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捉蟲)
校運會過後不久,張敬嚴肅且正經地,和喻冬等待宋豐豐結束訓練。
張敬家的診所越做越紅火了,打胎之餘開始普及安全性教育,張敬父母想到要供兩個孩子上大學的壓力,連人都不敢請多一個。張敬和張曼分工合作,一三五和二四六,兩人一放學就立刻往家裏趕,能幫一點是一點。
今天是周三,張敬一放學就會消失的時間。喻冬看了看手表,已經六點多,張敬還是堅持和他一起等待宋豐豐。
“是出了什麽事嗎?”喻冬有了些不祥的預感,“你很凝重。”
張敬從一本厚厚的《生物标本采集與制作》裏擡起頭:“有事,但不凝重。”
“……你看上去不是這樣的。”
“這本書有點難。”張敬皺眉摸下巴,“我想去光灘那邊找幾種以前看到的小貝殼,很可愛的,一個圓圈,彎彎的。”
他比劃起來。
“黑色底色,有很多斑駁的彩色小色塊,非常漂亮。但是如果脫離了那個環境,很快就會死。一旦死了,所有的顏色都會消失,變成黑白灰。怎麽保存才好,我和關初陽都沒想到。”
喻冬覺得這個問題簡直太好解決了:“你不是會拍照嗎?”
張敬一愣:“拍照也叫标本?”
喻冬不知道這樣行不行:“一種補充說明。”
張敬越想越覺得可行,啪地關了那本書,狠狠抱了抱喻冬:“腦子好就是了不起!”
宋豐豐甩着他的球衣大步走過來:“抱什麽抱什麽?”
他已經結束了訓練。
回家路上,張敬終于對兩人說出了自己心裏頭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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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跟關初陽表白了。
喻冬和宋豐豐的反應都是一致的吃驚:“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喻冬補充說明:“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張敬:“沒做好。”
宋豐豐:“那還是不要了吧。”
張敬咬着冰可樂的吸管,有了點怨氣:“你們鼓勵鼓勵我好嗎?我告訴你們不是為了要你們打擊我。”
他從校運會結束之後就有了這個打算。只是當時怕只是一時沖動,于是擱置了幾天。但沒想到,這種要表露心跡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張敬坐不住了。
關初陽其實很受歡迎,但她性格本身不熱絡,總與人有一種疏離感。這種少見的疏離感反而讓她顯得很特別。
宋豐豐不能理解:“你對她一見鐘情是吧,那是不靠譜的。我覺得日久生情那種相處才可靠。”
喻冬喝完了可樂,把玻璃瓶子還給店主,換回一毛錢,順勢點點頭。
“我相處了啊,就是越來越喜歡了。”張敬頑強地堅持着,“給我點兒勇氣。”
宋豐豐怕他被拒絕了難過,幹脆竭盡全力地反對這次表白。
“老師說了現階段不要談戀愛。”他搬出了平時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那些話,“這種朦胧的好感不是喜歡,弄錯了就完蛋了。”
張敬和喻冬看着他:“你是孫老師嗎?”
宋豐豐:“有道理的。”
“沒道理啊。”張敬說,“朦胧的好感就不能算是喜歡了嗎?我喜不喜歡一個人我自己不知道,還得讓別人來幫我定義?我又不傻。”
喻冬忍不住瞅他一眼,發現張敬神情很平靜。
宋豐豐又拿出另一套理由:“高中是關鍵階段,你可別亂來啊張敬。你不是說想去複旦讀書嗎?”
喻冬也在旁邊幫腔:“以後有機會表白的,不要急在一時。”
他雖然常說讓張敬以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去表白,但也實在不願意看到張敬死氣沉沉的沮喪樣子。
張敬聽了他倆的話,放下了可樂瓶子,眼光慢慢亮起來。
“但我就是想在這個時候表白。真的,我很喜歡她,我也不要她有什麽回應……當然有肯定很好……”他羞怯地笑了笑,“我想在十六歲的時候談戀愛,不行嗎?”
