似有若無的淵源,喻冬想的比他複雜多了,但也更難以啓齒。
最先扯開別的話題的是宋豐豐。他看到了在街邊經過的同班同學,打了招呼說了幾句話之後,突然想起一件事。
“秋游你打算燒烤嗎?”
喻冬:“啊?”
他呆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過來:對的,下周五,他們要去秋游了。
這是十一月的尾巴,秋高氣爽,日子不熱也不冷。
依賴着熱帶氣候,城市裏團團困着未消的暑氣,白日裏也只有海邊是最舒服的地方。
秋游的地點定在臨海的一個公園裏,在烏頭山腳下,距離教堂不太遠。
孫舞陽告訴班上同學秋游的地點之後,收獲的果然是一片噓聲和嘆氣。
“又是山海公園!”有人大叫,“天吶,我從小學開始每年春秋游都是去山海公園!去了十幾年!”
他的哀嚎引來無數贊同的聲音。
孫舞陽看來早已經聽慣了這樣的不滿,仍舊慢悠悠回答:“沒辦法,今年圈定的地方就是山海公園,大家高興點啊,明年肯定不是。”
“騙人!”張敬說,“我的小學和初中老師也都是這樣說的!”
喻冬沒去過山海公園,只知道這個公園占地面積很廣,把半個烏頭山都包括在內。
事實上,他甚至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春游或者秋游。
鄭随波看起來也興趣缺缺。他趴在桌上懶洋洋地睡覺,頭發在陽光裏泛出溫暖的金色光澤,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柔軟溫順。
“山海公園不好玩嗎?”喻冬問他。
“不好玩。”鄭随波皺起了眉頭,“山海公園很大的,我們的活動區域全都被限制好了,就那麽一小片。去那裏就是燒烤或者野炊,以前那邊沒有爐子,還要找磚頭砌爐子,有時候還得跟人搶磚頭。等生好火都快中午了,餓得快死的十幾個人圍着烤爐等吃。吃完了到海邊跑跑放風筝,要不帶上工具挖螺捉蟹釣蝦,要不就花錢組個太陽傘在海邊曬太陽,還不能裸。”
喻冬:“……”
聽上去很好玩啊!他心裏這樣說,嘴上卻附和着鄭随波的話:“嗯。”
秋游那天,宋豐豐照例到家門口等他。
喻冬和他都在車頭上挂了幾個袋子,裏面裝着腌好的雞翅雞腿和牛肉。
燒烤果然是永恒的主題。
兩人跟張敬會合之後,齊齊蹬車前往山海公園集合。
“媽呀,怕死我了。”張敬手舞足蹈地說,“小學和初中去春秋游,都是先到學校集合然後坐大巴一起過去的,還要在車上唱歌!什麽小船兒蕩起雙槳,什麽茉莉花,什麽少先隊歌……”
宋豐豐:“你從來沒唱過。”
張敬:“你唱得最大聲了。”
他轉而對喻冬說:“因為宋豐豐總是唱得很大聲,特別容易吸引老師目光,緊接着老師就會發現坐在他身邊的我一直沒開口。”
然後張敬就常常被單獨拎出來要求“給大家獨唱一首”。
“我的首本名曲是什麽,是《餓狼傳說》啊。”張敬狠狠拍了拍車頭,“可是總說影響不好,不準我唱,唉。”
他講得興奮,身後傳來女孩興致勃勃的詢問:“你還會唱歌呀?”
張敬差點沒把住車頭,回頭看到關初陽蹬着自行車趕上來,不由自主就笑了:“我會。我會唱美聲,還有民族唱法,都很精通。”
“哦?那餓狼傳說呢?”關初陽饒有興致地問。
“這歌太俗,宋豐豐才喜歡。”張敬立刻說。
宋豐豐:“……”
他對喻冬用口型說了兩個字:黐線。
關初陽點點頭,似乎有點遺憾:“這樣啊。我偶像是張學友,我以為你會唱呢。”
張敬呆了。
關初陽:“我比較喜歡通俗歌曲,對美聲和民族歌曲沒什麽感覺。”
“我會的!”張敬連忙說,“我會唱《遙遠的她》,還有《李香蘭》和《吻別》……還有《一路上有你》。”
他笑嘻嘻地指着前路。
關初陽:“哦……可是我喜歡他的快歌。”
張敬:“……這麽複雜?!”
