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接觸和研究過部分小電影之後,宋豐豐對小電影的興趣呈幾何倍數增長,并且致力于撺掇喻冬和他一起研究。
喻冬當然知道這是個坑,抵死不從。
宋豐豐看的小電影品類複雜,真人和紙片人都有。他甚至還總結出了一些經驗,認為跟沒有劇情鋪墊的相比,顯然還是有感情戲最好有故事線的比較精彩。
喻冬并沒有答應他交換小電影的提議,宋豐豐略顯失望,繼續躺在他腿上閑聊天。
“你打算去哪個大學啊?”喻冬決定自己岔開話題,把他的注意力從小電影那裏拉出來。
宋豐豐的足球特長讓他很受矚目。高三階段剛開始,教練和老師都分別找他談過,有幾個知名高校接觸過學校,他們對宋豐豐很感興趣,并且在大學的專業選擇上提出了很不錯的條件。
按照規定,宋豐豐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而且足球隊在省級比賽甚至更高級別的華南地區聯賽中都拿過前三的成績,作為主力隊員的他是完全可以以體育特長生身份參加統考的。
“教練跟我說,我現在的成績不行。”宋豐豐坐起了身,撓撓手臂,“我之前不是老說考上300分就可以了麽?現在不行了。省裏的學校還好說,但是省外的,尤其是重點大學,對體育特長生的要求一般都要過二本線。”
喻冬:“去年二本線多少分?”
宋豐豐:“四百多分。”
喻冬:“我靠,你不行啊。”
宋豐豐生氣了:“才剛高三,誰不行了?隊長一年惡補都考上了,我也可以的。我不是有你和張敬嗎?”
話未說完,喻冬已經站了起來,順手把他也拖起身。
宋豐豐滿頭霧水:“怎麽了?”
喻冬:“去我房間。”
宋豐豐高興了:“看小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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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冬:“學習!!!”
趁着宋豐豐埋頭抄英語作文的經典句式,喻冬跟張敬通了個電話。
兩位優等生在半個多小時的通話裏,很快為宋豐豐拟定了一個整體的複習計劃。
“周一到周五,晚自習是十點鐘下課,但高三的教學樓十一點才關燈。我會陪你到十一點。——不是陪你玩是陪你在教室裏學習!”喻冬敲敲宋豐豐的桌面,“然後你報一個基礎強化班,就是關初陽她爸媽開的補習學校那邊。周六晚上和周日下午都開課,張敬會跟你一起去。”
宋豐豐:“張敬也要上基礎強化班?”
喻冬:“不要做夢了,他是績優提高班。”
宋豐豐顯然不太樂意:“全排滿了?那以後都沒時間玩了。”
“現在都十月份了,還玩什麽玩?”喻冬簡直恨鐵不成鋼,“你再不抓緊趕上去,就沒有以後了。”
他罕見地嚴肅認真,甚至有些焦慮,這讓宋豐豐也忍不住認真起來。
“Yes,sir!”他敬了個禮,“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喻冬瞥他一眼:“中意你咯。”
宋豐豐沒提防他突然來這麽一句,敬禮的手還沒放下來,呆了一會兒,才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難得看到宋豐豐害羞,喻冬忍不住笑,但很快又咬着唇讓自己表情恢複平靜。
“坐好!繼續抄!”喻老師嚴厲地說。
十月中旬,一波流感襲擊了南方各城。
在班上十幾個學生先後中招的情況下,喻冬也沒能幸免。
校醫室常備着退燒藥和感冒藥,班主任還從家裏拿來了一個電飯煲,每天中午傍晚都在教室裏煮醋,土法熏蒸消毒。喻冬被醋味熏得暈乎乎的,但病情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最後不得已,只能請假回家休息兩天。
他身體一向健康強壯,在興安街住的這三四年裏,沒有病過一次。周蘭很緊張,立刻帶他去了醫院。喻冬輸了兩天液之後,燒完全退了,但人還是沒精神,昏昏沉沉的。班主任并不允許他回去上課,一是擔心他的身體,二也是避免他傳染班上的其他人。
吳曈說班上三分之一的學生都被擊倒了,撐不下去的都已經請假。
幸好只是十月。喻冬躺在床上蓋着薄被子發抖,他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在醒的時候總是慶幸,學習的進度還不至于被落下很多。
退燒之後,他開始頻頻咳嗽。周蘭給他做了糖水,裏頭加了羅漢果,梨還有蜂蜜,喝下去潤喉止咳。
喻冬喝了幾口,突然愣住,半天才啞聲說:“以前媽媽也做過給我吃的。”
周蘭看着他吃完才放心。“你媽媽也是跟我學的。”她從喻冬手裏奪過複習的資料,讓他躺下來繼續睡覺,“她小時候常常生病,我都這樣做給她喝。以前梨不好買,但蜂蜜都是親戚送的,用蜂蜜沖水也好喝……”
她輕聲說着,漸漸停了,摸摸喻冬的頭。
“哪裏不舒服?”粗糙蒼老的手撫過喻冬的額頭,“怎麽哭了?”
