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鋪天蓋地地下着,沒完沒了似的。
喻冬的腦袋在宋豐豐懷裏動了動,離開的時候眼淚已經停了,像是被宋豐豐這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眼睛睜得很圓。
宋豐豐連忙放開了手。
“你……你冷不冷?”他讷讷地問。
“不冷。”喻冬小聲回答,擦了擦眼睛。
宋豐豐收回手,緊緊握着拳。喻冬的體溫比他高一點,溫度像是黏在了他手指上,他忍不住揉進掌心裏。
這太不對勁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喻冬問他。
宋豐豐也說不出所以然。他蹬着車一路趕過來,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轉了一圈,沒見到喻冬人影,然後突然就想起了玉河橋的橋洞。
喻冬又把腦袋埋進了手裏:“我不想回去……”
宋豐豐湊過去,溫溫柔柔地勸他:“我怕你着涼感冒,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可以去我家裏呆着。”
喻冬答應了。
宋豐豐起身,伸手去牽喻冬。喻冬正要拉着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地将手縮了回去。宋豐豐悵然若失,心裏冒出不太妙的感覺:他剛剛的舉動太唐突,讓喻冬尴尬了。
宋豐豐開門的時候,喻冬看着對面的周蘭家。家裏關着門,像是一個人都沒有的樣子。
他站在屋檐底下,渾身濕透,一直往下滴水,整個人狼狽不堪。
被雨淋了一場,加上也被宋豐豐擁抱自己的動作吓了一跳,喻冬現在的心情已經沒有先前那麽激動了。他只是眼睛還紅着,說話也帶着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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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暴雨,天色昏暗,宋豐豐開了燈,讓喻冬先去洗個熱水澡和換衣服。他找出沒穿過的內衣褲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了洗手間門口。
換完衣服後,張敬給他打來電話,問他找到人沒有。宋豐豐說找到了,但喻冬現在不想回家,他讓張敬不要急。
“我路上碰到龍哥,他也幫忙一起找了!”張敬在那頭大喊,“龍哥讓我跟你說,喻冬想找人教訓他爸爸和他哥哥的話,龍哥随叫随到!”
宋豐豐:“不用了不用了……”
張敬:“為什麽不用!龍哥可以的啊!龍哥仗義的!”
龍哥的聲音隐隐傳出:“很好嘛,這個學生仔我中意。”
宋豐豐:“你回家吧!”
“我現在就回去。”張敬又補充了一句,“有什麽情況記得聯系我。”
挂了電話之後,喻冬也正好走上了樓。宋豐豐只打開了自己房間的臺燈,喻冬腦袋上搭着毛巾,帶着熱騰騰的氣息走到他面前,坐在了書桌邊上。
燈光裏喻冬的皮膚顯得更白了。又因為剛剛洗了熱水,那白也不是蒼白,裏頭是透出血色的。宋豐豐擡頭看喻冬,看到他眼神有點兒呆,眼睛是濕潤的,嘴巴一張一合地問他:“是張敬嗎?”
宋豐豐的目光落在喻冬的嘴唇上。他看着喻冬說話,但耳朵裏什麽都沒聽到。
他的神情太古怪了,喻冬愣了一會兒,突然提高了聲音:“宋豐豐!”
宋豐豐吓了一跳:“啊?”
喻冬:“剛剛是張敬的電話嗎?”
“是。”宋豐豐跳下床,伸手抓住了喻冬的毛巾,幫他擦頭發,“他剛剛也在找你。”
喻冬低着頭,良久才小聲說了聲“對不起”。
宋豐豐站在喻冬身後,喻冬的頭發濕潤且溫暖,在他的手底下一絲絲滑過。他的衣服其實不合穿,顯得有點大了,領口太寬,歪到一邊。喻冬略略低頭,頸後的骨頭頂起薄薄的皮膚,在臺燈的光線下顯出了不清晰的陰影。
宋豐豐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脖子,喻冬下意識一縮。
但宋豐豐的手沒有收回去,他仍舊放在喻冬的脖子上。
“黑豐?”喻冬回頭看他。
宋豐豐把毛巾扔到了喻冬頭上:“算了,你自己擦吧。”
他坐回床上,有些頹喪。指尖的溫度無法驅散,漸漸灼熱。
想觸碰喻冬的欲望太強烈了。但宋豐豐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碰他,只是他無法抗拒喻冬皮膚、頭發,喻冬身上所有一切對他的莫名吸引。
喻冬像是某種可怕的源頭,他只要稍稍接觸,就渾身發熱,失去了及時抽手的能力。
他打了個噴嚏。
喻冬拖着椅子挪到床邊,和他面對面。兩人靠得很近,喻冬的膝蓋頂着他的,是一種無言的親昵。
“你的頭發也是濕的。”喻冬問,“你不去洗?”