宋豐豐覺得自己全都白講了:“高考完了随便你談。是吧,孫老師說的,人生那麽長,還有很多好的人和機會的。”
“可我只有一次十六歲。”
張敬從椅子上跳下來。兩個朋友說了半天,沒能讓他有絲毫放棄的念頭,反而令他堅定起來。
“你發癫了!”宋豐豐沖着蹬車離開的張敬大叫。
喻冬坐在原地沒有動,他像是重新認識了一次張敬,又驚訝,又佩服。
在每個人都只有一次的年少歲月裏,張敬比他勇敢太多了。
由于張敬跟兩人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喻冬也決定告訴他自己的想法。
課間休息,兩人在走廊上聊天,看着教室後方的鄭随波愁眉苦臉地畫新的黑板報。
十一月下旬了,喻冬的補課仍在繼續,效果很好。但他漸漸覺得累,有點支撐不住了。
張敬的想法跟宋豐豐是一樣的:“你沒必要這樣硬撐。你未成年,你爸爸要負責養你,他不能這樣。”
他強調了一句:“喻冬,你太犟了。這沒有用。”
喻冬沉默了,他認同張敬的說法。
奇怪的是,同樣的話,張敬說出來比宋豐豐說出來,似乎就顯得更可靠一些。
“難道要我去求他嗎?”喻冬別扭且不甘心,“我沒做過這種事。”
張敬想起了報紙上說的事情。喻喬山的公司準備上市,但遭遇了波折。
“年底不是有股東大會嗎?”張敬看着他,“你爸現在為了上市的事情焦頭爛額,他應該沒那麽多心情去管你。如果在這個節點上被股東發現他連兒子都不撫養了……”
張敬聳聳肩。
喻冬半天沒說出話。
“……你怎麽那麽壞。”他慢慢反應過來,滿臉興奮,“靠,張敬,你可以啊。”
張敬嘿嘿嘿地沖他壞笑,轉頭看到關初陽拿着《生物标本采集與制作》朝兩人走過來,立刻恢複正常的表情。
“你說了沒有?”喻冬小聲問他。
張敬咧嘴沖關初陽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沒找到合适時機。”
關初陽:“能聊聊我們的協會活動嗎?”
張敬:“能能能!當然能。”
喻冬:“我去上廁所,拜拜。”
關初陽看着喻冬飛跑離開,又看了看張敬。
“喻冬沒參加過活動,宋豐豐我就認識個名字。”關初陽有些生氣了,“這協會就我和你啊?”
張敬也裝作惱怒:“不像話!我幫你批評他們!”
周六,喻冬坐火車出了一趟門。
他和宋豐豐約好周日回家一起去買新電腦,因而迅速找到想找的人,把想好的話都說了,第二天立刻又坐火車回來。
還沒到站,喻唯英就給他打了電話。
“你卡號多少!我給你打錢!”他在電話裏顯得氣急敗壞,“爸說不管你了,讓我來出錢。你以後對我态度好一些!”
焦頭爛額的不止喻喬山,還有喻唯英。
喻冬沒說話,直接挂了電話,把自己的卡號發給喻唯英。
喻唯英也沒再聯系他了。
他給宋豐豐帶回來了好消息,宋豐豐也非常高興:“那你不補課了吧?”
“補完這周吧。”喻冬說,“有始有終。”
宋豐豐看上去很不樂意,但也無話可說。兩人吃了午飯,立刻各蹬一輛自行車往電腦城出發。
喻冬眉毛上的傷已經結痂了,宋豐豐天天看着等它脫落,好瞧瞧喻冬有沒有留疤。喻冬說留了也沒事,這是男人的勳章。
宋豐豐:“癫了。”
宋英雄給宋豐豐的預算是有限的,兩人沒有看品牌機,直奔組裝區而去。
為了在有限的預算裏買到最合心意的東西,宋豐豐一直不停地砍價,砍得店主的臉色都青了。
“這塊獨顯已經是最低價了。”店主又氣又好笑,“我總不可能批發價給你吧?我都要食飯交租噶。”
宋豐豐掐指一算,還是比預算多出兩百塊錢。
“鍵鼠我都不要了。”他問,“全套能省兩百嗎?”
店主:“最多少你一百。”
宋豐豐:“老板這麽會做生意啊。”
店主:“誇我也沒用,這真的真的是最低價了!”