他覺得有點難聊下去,轉頭想尋求宋豐豐和喻冬的幫忙,才發現倆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放慢速度,故意落在後面了。
張敬回頭看了一眼,決定跟關初陽轉移話題:“初陽,你覺不覺得他們兩個人怪怪的。”
關初陽:“嗯?是嗎?”
這個話題太出乎意料了,她完全沒注意到張敬未稱呼自己全名。計劃得逞的張敬默默在心裏握了個拳,蹬起車來愈發有力。
将近中午,宋豐豐端着一碟子螺和牛肉來一班找張敬和喻冬。吳曈跟在他後面一起過來,鄭随波以為他也是來送吃的,結果吳曈一伸手就從他面前抓走了烤得異常精致的兩只雞翅膀。
兩人争搶不已,宋豐豐找了一圈,才在海堤上找到喻冬。
喻冬蹲在海堤上,一邊笑一邊看着什麽。他聽到身邊腳步聲連忙轉頭,豎起手指示意宋豐豐小點兒聲。
宋豐豐把裝了食物的碟子給他,順便将剛剛買的冰可樂也一并遞到他手裏。兩人就以一模一樣的姿勢蹲在海堤上,圍觀下方海灘上的人。
那是張敬和關初陽。
兩人都在海灘上摸索,張敬蹲在一個小水窪邊上,舉着相機幾乎要趴到地上了,不停地拍沙子上的小海螺。
那是只有大拇指指甲蓋那麽大的螺,一個個圓而扁的小螺旋。螺殼上印着色彩豐富的線條,橫平豎直,在每個分割開的小空間裏,充盈着飽滿鮮亮的顏色:紅、白、藍、綠……
“這種螺特別好看。”宋豐豐跟喻冬說,“但是不好吃,太小了,吃不到什麽。我們小時候常常抓,這一片海灘上全都是。現在慢慢少了,但也還是很多,只要有水窪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它底色是黑的,但是身上的彩塊各種顏色都有,特別漂亮。就是沒辦法保存,只要裏面的螺死了,它的顏色也就沒了。”
為了不驚擾到下面的人,他俯在喻冬耳朵邊上說的。
一大堆話還沒說完,喻冬耳朵就紅了。宋豐豐看着他耳朵和側臉心想,臉皮這麽薄,以後可怎麽辦?
喻冬側身遠離他:“遠點遠點!”
宋豐豐:“你又臉紅了。”
喻冬:“因為你口水噴我耳朵上了。”
宋豐豐:“噓!”
兩人暫時中止争執。
海堤上風景很好,能看到在蒼藍色天空底下溫柔鋪陳開的蔚藍海洋。漁船在遙遠的海面上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日光把一切照得發白發亮。
張敬和關初陽都沒有找到能夠将這類海螺完整保存而不損傷外殼顏色的辦法,張敬只能不斷地拍照。他的海鷗相機用的是膠卷,拍了兩卷之後關初陽叫停:“可以了,別拍了,有點浪費。”
張敬:“要不我換個數碼的吧……過年我就買。”
關初陽:“這不是關鍵。”
她找來一個玻璃瓶子,往裏面裝了沙子和海水,營造出适合海螺生存的大致環境,抓起幾個螺放了進去。
“明天周六,補完課我和你去一個地方。”
張敬:“什麽地方?”
“去找一個海洋學家,我爸媽的老同學。我想去問問他這類生物的标本應該怎麽做。”她舉起瓶子,明亮的反光映襯在她的臉上,“咱們一起去吧。”
張敬張了張嘴。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機會了,有一個聲音在冥冥中跟他這樣說。
他艱難地動動喉嚨,鼓足所有勇氣開口:“初陽,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關初陽:“說。”
張敬:“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我覺得單獨跟你說比較好。怎麽講呢,就是其實我倆不是上高中才見的第一面,你還記得初三那一年的聖誕夜嗎?”