喻冬擦擦眼睛,搖搖頭。
“想媽媽了?”
喻冬閉上了眼睛,小聲地應:“嗯。”
老人不再說話,仍舊輕輕撫慰着他。喻冬覺得,自己似乎又變成了一個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孱弱,孤獨,茫然。
久違的病痛讓他脆弱了。他揪着薄被,在床上蜷成一團,悄無聲息地流淚。他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因為知道外婆也和自己一樣,正在思念着同一個人。
“乖啊。”老人梳理着他的頭發,聲音蒼老溫柔。
吳曈給喻冬送作業來的時候,發現喻冬眼圈發紅。
他很同情:“流感這麽嚴重?你都哭了?”
喻冬看看戴着醫用口罩的他,接過卷子:“你不用給我送來也沒關系的。”
前幾天都是宋豐豐回家的時候順便去1班幫喻冬領卷子和拿回來給他,今天來的是吳曈,喻冬有些詫異。
“本來不是我送的。”吳曈正了正自己的書包,裏頭沉甸甸的,“宋豐豐被張敬拉去學習了,所以囑咐我擔任信使。”
喻冬記得吳曈的家和興安街是反方向。他讓吳曈留下來吃飯,吃完了直接去上晚自習就行。
吳曈抖抖肩膀:“不吃,你家裏都是流感病毒。”
喻冬把卷子卷成一個紙筒,作勢要抽打他。
“我不能感冒的!”吳曈拉下口罩說,“我要代替鄭随波上課,責任重大。”
他從車籃子裏拎出一個白色塑料袋遞給喻冬:“路上買的,可能不甜,可能不好吃。不過你現在口淡應該也吃不出來,随便嘗嘗吧。”
喻冬接過一看,是一袋子乒乓球大小的枇杷。
“聽說吃了能治咳嗽。”吳曈又戴好了口罩,“你吃過川貝枇杷膏吧?就是這種東西了。”
他跑來送了卷子,送了水果,不肯留下來吃飯,調轉車頭又跑了。
周蘭說喻冬的同學都是癫仔。
“這麽遠的路,連一碗飯都不肯吃!”
喻冬喝着湯,忽然想起“癫仔”這個詞似乎也被周蘭用來形容龍哥。
“外婆,你們為什麽喊龍哥作癫仔?”
周蘭:“啊……你們不知道?”
喻冬:“什麽?”
周蘭壓低了聲音,喻冬連忙湊近了一點,豎起耳朵接收龍哥的秘密。
“他跟個男的拍拖啊!”周蘭語氣非常八卦,“跟男的拍什麽拖,又結不了婚,還不是癫仔?”
喻冬:“……是,是癫仔。”
他鎮定地坐好,埋頭吃飯。
回到學校的第一天,喻冬受到了宋豐豐和張敬的隆重歡迎。
兩人在互相沒打招呼的情況下,都給喻冬買了早餐,而且每個人買的都是兩人份早餐。
“大病初愈,是要多吃點的。”張敬熱情地捧出自己的流沙包和叉燒包。
“我這個比較厲害,專門去得意樓下的早點鋪買的,秘制核桃包,正宗蟹黃小湯包。”宋豐豐舉起自己面前的兩份。
喻冬:“我再怎麽能吃,也不可能吃得下四人份的量吧!”
而且因為外帶的早餐不能進學校,三人只能偷偷縮在圍牆邊上,大口大口解決了所有東西,敢在門衛關門的前一刻鑽進了校門。
縱然如此,宋豐豐還是慢了一步,被教導主任抓住了:“宋豐豐!又是你!你校徽怎麽又沒帶!”
宋豐豐連忙一摸,發現校徽早不知道掉哪兒去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張敬和喻冬。
喻冬在自己書包裏翻了一會兒,找出他的一個校徽遞給他。
教導主任:“你的校徽,為什麽會在喻冬那裏?”
張敬:“方主任你不知道,我書包也有宋豐豐的校徽呢。”
教導主任:“……”
張敬:“我和喻冬就是宋豐豐的保險栓。”
教導主任把宋豐豐的校徽還給了他。宋豐豐免于被登記名字,松了一口氣:“靠,差一點!這周我們班一分都沒扣,如果在我這裏掉了一分,又拿不到流動紅旗了。”
張敬一路狂笑:“我知道!你們班拿不到流動紅旗的時候,一般問題都出在你身上。”
喻冬則一路思索:“宋豐豐也有校徽在你那裏?”