“算了,擦擦就幹了。”
毛巾轉移到了他頭上,喻冬幫他擦了幾下,按着毛巾,停下動作。
宋豐豐的眼神落在喻冬的脖子上。燈光勾勒出喻冬的輪廓,連他脖子和肩膀上的細小絨毛也被昏黃光線照亮,鎖骨凹陷下去,是一道完整的溝壑。
他連忙閉上了眼睛。
“謝謝你。”喻冬小聲說,“謝謝。”
宋豐豐一聲不吭,十指交叉地握着,腦袋低垂。他現在覺得喻冬所有的舉動都帶着難以解讀的信息,可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分析。
好朋友是會這樣的。好朋友不會這樣的。
宋豐豐不斷地想起以前自己和張敬的來往,但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參照的點。
“謝謝你認為我很重要。”
你當然很重要。宋豐豐在心裏說,非常、非常重要。
他擡起手去抓毛巾,順勢蓋住了喻冬的手掌。喻冬很快抽離,轉身站起。宋豐豐把毛巾拽下來,有些茫然,又覺得心中充滿難以壓抑的喜悅。
“外婆在等我,我回去了。”喻冬背對他說。
宋豐豐看到他耳朵都泛紅了,卻不知道是不是臺燈光線昏暗而導致的。
“我陪你吧。”
喻冬連忙拒絕:“不用不用。”
宋豐豐知道他可能還會和喻喬山起争執,而且不想被朋友看到。
把喻冬送到門口,宋豐豐确認喻冬是臉紅了。雨小了很多,外頭的天色漸漸亮了,雨水從玉河橋上流淌下來,宋豐豐家裏地勢較低,門前積了很深的水。
喻冬撐着傘大步跨過積水的地方,回頭沖他擺擺手。
宋豐豐目送他小步走上玉河橋,一直走到對面。
張敬給宋豐豐打了電話之後,又給周蘭打電話,告訴他喻冬已經找到了,很快就會回家。周蘭和喻喬山正在尋找,聽到這個消息都大大松了一口氣,立刻往回趕。
跟龍哥道謝之後,眼看雨勢實在太大,張敬在龍記大排檔裏歇了一會兒,吃了四只皮皮蝦和一個蟹,對大排檔的菜式充滿了驚奇。
“還真的不錯。”他舔着手上的椒鹽,“又新鮮又好吃。我以前以為龍記東西貴都是坑人的。”
馬仔們兇神惡煞地沖他舉起拳頭。
大排檔的燈箱已經收回來了,龍哥站在燈箱邊上,眯眼看着斜對面小賣部門口坐着的一個人。
“學生仔,那個是不是喻冬的混帳大哥?”
張敬擦擦嘴巴,舉着蟹鉗跑到龍哥身邊,很快認出那是喻唯英。
喻唯英和他們一樣都是一身狼狽。他坐在小賣部門口的石墩上抽煙,茫茫然地盯着雨簾。一把長柄的黑傘放在腳邊,雨水一滴滴滑到地面。
“龍哥,這個人在這裏坐很久了。”馬仔提醒。
龍哥罵了句髒話,從大排檔裏走出來,大步朝着喻唯英走去。張敬連忙拿了傘,緊緊跟了上去。
喻唯英一開始沒認出龍哥是誰,等到龍哥吼了一句“吊你老母”,他立刻就想起來了。
眉頭皺了皺,喻唯英将煙頭扔到腳底下踩滅,拿起雨傘準備離開。
“你在這裏做什麽?”龍哥兇巴巴地問。
“喻冬不見了,我找他。”
“你就一直坐着,怎麽找!”龍哥指着喻唯英,“你根本沒認真找!”