關初陽:“我記得啊,我還記得你呢,拿個相機到處偷拍。”
張敬大吃一驚:“我……不是不是!我不是偷拍!我是随便拍……我拍到你了。”
關初陽蹲在水窪邊上,突然皺眉,慢慢擡起頭。
“我沒注意會拍到你,也沒想到……是我冒昧了。但……哎怎麽說呢,就是我從沒拍過這麽好的照片,就是你的那一張……”
關初陽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确定這些話是要單獨跟我說的嗎?”
張敬:“是啊。”
關初陽:“那這兩個人怎麽辦?”
她指着兩人頭頂。
張敬立刻擡頭,終于發現宋豐豐和喻冬蹲在海堤上,用一模一樣的姿勢喝着冰可樂,笑嘻嘻地看自己。
“……我……靠!”張敬呆了片刻,一張臉突然就紅了,“宋黑豐!喻冬!”
喻冬先狂笑起來。他一把拉起宋豐豐:“靠,跑啊!”
張敬顧不上找路了,直接攀着海堤就爬上來。宋豐豐一腳把吃剩的螺殼往他的方向踹過去:“別追別追!你繼續說啊!”
張敬:“我去你們的!有你們這樣的嗎!”
喻冬一邊跑一邊回頭沖關初陽揮手:“初陽你好啊!那張照片真的拍得好!特別好!”
關初陽拿着瓶子在海灘上慢慢往前走,擡手放在嘴邊沖他大喊:“你們都看過那照片了?”
喻冬和宋豐豐同時回答:“看過了!張敬就放在他書桌上,每次去都能看到!”
張敬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你兩條撲街!!!”
他急急回頭想跟關初陽解釋,關初陽慢吞吞走着,看到他回頭後卻沖他露出了笑容。
“收起來!”她對張敬喊,“把它給我!誰都別看了!”
張敬一腦袋漿糊,完全不知道怎麽回答,當即決定還是先抓住宋豐豐和喻冬死揍一頓再說。
秋游結束,張敬拒絕和兩人同行回家。喻冬與宋豐豐端着一堆吃不完的肉和菜去懇求他原諒。張敬氣鼓鼓地吃了,吃完一抹嘴:“我現在不想跟你們說話。”
“初陽絕對不讨厭你,真的。”喻冬說,“她肯定知道你想說什麽,要不然也不會這個反應。你繼續啊。”
張敬指着他:“別叫初陽,叫全名!”
他揮舞着最後一根烤熱狗:“初陽是能夠随便叫的嗎?”
“我也覺得你有希望。關初陽這個反應不是很有意思嗎?”宋豐豐撺掇他,“去呀!”
然而張敬已經沒了勇氣。
喻冬和宋豐豐這才知道自己壞了大事,連忙好聲好氣地跟他道歉。
歉道到一半,宋豐豐被吳曈拉走,回去收拾東西了。喻冬和張敬随着大部隊先行離開,三人揮手告別。
宋豐豐幫忙清理班上同學的垃圾,正收拾着,發現地上有一個錢包。
“誰掉了錢包?”他拿起來詢問,随手打開試圖尋找失主信息,卻在錢包裏看到了一張喻冬的照片。
他不由得一愣,很快有一只手伸過來,把錢包拿走了:“我的。”
班上的同學從錢包裏掏出了自己的校徽。
“這不是喻冬照片嗎?”宋豐豐說,“賣給我吧,20塊錢一張。”
但女孩卻不願意:“多少錢我都不賣的,現在都沒有了。”
宋豐豐跟她講道理:“喻冬不喜歡這樣。”
“你不要跟他講,好不好?我什麽都不做的,就是想收一張他的照片。”
吳曈湊過來加入談話:“喻冬有什麽好的呀?你知道一班的鄭随波嗎?鄭随波也挺帥的,我有照片,五塊錢一張賣你,要不要?”
“不要!”女孩把錢包緊緊抓着,“喻冬很好啊,他為了救韓老師還受傷了。”
宋豐豐心想這件事我已經聽過了不止20個不同的版本,無一例外的,都是喻冬如何英勇,以血肉之軀擋住了那個輕飄飄的記分牌鐵架。
吳曈笑嘻嘻地問:“是不是覺得他不止帥,人還特別溫柔特別好。”
“對。我跟他說過話的。”女孩沖吳曈笑了,“他比你們都溫柔。”
吳曈:“不要這樣講,我很傷心的。鄭随波照片五塊錢三張,到底要不要?”