他和宋豐豐總是一起上學放學,兩人書包裏都有一個對方的校徽,以備不時之需。但他不知道張敬也有。
張敬對他的腦子表示絕望:“你高燒燒壞腦了吧?我這裏怎麽可能有!我不這樣講,萬一教導主任懷疑你們有什麽不正常的男男關系,不就完了?”
喻冬:“……一般人不會這樣想的。”
張敬:“方主任見多識廣,你以為。”
他一把攬住喻冬的肩膀,抱了他一下。喻冬回頭去看,果然見到教導主任站在校門,目光嚴肅警覺地盯着這邊。
喻冬:“……張大師受我一拜!”
然後笑着用手指在車頭上給張敬跪了一下。
張敬:“好說好說。”
他們吃得太飽了,走路都慢吞吞的。在車棚放好車子之後,《運動員進行曲》已經開始播放,早操時間到了。喻冬揉揉臉,心中不太平靜。明天就是十月份的月考,他總感覺自己不在狀态。
考完月考之後,高三學生繼續如常晚自習和補課。考試已經成了生活中極為平常的一部分,誰都不會因為這個而緊張了。
只有在發放成績的時候除外。
喻冬考完就知道不太妙,第一肯定是拿不到了。
晚自習結束後張敬和宋豐豐撺掇他一起去吃夜宵。喻冬還咳嗽着,這不能吃那不能吃,最後點了一堆烤青菜,放在面前慢慢地嚼。
張敬和宋豐豐捧着兩大碗牛雜回來,又叫了許多牛肉串羊肉串,最後還加了一條烤魚和兩碗鳝魚粥。喻冬很震驚:“你們晚餐沒吃嗎?”
“吃了,這是夜宵而已。”張敬大口喝粥,講話都不利落了,“我晚上一般都學到兩點的,不多吃點撐不住。”
宋豐豐被張敬的勁頭吓了一跳:“兩點?你要成仙了!”
“不努力不行啊。”張敬把烤魚盤裏的炸花生拌到粥裏,“我這個成績還不夠好。”
“你上次月考排名都全市前二十了。”宋豐豐看着喻冬,試圖從他這裏獲得支持,“上同濟完全沒問題吧?”
“難講。”喻冬不同意他的想法,“看全市沒什麽意義,得看全省排名。而且他現在考前二十,能保證以後一定考前二十嗎?其實你注意觀察就知道了,像關初陽這種保持在前三名的人,基本沒有變動,但是後面的幾十個位置,每次考試都會變化的。”
“尤其是第一個學期。”張敬點點頭,“第一學期還有複讀生在迷惑我們的視線,等到了第二學期,基本上也就全都固定下來了。”
宋豐豐聽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班上老師也會講這些事情,但他基本都沒仔細聽過。
“所以第一學期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時間就是分數。”張敬伸長脖子吞下一串牛肉串,“搏一搏,青春無悔!拼一拼,石頭成金!”
隔壁桌喝得面紅耳赤的幾條大漢為他鼓掌:“好!學生仔有氣勢!”
宋豐豐看向喻冬,喻冬也正看着他。兩人默默交換了很多話。宋豐豐低頭吃牛雜,一臉的若有所思。
“喻冬,你想過考哪裏嗎?”張敬用羊肉串跟隔壁桌交換了兩個生蚝,順手遞給宋豐豐一個,“北京?上海?廣州?西安?重慶?”
“北京。”喻冬簡單回答。
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給出答案。
宋豐豐咽下了嘴裏的食物。
“哪個學校?”他問。
喻冬卻不肯說了:“不講了,講出來就不靈了。”
張敬:“迷信。”
宋豐豐:“那我也選北京。”
确實有北京的大學對他表示過興趣,但宋豐豐現在的成績還達不到他們的條件。
學到兩點……宋豐豐咬了咬牙:這有什麽難的?不就跟玩游戲或者看小電影到兩點差不多?
