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也沒什麽要緊的。”卓月門很喜歡将雙手端在胸前,怎麽看怎麽頤指氣使,倘若不是蘇恒與這老妖精相處甚久,習慣他嚣張跋扈的本性,換做其他任何一人都受不了。
卓月門又道,“王爺現在已經活蹦亂跳了,莫說進洞穴探龍脈,我看他可上山打虎。”
“……這才九天,讓皇兄再休整休整。”蘇恒知道這兩人私底下互相編排,恨不得拿俸祿吃白飯,成天釣魚種樹,啥都不管,,她平素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性質不惡劣也就不擅加幹涉了。
“但人面蜘蛛的事總要早點解決,你不會道法,我不是皇族血脈,謝長臨更不必說……王爺是最佳人選,總這麽拖着,說不準還有變……”
卓月門天生一張烏鴉嘴,向來好的不靈壞的靈,蘇恒忙不疊抄起案上一本書砸了卓月門滿臉,阻止他将這話繼續說下去。
“……”向來以美男子自居,騷包到一定程度的卓月門手裏抓着這本書,“騰”一聲,放火燒成了灰燼。
“姓卓的!那是孤本!”
離禦書房尚遠,蘇忏便在緊閉的門外聽見這聲怒吼,他傷的是肩膀,腿腳健全,但謝長臨就是不屈不撓的非要攙着,兩個大男人做不到什麽“小鳥依人”,蘇忏這下真跟瘸了似的一拐一拐,怕再有十天溜達下去,傷養好了,人癱瘓了。
“咚咚咚”敲門聲後又接了句“阿恒……”讓裏頭的人有時間整肅儀容舉止,因而蘇忏和謝長臨并未能見到裏頭兩廂厮殺的場景,蘇恒理了理皺褶的黃袍,手心裏還抓着一把頭發——從卓月門頭上薅的。
“皇兄怎麽來了?”蘇恒見他姿勢半靠不靠的既別扭又難受,趕緊拖了把椅子,讓蘇忏先坐了下來。
太醫院是個充斥着藥味與病患的地方,通常來說意味不祥,所以離帝王居所偏遠,不借助步辇馬匹通常要走小半個時辰,蘇忏精神很好,倘若不是謝長臨的礙手礙腳,他甚至都不會累。
“來跟你商量商量,那蜘蛛穴的事不能再拖了。”
相似的話又聽了一遍,蘇恒斜眼瞧了瞧卓月門,略有些懷疑這兩是商量好的。
“困在龍脈裏不是長久之計,倘若稍有差池,皇城地基不保,大楚命脈有缺……拖一天就是一天的風險。”蘇忏正色道,“更何況這些人面蜘蛛一身怨氣,不斷蠶食侵吞龍脈,如果真成了氣候,必然震铄古今。”
一口氣把大段的道理都說完了,蘇忏這才笑了笑,又道,“更何況宮裏肅穆還不如清源觀自由,我總不能住到過年吧?”
感情是嫌宮裏乏味枯燥,想回自家山頭鬧騰了。
“那皇兄的傷?”蘇恒問。
“不要緊,我皮糙肉厚,經得起折騰,這點傷不算什麽。”蘇忏以肩為軸,将上胳膊轉了一圈,傷口結的疤也已經到了最後階段,裏面沒有什麽未愈合的血肉,但骨頭卻十分不給面子的“咯”一聲,卡住了。
“……”蘇忏怕是好幾個月都不敢說自己年紀輕輕,伸手向人讨要紅包了。
蘇恒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露出點微笑,“好了,皇兄也別太勉強,我準你所求也就是了,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反正蘇恒不會害自己,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全應下再說,蘇忏毫不猶豫的連連點頭,“阿恒說,皇兄都答應你。”
“讓懷仁大師和你一起去,他是鬼靈,入枯井并無問題,不入祖宗牌位祭祀之地即可,同時國師和魔主在外面搭把手……出于安全考慮,無論他們做何要求你都不得拒絕。”怕是才朝夕相處半個月,蘇恒跟謝長臨就臭味相投起來,那再有半個月豈不沆瀣一氣……這兩位倘若相互勾結,自己焉有快活日子過?!