喻唯英懶得和他溝通,扭頭就要走:“我現在就去認真找。”
“喻冬已經找到了。”張敬從龍哥身後探出頭,“大概十幾分鐘之前,我已經通知周媽了。”
喻唯英一愣,低頭掏出手機。手機上并沒有未接來電。
“……我不知道。”他說,“沒有人告訴我。”
他收好手機,挺直了腰背,掃了一眼面前一大一小兩個人,露出倨傲的笑意,點點頭就要走。
還沒轉身,龍哥忽然沖他下巴揮出一拳。
喻唯英根本來不及躲閃,直接摔在了雨地裏,連眼鏡都掉了。
他的牙齒出血了,嘴角一片紅。
“死流氓!幹什麽!”喻唯英大吼。
“看你不順眼。”龍哥扭了扭手腕,“想打就打。”
喻唯英從地上爬起來,發現眼鏡沒了,等找到的時候已經被自己踩碎了半邊鏡片。
“見一次打一次,我龍哥從來不開玩笑。”龍哥笑了一聲,“還不走?還想被打?”
他話音剛落,喻唯英忽然把手裏的雨傘扔了過來。
“神經病!”他歇斯底裏地大吼,“一堆神經病!臭魚爛蝦!”
他罵得太文绉绉了,不符合龍哥的風格,龍哥毫無反應。
“死在外面算了啊,還找什麽?不是嫌棄我嗎?不是嫌棄他嗎?那就大膽一點啊,去死,去跳海啊!”喻唯英的聲音都岔了,“他讨厭我,難道我就不讨厭他?”
張敬忍不住了:“要不是因為你和你媽媽,喻冬也不會……”
“你搞錯了吧?”喻唯英嘶啞地笑了,“我?我媽媽?”
張敬被吓得不輕,又縮回了龍哥身後。
“他委屈,那我呢!”喻唯英太激動,雙手瘋狂地舞動,“那我呢?我也被人罵了十幾年‘野種’!”
遠方響起了巨大的雷聲。
雨卻漸漸小了。
西裝革履的青年渾身濕透,打理整齊的頭發一縷縷粘在額頭上。他像是失去了力氣,緊緊握着破碎的眼鏡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後又慢慢挺直腰身,一步步穩穩地往前去了。
喻唯英回到周蘭家裏,喻喬山和喻冬都在。
看到他的樣子,喻喬山不由得皺眉:“怎麽回事?”
“摔了一跤。”喻唯英扯了一堆紙巾開始擦臉擦頭發。他不僅牙龈出血,連嘴巴裏也破了,一邊暗暗痛罵龍哥,一邊忍着疼,盡力維持着平靜。
喻喬山說他做事情總是粗心大意,喻唯英一臉平靜,忽然發現喻冬正盯着自己。
他第一次從這個小自己很多的男孩臉上看到同情和憐憫。
但這也立刻刺傷了喻唯英。
他離開周蘭家,站在屋檐底下。鞋底被積水浸沒,在口腔內部的疼痛裏,喻唯英忍耐着,保持長久的沉默。
室內的争執又開始了。
“我已經答應你選文科,你是打算連考大學都不參考我的意見?”喻喬山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我是你爸爸!”
這逼仄的空間令他非常不适應。走到飯桌邊上,他忽然看到了牆上挂着的相框。
那裏面有喻冬母親的照片。他的妻子,他年輕的,或者年幼的妻子,帶着稚氣的笑意正隔着一面薄薄玻璃注視他。
喻喬山站定了,片刻後才轉過身,用盡量溫柔的口吻又問了喻冬一次:“選文科,可以,我滿足你的要求,我不阻攔。但我有三個條件,一是你不能再這樣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自己跑出去,二是,你下半年至少要回一趟家,還有,等到高考的時候填報志願,不能任性,我會為你參考。”
“你會為我參考,我必須聽嗎?”
喻喬山忍耐着怒氣:“是的。”
喻冬面無表情地瞪着他。
“我不會害你,我争取,盡量地,尊重你的意見,可以吧?”喻喬山又看了一眼相框。
他在懇求自己的兒子,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離譜的事情了。
在喻冬面前,他徹底失去了父親的權威。
喻冬沒有再堅持拒絕。喻喬山總覺得他淋了一場雨之後似乎冷靜了很多,或者說成熟了一點,但也更難以琢磨了。
眼見事情解決,他在新的空白選科表上簽字,不管喻冬選文選理都不幹涉。喻冬和周蘭顯然都不願意留他,喻喬山在他們的冷漠表情裏跨出門口。
他開始覺得自己在喻冬面前甚至也沒有了父親的身份。因為喻冬不需要一位父親,只需要父親的簽名。
在雨後的興安街上行走片刻,喻喬山意識到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喻唯英。
“一點點事情都做不好!”他煩躁地訓斥,“這麽大個人都找不到!連自己也照顧不好!”