宋豐豐把他推開,徑自到一邊繼續收拾垃圾。
只是心情突然低落了,他悶悶幹活,一直到回家都感覺高興不起來。
宋豐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郁悶,但回家的路顯得長了久了,他沒人可以聊天。
越是靠近興安街,他越是覺得惆悵。喻冬啊……他心裏翻滾着許多想法,個個都和喻冬有關。
他太好了。宋豐豐想,一個人如果那麽好,怎麽會不被人注意到呢?
可他希望喻冬藏在深深深處的溫柔,除了自己,誰也別知道。
很快到了玉河橋,宋豐豐停在橋面上,發呆片刻,突然沖着喻冬二樓的房間大吼:“喻冬!打球!”
半分鐘後,喻冬抱着籃球沖到陽臺:“等你很久了。”
他笑着對宋豐豐揮揮手,轉頭下樓。
宋豐豐不郁悶了。
轉眼到了十二月,期末考試成了所有學生最關心的事情。三中校園裏彌漫着一股戰鬥的氣氛,宋豐豐的足球隊也暫時停止了訓練。喻冬和張敬他們所在的兩個尖子班壓力巨大,期末考是全市統考,全市排名,三中和華觀都鼓足了勁要在對方手裏搶奪地盤。
聖誕夜也要上晚自習,十點過後他們才匆匆蹬着自行車前往教堂領取禮物。師父對宋豐豐印象深刻,沒有給他筆記本和筆,反而塞了他一大包糖。
宋豐豐神情嚴肅:“我要筆記本,我不吃糖了。”
那包糖轉移到了他身後的喻冬懷裏。
三人在海灘邊上放了煙花,張敬許願說希望明年能夠成功表白,宋豐豐和喻冬連忙提醒他說出來就不靈了。張敬頓時臉色蒼白,又默默許了一個。
回家路上喻冬問宋豐豐許了什麽願,宋豐豐不肯講,只是模模糊糊地說:“反正和你有關的。”
喻冬:“我的願望也是和你有關的。”
宋豐豐大吃一驚:“這麽巧!”
兩人傻笑一陣,都想繼續問,又怕對方真的講出來,願望不靈驗。
這一年的春節,宋英雄總算和宋豐豐一起過了。過了十二點,喻冬在家門口點燃鞭炮。鞭炮響完之後他下意識地看向玉河橋對面的宋豐豐家,忽然見到宋豐豐家二樓陽臺上挂着一個人。
他大吃一驚,心想這個時候還有人入室行竊?連忙跑過去。
才走到玉河橋中央,挂在二樓那個人也跳了下來,正是宋豐豐。
“生日快樂!”宋豐豐樂颠颠地跑到玉河橋上,把藏在自己懷裏的東西給他。
喻冬又是吃驚,又是緊張:塞到自己懷裏的東西是溫暖的,還帶着熱乎乎的氣息,被一塊布抱着,在自己手裏蠕動。
他小心翼翼揭開毛巾,看到了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
那是一條小狗,很小很小,瑟縮地趴在毛巾裏,被新年的炮聲和煙火聲吓得瑟瑟發抖,一直往喻冬懷裏鑽。
喻冬下意識地把它抱着,像抱一個小嬰兒一樣,半天說不出話來。
“喜歡嗎?”宋豐豐問他,“我昨天領回來的,是教練家裏的狗生的,和它媽媽一樣漂亮,全身都是黃的,只有耳朵尖尖和爪子上有黑毛。”
“怎麽……怎麽送我這個?”喻冬回不過神。
“讓它陪你呗。”宋豐豐說,“我下學期要出去踢球踢很久,你看到它就想起我了。”
他說完之後覺得這話很古怪,不好意思地撓撓耳朵,連忙補充:“也可以看家護院啊。周媽年紀大了,你晚上又要去上晚自習,家裏有條狗比較安全。你……你到底喜歡不喜歡?”