蘇忏忽然有點毛骨悚然,更想快點收拾殘局,回自己的清源山上專心偷懶了。
他那新買的硯臺再不磨就落灰了,紫毫也擱置良久,也不知玉衡有沒有好好收起來……思及此處,蘇忏忽然有點羨慕起沈魚,他前幾日已經回了清源觀,這才是一個修道人應有的自在,來來去去皆不受束縛。
可蘇忏第一個百年尚未及一半,“道”之一途仍需上下求索,還不到心緒淡薄,寡親緣情緣的地步,所以他只得嘆一口氣,道,“好,都聽阿恒的吩咐。”
錦繡宮中本就秋意蕭瑟,不見天日,高聳的磚牆與琉璃頂将陽光盡皆遮擋住,因而落到這裏的,只有一層陰影。
院子當中的枯井用法陣跟符咒封上了,明顯卓月門跟謝長臨在這兒做了意氣之争,舉手之勞的事非弄的堂皇而盛大,乍一眼看上去,整個院子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蘇恒沒有道術傍身,因而在錦繡宮門口就停了下來,瞧着裏面又是打雷又是噴火,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在此渡劫升仙呢。
“兩位若是有這麽大的本事,用來救濟黎民百姓多好啊。”蘇恒涼涼的瞥了他們一眼。
這裏頭甚至還有鑒天署的功勞,最外面拉了一層生人勿進的黃符,便是年輕弟子們布下的——當真公幹教學兩不誤。
只是當時興起弄得彎彎道道異常複雜,現下要撤卻得付出一倍的心力——各個陣法并不是獨立分層的,相互之間各有感召,更有同源者,皆混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亘古未有的新類型。蘇忏頭疼的掐了掐眉心,真怕哪一日大楚亡于胡鬧。
幸而李如海不聲不響的在暗處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見幾位大有“長遠之計”的意思,便吩咐人搬了桌椅,連今天想吃什麽都問了問,交由禦膳房做去了。
蘇恒和蘇忏一人捧一杯熱茶,光是坐在旁邊靜看裏面的人鼓弄,一點也沒有搭把手的意思,中途卓月門倒是咬牙切齒抗議過一次,蘇忏拿自己的傷說事,絲毫沒有愧疚。
至日頭偏下,才終于清掃出一片安靜的地帶,枯井上只剩一層當日謝長臨為救蘇忏留下的血印,人面蜘蛛們一個接一個的清醒過來,似乎在底下憋悶太久了,發狂似的沖向這最後的禁锢,哀嚎聲此起彼伏,一時間似桀桀鬼嘯。
宮中同一批進貢的毗羅香已經全數取了出來,照慚愧大師所說,這毗羅香裏都是他的骨灰舍利,足足做了八根,其中三根在禦書房前一燒,掐下來的也用了不少,只剩下小指長一點,蘇忏還要帶到井下去,剩下五根則分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點上,安置在錦繡宮中,剎那間煙霧缭繞,香的有些濃郁,除了嗆人和妨礙視線,在蘇恒看來并無什麽實際用處。
至于慚愧大師則附着在一個小銅鈴上,他一魂尚弱,就算有符咒的加持,也只能勉強不散,時間久了就需要樣東西養着……蘇忏在瑤光肚子裏掏了半晌,才終于選定了這只招魂鈴。
“好了……”蘇忏站起身來,抹平衣服下擺上的褶皺,将這只劣質招魂鈴一搖——巨大的聲響震的李如海耳朵一聾,他還是這裏頭離得最遠的。
慚愧大師不堪其擾,幾乎一有這個音兒,立馬現出了原形,堵着耳朵搖頭苦笑,“蘇施主莫要捉弄貧僧了。”
“不敢,在下還要倚仗大師呢……”可惜蘇忏臉上的笑容盲眼和尚看不見,否則定然擔心自己是羊入虎口,雞落狐窟。
謝長臨站在井口前,他不像卓月門好逸惡勞,剛歇下來便癱瘓似的賴在椅子中不動了,謝長臨還有幾句話要跟蘇忏說,倒不是怕他回不來,只不過謝長臨這人沒什麽耐心,想到了就一定要說出來。
“阿忏,年關前跟我去趟妖魔界吧,我想帶你看看我的家鄉。”
“好。”
習慣被拒絕的謝長臨忽然愣住了,還沒來的及高興,蘇忏便帶着那瞎眼睛現在連耳朵都要聾的慚愧大師跳下了枯井,不過那一瞬間,謝長臨還是看到了蘇忏通紅的脖子和臉,這人慣會欲蓋彌彰,怕是這聲“好”字說的并不容易。
枯井之中的景象比蘇忏想像的還要遭,遍地狼藉,散落的白骨不是埋進了泥沼之中就是斷成了兩節,連個人樣都沒了,人面蜘蛛雖封于此地陷入昏睡,但看起來一點也不影響其積累怨氣,乃至外貌上都有了極大的變化。
身體更小,面貌卻越發清晰紅潤,幾乎要從青黑色的身體上獨立出來,迎面而來的殺意讓蘇忏不得不借助半空上的蛛絲蕩開,遠遠的落在直通龍脊第七節 的甬道之中。
慚愧大師則充分利用了鬼魂的便利,這時候又全成了四處不着力的魂魄,輕飄飄穿過人面蜘蛛的身體,緊随蘇忏的步伐。
他二人均不想跟這些怪物糾纏,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蘇家歷代祖宗排位的所在地,妄圖在人面蜘蛛趕上前,以這幾日想出來的符咒術法護住龍脈,而後是殺是渡,都在蘇忏一念之間。
可他們還是輕了敵,而今的人面蜘蛛竟遠非昔日可比,攻過來的腿速度極快,在蘇忏的眼中留下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