喻唯英沒出聲,他嘴巴裏太疼了。
“要你有什麽用!”喻喬山低聲說,
喻唯英笑了一下,疼痛令他很快又盡量保持平靜的表情。
選科表交上去之後,很快進入了期末考試的複習階段。
宋豐豐缺課太多了,整個足球隊都是。針對足球隊的補課仍然在繼續,但是喻冬不再參與。普通學生一般十點鐘結束晚自習,但足球隊的人還得一直補習到十點半。高一的教學樓十點二十分就熄燈了,喻冬會在熄燈後去操場跑步,三圈跑下來,抵達生物實驗室,宋豐豐他們剛好離開。
周末足球隊只補課一天,剩下的一天宋豐豐也不能随意去玩。他要在喻冬的監督下完成一些基礎題的訓練。
“我真的是球隊裏成績最好的一個了。”宋豐豐跟他強調,“你不用擔心我。”
“不擔心你。”喻冬埋頭做題,“就是希望你成績再好一點。”
他語氣平靜溫和,宋豐豐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嘿嘿地笑出聲。
“笑什麽?做完了?”喻冬伸手要把卷子拿過來。
“沒有沒有,我在思考。”宋豐豐連忙壓住試卷,“我在思考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中意你就對你好咯。”喻冬随口說。
宋豐豐一愣,随即想起這是吳曈的口頭禪。
吳曈太喜歡捉弄鄭随波了,鄭随波受不了的時候就揪着吳曈大吼“為什麽又欺負我”。吳曈臉皮厚如海堤,神情一點沒變化,坦然表示:中意你就欺負你咯。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宋豐豐知道。但他卻實實在在地因為這句玩笑話而羞澀了。
兩人埋頭做了一會兒卷子,他看到喻冬突然扔了筆,整個人趴在桌上,長長嘆了一聲。
“怎麽了?”
“……說錯話了。”喻冬悶聲悶氣地說。
宋豐豐用筆戳戳他泛紅的耳朵:“你又……”
“不要講!”喻冬幹脆連耳朵也捂了起來,“做你的試卷吧,笨蛋。”
宋豐豐揉揉自己的臉,呼出幾口氣緩和心跳,低頭在解題區域裏寫了個碩大的“解”字,心想:兩分到手。
至于接下來怎麽解,他是不懂的。
期末考試結束後,迎來了漫長的暑假。
張敬聲稱自己要去補習,補習的學校正是關初陽父母開的那所。
“哦……”宋豐豐和喻冬拉長了聲音。
張敬:“因為有折扣,所以我才去的。”
宋豐豐:“我們知道。”
張敬:“你們不知道!這個折扣很難拿,初陽說一般都是八折九折,她幫我拿到了七折。七折啊我滴朋友,七折!我不去是不是很虧?我不去是不是很不給初陽面子?是吧,為了同學情誼……”
喻冬:“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但是他和宋豐豐都憋不住,一邊往前蹬車,一邊狂笑起來。張敬紅着臉在後面追趕,徒勞地解釋:“我是為了學習才去的!真的!沒有任何別的目的!”
夏季烈日烘烤大地,海面水汽蒸騰。被曬得發白的海邊大路上有年輕的笑聲。
宋豐豐和喻冬在暑假裏也沉迷于釣鱿魚,不僅自己吃,分給左鄰右舍和張敬吃,甚至還拿到市場上去賣。
張敬也對釣鱿魚起了興趣,硬是要跟着他們過來。
喻冬有時候覺得張敬很煩。
他當然是喜歡張敬的,他知道宋豐豐也很喜歡張敬,他們三個是很鐵的朋友。但是鱿魚船這麽小,三個人坐下來之後空間頓時窄了很多。張敬不懂得釣鱿魚,宋豐豐負責教他,于是就剩喻冬一個人煮鱿魚了。
原本是那麽好的獨處機會,就這樣被張敬攪和了。
喻冬在心裏悄悄說了張敬幾句。
張敬突然轉頭看他:“怎麽好像有人罵我?”
喻冬:“鱿魚在罵你。”
張敬又轉過頭去了。
鍋子裏鱿魚片熟了,又白又粉。喻冬蘸着醬油連吃好幾個,幾乎都要吃飽了。宋豐豐從船的另一頭挪過來,從他手裏接過醬油碟。
“……你不是有嗎?”
“懶得倒了,吃你的。”宋豐豐夾起燙熟的鱿魚放在醬油碟裏。
張敬趴在船頭,緊張地盯着水面。
“張敬弄得釣了?”