因為這場流感來勢洶洶,喻冬病的這段時間确實受到了影響:他的總排名下降到了全校第十,全市第十六。
班主任找他談話,主要是想安慰他。
文科的學習效果和理科不一樣。它需要積累和大量的練習,才能夠在腦子裏形成一個較為系統的記憶。班主任告訴喻冬,這次排名前十的學生裏有一半都是複讀班的,而這一次月考的題目範圍很廣,有些他們甚至還沒有複習到,應屆的學生做不出來是很正常的。
喻冬多謝了她,并且很真誠地告訴她,自己明白。
考試之後照例是家長會。因為天氣晴朗,高三的家長會安排在了操場上統一舉行。學生們把開會使用的小板凳放在操場上,寫清楚姓名,然後繼續回到教學樓裏上晚自習。
坐班的老師把桌椅搬到走廊上,一個走廊被六個班的六位坐班老師分割,各個學科都有。即便不教本班,學生只要有問題,都可以過去問。
課間,喻冬掏出手機給宋豐豐發信息,告訴他自己今晚要提前一點回去找一些資料。宋豐豐回信息的速度慢了許多,讓喻冬先走,他繼續待到十一點。
喻冬詫異地挑了挑眉毛。
宋豐豐最近勤快得讓人吃驚,就連張敬也覺得不對勁,摸他額頭很多次,問他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我也要去北京的。”宋豐豐總是這樣回答。
喻冬和張敬都沒笑他。
因為感覺到他是認真說的這些話,所以沒人會笑他。
張敬把自己高一高二做筆記的筆記本給了宋豐豐,喻冬則一有時間就提醒他“學習!做題”。別說學到淩晨兩點,學到五點都有可能。
喻冬反倒覺得,宋豐豐可能是他們三人之中精力最旺盛的一個:這一周以來據他說,自己每天學到兩點,但是白天居然一點兒不犯困。
晚自習結束的時候,操場上的家長會也結束了。喻冬單肩挎着書包輕快地下樓,快走到車棚的時候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煙氣味。
扭頭一看,喻唯英正在校道邊的樹下抽煙。
“學校裏不允許抽煙。”喻冬走過去跟他說。
“就兩口。”喻唯英眉頭緊皺,“煩死了。你這個家長會耽誤我多少時間知不知道?”
喻冬聳聳肩:“你怨我沒用。本來也不應該讓你來開的。”
喻唯英低低罵了一句,用腳把放在地上的小板凳踢到喻冬腳下。
把板凳拿起,喻冬轉頭走向教學樓。走到一半發現煙味随着自己而來,回頭看到喻唯英跟在她身後,滿臉不悅。
煙是已經滅了,但喻唯英煙瘾很大,他身上似乎永遠散發着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氣息。
“你這次考得不好。”喻唯英說,“有什麽理由嗎?說來聽聽?”
喻冬很驚奇:“你想聽我的理由?”
“你不說,我只能回去亂編了。”喻唯英淡淡地看着喻冬,“你不想學習了,你被人欺負了,你談戀愛了,你突然變傻了……原因是很多的,你選一個。”
“……”喻冬在心裏暗罵了一句,“我之前生病了,重感冒,狀态不好。”
他倒是沒想到喻喬山居然還會跟喻唯英詢問自己的學習狀态。
喻唯英點點頭,轉身要走的時候,猶豫片刻,又喊停了喻冬:“那現在身體情況怎麽樣?”
喻冬簡單回答了。
喻唯英顯然對他的敷衍答案很無所謂。他只是要從喻冬在這裏得到一個說法,好回去應付喻喬山而已。
“你有什麽要對他說的嗎?”喻唯英不知何時又在手上拈起了一根煙,沒點着,“我可以轉告。”
“沒有。”喻冬立刻回答。
喻唯英看着他,心裏漸漸冒出了煩躁之感。即便不想承認,但喻冬和他是有些像的。這種像讓喻唯英再一次确認了他們無可斷絕的血緣關系。
“你的态度最好好一點。”他對喻冬說,“他吃軟不吃硬,你跟他硬碰硬是沒有用的。”
喻冬沒料到能從喻唯英這裏聽到這樣的話,訝異地張了張嘴,但沒說話。
“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喜歡順從的人,聽話的孩子。你這樣忤逆他,對自己沒有一點好處。”喻唯英壓低了聲音,靠近喻冬,“你上大學的學費從哪裏來?你想過嗎?他手裏這麽多的錢,這麽多的股份,你只要稍微聽話一點點,也不至于變成今天這樣。”
喻冬有一瞬間感到極度反胃。
“我現在有哪裏不好嗎?”他冷冰冰地問。
喻唯英笑了一下,正要說話,忽然猛地後退了一步。
喻冬還未回頭,宋豐豐已經從教學樓的臺階上跳下來,一把攬着他肩膀。
“聊什麽呢?”皮膚黝黑的男孩沖喻唯英亮出一排白牙,“怎麽高興,我也來聽聽?”
喻冬吓了一跳:“你不是要學到十一點?”
宋豐豐也正好朝他說話:“他是不是又在欺負你?”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喻唯英又退了一步,閃爍目光在面前的兩個男孩臉上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