他被宋豐豐纏得快要崩潰:“除非你去找莫曉龍。知道吧?龍行網吧的老板龍哥。他是市裏最大的電腦配件批發商,他那裏才有批發價的東西拿,但你要一塊,肯定沒有批發價的。再說你們這些學生仔,想找也找不到人。”
喻冬:“去找龍哥吧。”
宋豐豐:“想都不要想,我不喜歡他。”
他最終還是買下了全套,超出預算一百塊。
宋豐豐和喻冬打算自己學着裝機,于是把所有東西用繩索捆在一起,放在自行車後座上,搖搖晃晃地走了。
但不想見什麽就偏偏來什麽,兩人經過龍行網吧門口時,忽然聽見有人在頭頂大喊。
“黑仔!靓仔!”
宋豐豐和喻冬裝作沒聽到,正想加快速度踩車離開,但網吧門口的龍哥馬仔已經起身大吼:“龍哥叫你們,聾了嗎!”
兩人只好停下來,擡頭對龍哥打招呼。
龍哥住在這棟樓的最高一層,此時正笑眯眯看着他們。
“買電腦?我這裏有一塊新顯卡,送你了。”
宋豐豐:“不要了……”
龍哥馬仔:“龍哥要送你,敢不要!”
兩人只好抱着一堆箱子,心神不定地上了樓。
頂層就是龍哥的家,牆全都打通了,一側懸着沙袋,牆上擺着拳擊套之類的東西,另一側則有沙發桌椅,是龍哥生活的區域。
喻冬和宋豐豐局促地坐着,不住地打量。
這個空間設計得太漂亮了,和龍哥給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樣。它似乎就是一個熱愛拳擊的年輕人的住所,簡單大方,利落幹淨。
龍哥頭發還亂着,像是剛剛才起身,身上穿了件半袖的襯衣,從脖子、胳膊和腿上露出複雜的紋身。
“多少錢?”他看了宋豐豐的這幾個盒子,問。
宋豐豐說了價格之後,龍哥直接“丢”地罵了一聲:“這麽貴!”
“我幫你換主板、CPU和顯卡。”他拿走了那幾個盒子,“換最新的給你。”
宋豐豐呆了:“不、不用了。”
“這是祝賀你。”龍哥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足球賽,不是拿了冠軍嗎?三中十年沒碰過冠軍金杯了。”
宋豐豐:“其實不是金的。”
“我知道。”龍哥笑罵了一聲,“廢話,能給你金的嗎!”
宋豐豐和喻冬面面相觑,都覺得特別古怪。
龍哥給了他新的配件,宋豐豐和喻冬滿臉震驚。光是這三樣就已經超出宋英雄給的預算了,他們根本買不起。
“以物換物,你不用加錢。”龍哥讓他收着,“我講真的啊,你們兩個以後來網吧玩,絕對不收錢。”
大佬的親昵,在學生仔看來,比不及格的試卷更恐怖。
龍哥似乎真的很高興,他叨叨一堆之後問兩人餓不餓,要給他們煮方便面。喻冬和宋豐豐哪裏敢吃,連忙拒絕,龍哥卻熱情得過分了,裝作聽不到似的奔到開放式廚房,立刻放水開火。
調料倒進去之後,方便食品的濃烈香氣冒了出來。
喻冬局促地坐着,宋豐豐戳了戳他手臂:“我們現在應該走嗎?”
喻冬:“怎麽跟龍哥說?”
宋豐豐:“你比較會說話,你講。”
喻冬:“他現在喜歡你多一點,你講。”
兩人嘀嘀咕咕講着話,忽然聽到空間另一側傳來聲音。
那裏是龍哥的卧室,有人拖沓着腳步走出來,不耐煩地說話:“怎麽又是方便面!”
喻冬曾見過一面的西裝青年與他面面相觑。
青年沒有穿西裝,跟龍哥一樣只套了件半袖襯衣,頭發也有些亂,整個人與喻冬對他的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樣了。
他看看沙發上的學生仔,又看看龍哥:“莫曉龍,這誰?”
“三中的好學生。”龍哥指着喻冬和宋豐豐笑嘻嘻地介紹,“一個成績特別好,一個踢足球很厲害。”
他又指着青年向喻冬他們介紹。
“我男朋友,室內設計師,梁……”
“莫曉龍。”青年突然陰沉沉地打斷了龍哥的話。
龍哥閉了嘴,臉上還帶着笑,與青年對視幾秒之後,放下筷子,關火。
“行。”他舉起了手,仍舊笑嘻嘻的,“我說錯了,重新介紹。”
他鄭重其事地指着青年。
“這位,我炮友。”龍哥問沙發上的兩位學生仔,“知道什麽是炮友吧?”
學生仔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