“差不多了。”宋豐豐說,“随便他吧,不用理。”
喻冬悄悄笑了一下。雖然很對不起張敬,但是他心裏對宋豐豐跟自己有着同樣感受而擁有了小小的雀躍。
張敬收獲不小,樂颠颠地拎着鱿魚回家,說是第二天要送給關初陽父母常常。
“最多七折,不能再低了。”宋豐豐提醒他。
“不是為了折扣好嗎?”張敬生氣了,“我境界那麽低?”
喻冬:“是為了學習。”
張敬:“也不是為了學習。”
喻冬和宋豐豐同時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張敬:“……不是不是,确實是為了學習。聽我解釋啊!”
“拜拜!”喻冬轉頭沖他喊,“吃了你的鱿魚他們就會答應讓關初陽嫁給你了!”
路燈下張敬的臉都漲紅了:“哎呀,你們對我好一點行嗎?”
宋豐豐樂壞了:“他怎麽越來越傻了?”
喻冬心想你們彼此彼此吧。
“下次教你窯番薯。”宋豐豐說,“不叫張敬了,傻乎乎的。”
喻冬:“好。”
他答應得很平靜,實際上心裏都快樂出海嘯了。
宋豐豐說到做到,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他似乎憋足了一口氣,要把自己心裏所有好玩的有趣的事情,都跟喻冬分享。
兩人晚飯也不吃,挑了個晴朗的天,拎着一袋番薯,騎着自行車就往海邊去。
七叔孫子吃着冰棒,奶聲奶氣提醒:“番薯,吃多會放屁。”
宋豐豐:“你這個啊,吃多會拉肚子。”
小孩震驚了,盯着手裏的冰棒露出鬥雞眼。
海邊的人不少,宋豐豐很有經驗,找到了一個僻靜的海灘。他完全不需要喻冬動手,自己就做完了所有工作。
喻冬:“我是來做什麽的?”
“吃。”宋豐豐言簡意赅。
趁着他把番薯埋到熱騰騰的沙堆裏的時間,喻冬坐在一旁看海。
海灘上斜躺着幾首擱淺的舊船,海鳥在漸漸沉下來的暮色裏來回低飛,聲音回蕩。住在螺殼裏的寄居蟹在沙子裏鑽進鑽出,忙碌不堪。白浪湧上來,将所有痕跡抹平,但很快,沙面上又出現了新的洞口,移動的螺塔一聳一聳地鑽出來。
喻冬看得入神,連宋豐豐走到自己身邊都沒發現。
“這個不好吃的。”宋豐豐說。
“我又沒想過要吃它們。”喻冬笑着說,“看它們跑來跑去,很開心。”
宋豐豐左右看了一眼,海灘上除了他們一個人都沒有,也只能看這些小東西了。
喻冬蹲在沙灘上看寄居蟹,宋豐豐蹲在沙灘上看喻冬。
他懷疑這一片海可能都跑到自己心髒裏去了。
忽而平靜,忽而震蕩,但永遠湧動不息,永遠翻滾着細細的波浪。
那個可怕的,他從未察覺過的答案,就藏在海水裏,一點點浮上來,一點點顯露了痕跡。
宋豐豐總是想,要是早點兒認識喻冬就好了。他有那麽多事情想跟喻冬分享,想跟喻冬一起做。他喜歡看喻冬高興的樣子。喻冬一高興,他心裏頭盛裝的那片海也會晃蕩起來,讓他渾身充滿力氣,一瞬之間,什麽都不畏懼了。
“我抓兩只回去玩玩。”喻冬起身想去找工具,但才站起來,宋豐豐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指。
沒握住,只能堪堪勾緊喻冬的小拇指。
喻冬:“?”
宋豐豐自己也吃了一驚:“不是……我……”
但他沒放開,反正抓得更緊了。
夕陽把他的臉照亮,也把喻冬的臉照亮了。
喻冬盯着他,眨了眨眼睛,白淨面皮上一分分浮起緊張的潮紅。
“想幹什麽?他低聲問。”
“不、不知道。”宋豐豐結結巴巴地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他什麽都想不了了,海浪在他耳朵裏來回沖刮,聲音震耳欲聾。所有岩石都露在空氣裏,所有答案都噙在舌尖。
宋豐豐舔了舔嘴巴,忽然松勁,在溫熱的手指尚未離開他手心的時候直接一把攥住了喻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