那小狗在喻冬懷裏找到了溫暖舒服的姿勢,發出低低的嗚嗚聲,仿佛呓語。
“喜歡……”喻冬小聲地說。
燦爛的煙火從城市各處竄起,《難忘今宵》的歌聲喧鬧,天空和海面都是亮的,停靠在玉河橋下面的廢船也被這光照亮了,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喻冬看着宋豐豐又說了一遍:“特別喜歡。”
他皮膚黝黑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句話裏連耳朵根都竄紅了。
度過了一個舒适的寒假,迎來返校日的學生各個都似乎胖了一圈。鄭随波感冒了,不停地擤鼻涕,臉色蒼白。
喻冬問他怎麽了,鄭随波狠狠地說了一堆吳曈的壞話,比如冬天還要玩水槍。
新學期的第一個重要話題不是別的,是關于山海公園的。
山海公園不存在了,那塊地已經被地産商買下,從一月份開始施工,将整片海灘都給填了。
這據說會成為這座城市最高端的一個樓盤,背山面海,黃金福地。
“以後不用去山海公園春秋游了。”有人笑着說。
喻冬一開始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上了兩節課之後,他突然想起了張敬、關初陽,還有生物标本協會的活動。
海灘消失了,那些海螺呢?
張敬的臉色和他一樣沉重,關初陽消失了一個上午,只有書包放在位置上,人卻不見了。
放學之後張敬打聽到關初陽一直都呆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想去找人,但晃了一圈,都說關初陽已經走了。
宋豐豐給喻冬發短信讓他值日結束之後就到樓下等,喻冬鎖了門,推着自行車在教學樓下的花圃裏發呆。
坐了片刻之後,他看到關初陽從操場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看上去很不好,雙眼通紅,像是哭過了。
“怎麽了?”喻冬緊張起來,他沒應付過哭泣的女孩子。
關初陽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了,她擦擦眼睛,盯着喻冬看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點點頭:“對,你也是标本協會的人。”
她沉默片刻之後,艱難地說:“标本協會沒有了。”
喻冬:“……?”
關初陽:“不存在了。就在剛剛,它被生物協會吞了。”
三中的生物協會比标本協會成立得更早,一直都主攻國內外各類中學生生物知識競賽與實驗,和專門要研究标本的關初陽完全不一樣。
因此關初陽才會自己申請成立一個标本協會。
她和張敬在寒假期間,接受了海洋學家和他的同學的指導,完成了一份很有價值的山海公園近海海灘貝類研究報告。
“海灘消失了,你還記得我和張敬當時去找的那種海螺嗎?”關初陽用紙巾擦擦鼻子,坐在喻冬身邊,“它們再也找不到了。”
它們徹底失去了适宜生存的環境,就要從地球上消失了。
生物标本協會的學生所做的報告,以及張敬拍下的一堆實物照片,這個時候突然變得重要起來。
早在返校之前,關初陽就接到了老師的電話,隐晦地跟她提過,生物協會想要加入這份報告的研究工作中去。
關初陽當時就立刻拒絕了。報告已經完成,沒有理由再讓生物協會這些從未參與過的人冠名,這是沒有道理的。
然後在開學的第一天,她就被請到了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與各位老師長談了一個上午。
“成立不足一年的社團不能外出參與任何評比,所以我們的報告是沒辦法去做什麽的。”關初陽跟喻冬解釋,“但是生物協會可以,而且他們有一個特別想參加的學生創新比賽。他們手頭上現在沒有任何成形的項目,所以瞄上了我們協會做的事情。”
關初陽和張敬去研究貝殼,原本就不是為了參加任何比賽。在翻閱了标本協會這一學期的活動之後,老師表示,由于标本協會的性質與生物協會重疊,而且活動次數太少、會員太少,當初的申請就不應該被通過。
喻冬終于聽明白了:“……所以,直接把标本協會取消了。”
“不是取消,是抹掉了。從來沒有标本協會,只有生物協會。我們四個人的名字現在已經轉入到生物協會名下,我和張敬做的那份報告,當然也是他們的。”關初陽緊緊抓着手裏的紙巾,眼淚又湧了出來,“怎麽能這樣……他們怎麽能這麽欺負人!”
“你答應了?”
“不答應不行……”關初陽低下頭,聲音哽咽,“我和張敬,還有你跟宋豐豐的名字都寫在報告上。宋豐豐要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的,你成績那麽好……尤其是張敬,他和我是報告的主要完成人,所有的照片都是他拍的……如果我不答應,他的獎學金資格會被取消,甚至離開我們班。”
喻冬完全驚呆了。
他只感到有一種熟悉的惡心感覺,從背後慢慢爬上肩膀,壓得他擡不起頭。
“孫老師幫我們求情,說了很多好話,最後他們說只要我把報告給生物協會,我和張敬都不署名,那就什麽事都沒有。”關初陽渾身發抖,眼淚一直往下流,“我要怎麽跟張敬說……我不知道怎麽開口……生物協會的指導老師有來頭的……她老公是……”
她緊緊咬着牙關,沒有繼續說下去。
喻冬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怎麽安慰關初陽,只能拍拍她肩膀,又拍拍她腦袋。
“對不起……”他小聲說,“我和宋豐豐……沒有參加過活動。”
“好惡心,我又想吐了……”關初陽拼命擦眼淚,“我說我要跟張敬商量,他們不讓。我誰都找不到,就一直在勸我,勸我把報告給他們。”
喻冬也不知道她還能怎麽辦了。
如果只有關初陽一個人,他相信她不會答應的。但與之關聯的還有他,還有張敬和宋豐豐。他和宋豐豐什麽都沒做過,但關初陽和張敬仍舊将兩人的名字寫在報告上,這是标本協會一起完成的東西。
誰能想到會引來這樣的事情。
關初陽哭了一陣,慢慢平靜下來。
她恢複得很快,似乎覺得自己在喻冬面前流淚有些丢臉,迅速站了起來。
“你不要跟張敬講。”她抽了抽鼻子,“我下午會找他的,我會自己跟他道歉。”
“張敬……不會怪你的。”喻冬告訴她,“他一定能理解你。”
關初陽:“他還是罵我一頓比較好。”
喻冬:“怎麽舍得?”
關初陽沒聽到他最後這句話,已經轉身上樓了。
她才剛剛離開,張敬推着車就過來了。他滿臉詫異,顯然看到了關初陽的異樣:“出什麽事了?初陽怎麽哭了?”
喻冬看着他,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起身推自己的自行車,在還沒把這個念頭梳理清楚的時候已經說出口:“關初陽跟我表白,太激動,所以哭了。”
“……”
張敬呆了片刻,生硬講了兩個字:騙人。
喻冬:“真的,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問她。”
張敬半天說不出話,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喻冬。
“她說我又帥,又聰明,她很喜歡我。”喻冬摸着下巴,“我也覺得她很好,你還表白嗎?不表白的話我……”
話音未落,張敬忽然沖他肩膀砸了一拳。
喻冬一個趔趄,還未站穩,張敬又踹了他自行車一腳。
車子倒在地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張敬……”喻冬心裏一跳,知道自己這個激将法用得不好,連忙抓住張敬的書包,“等等,不是的!”
張敬狠狠掙脫他的手,直接把車子扛起來換了個方向,騎上去就出了校門。
門衛吼他讓他下來推車,張敬也沒聽到似的,猛蹬着車子走了。
喻冬只想跟他解釋自己并非對關初陽有興趣,關初陽也沒有跟自己表白。只是現在标本協會遭遇挫折,他心裏覺得這是張敬表白的好時機。
“傻子。”他罵自己,“有病嗎!”
把車從地上扶起來,喻冬正要騎上去,轉頭忽然看到了宋豐豐。
宋豐豐其實是和張敬一起來的,兩人繞了一個校園都沒看到關初陽,所以才折回頭找喻冬。喻冬所有的話他都聽到了。
他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心情,一瞬間只覺得有些驚奇,又很難以置信。
“我騙他的!”喻冬被他看着,終于慌起來,連忙抓住宋豐豐的車頭,“我在激張敬讓他表白,不是關初陽對我表白……”
“她為什麽哭?”宋豐豐對他的辯白沒有興趣,他關注的是另一件事。
喻冬:“……我現在不能說。”
宋豐豐不吭聲了。
他心裏的某個部分詫異地察覺到,自己樂于見到張敬跟喜歡的人表白,但是卻不願意從喻冬這裏聽到任何類似的消息。而另一部分,則充滿了煩躁、憤怒和懷疑。
喻冬瞞着自己某些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