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許讀的畫室是中式古風的設計, 小園林假山噴泉,水滴沖刷着石墨, 敲打出天然的音節韻律。
許讀人比較佛系,畫室裏的學生不多,基本都是六中裏參賽的選手。
今天是固定的休息日,畫室裏靜悄悄的。
鹿聽晚安靜地提着筆畫畫, 運筆的動作自如, 貓眼裏像是藏着光。
許讀站在鹿聽晚的身後,靜靜打量了一會,還是忍不住皺了眉, “這樣不對。”
鹿聽晚手上的動作一頓, 一不小心顏料落在了手指上,她站起身來。
“老師。”
“聽晚, 你的畫越來越壓抑了。”許讀說。
畫的色調并不壓抑,可所呈現出來的畫面和姿态, 山河溪水流淌,從高往下走,水流逐漸幹涸;綠蔭轉為秋葉, 枯枝落在地面上, 人面上不見欣喜。
鹿聽晚站起身,從稍遠一點的地方開始重新打量畫作。
她最初動筆的時候,并沒有想要表達什麽,就是單純地想到哪畫到哪。
可現在畫面上沉沉暗暗的,甚至是不見日光。
空蕩, 不賦予靈魂。
“并不說你這個作畫風格不好,藝術從沒有固定的形态,但是——”許讀道,“你要知道,你參加的是大學比賽。就像是藝術和聯考的區別,你知道嗎?”
藝術的理解多種多樣,評判的标準從不單一。
而聯考更多注重于基本功,偶爾別出心裁個人風格獨特的畫作會成為高分者,但畢竟是件碰運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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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保證,當時評分的那個老師,喜歡的就是鹿聽晚這個畫風。
權衡之下,面對這個畫作,分數并不會比循規蹈矩的學生勝出多少。
“我可以保證,你這幅在聯考上,頂多也只是中上水平。”許讀一向直接。
鹿聽晚抿着唇,沒說話。
許讀:“你應該明白的,天賦是你的優點,也會是你致命的缺點。而你這幅畫裏,甚至沒能看見你的優點所在。”
“這次只是一個第二,就能把你逼成這個樣子,萬一你在遇到更大的挫折呢?難不成又要放棄,也不畫了嗎?”
鹿聽晚臉色有些蒼白,她聽懂了許讀的言外之意。
這個“也”,像是把打開回憶的鑰匙。
許讀:“畫不出來沒有必要一直逼着自己,今天到此為止,去調整個狀态休息吧。”
畫不出來。
畫作壓抑。
畫裏看不見靈魂。
只是那麽一瞬間,她的心情要比畫裏還要來得失望。
鹿聽晚抱着小書包,渾渾噩噩地回到家,她現在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麽。
明明就近做好準備要重新開始了,卻還是放不下心中的執念。
她站在家門口,重重嘆了口氣,而下一秒立刻就換上了笑。
帶着小酒窩,相安無事的笑。
即便心情如此,她也不能讓自己顯出一點的端倪來,否則連“開始”都變成了個夢幻。
一開門進去,就遇見恭敬站在門口的劉姨,劉姨朝着她眨眨眼,“小晚回來了啊?”
“嗯。”鹿聽晚沒看懂這波暗示,用口型問:怎麽了?
劉姨還未來得及開口,客廳中間就傳出一道聲音,沉穩冰冷的,“鹿聽晚,過來。”
她爸的聲音。
鹿聽晚揉了揉太陽穴,她大概能猜到她爸是為什麽了。
從長大到現在,她爸就只有遇到一件事情的時候會這麽喊她全名,畫畫。
今天還真是。
什麽破事都來了啊。
劉姨接過鹿聽晚的書包,飛快交代着,“小晚千萬別和你爸吵,他也是為了你好,有什麽好好聊,知道嗎?”
鹿聽晚乖巧點了頭。
鹿聽晚走到客廳,鹿父的臉色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難看幾分,蹙着眉看她。
鹿聽晚站着沒動,眸光裏看不出波瀾。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對方一會,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最後還是鹿父抵不住,“過來坐着聊。”
鹿聽晚嗯了聲,選了離鹿父最遠的那個地方坐。
她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
少女斂着眸,柔軟的發梢散落在肩頸,更顯得乖巧清麗。
鹿父看着覺着痛心,偏偏是這麽乖巧的一個孩子,做什麽事都是叛逆的。
他率先道:“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隐私,今天這是事也不是去翻你房間得出來的結論。我打電話問過你們吳主任了,他說你退了英語競賽,參加了B大美院的比賽,有沒有這事。”
他沒有在問她,只是判定前宣布一下判定過程,草草走個流程。
鹿聽晚:“嗯。”
她越是平靜,鹿父就是越顯得氣惱。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當初我是怎麽跟你說的?重新開始畫畫,比你自己的前途人生還要重要嗎?”
鹿聽晚:“嗯。”
她的前途不敢說是什麽。
但是她想畫。
鹿父從位置上站起來,“鹿聽晚,我在好好跟你溝通,你要一直這個态度嗎?爸爸為了你能正常生活,做了多少努力,你走不出去的,我都在幫你。那現在呢,現在算是個什麽?”
“溝通什麽?”鹿聽晚仰着臉看他,“你只是需要我一個肯定的回答,那不叫溝通,那叫洗.腦。”
“好啊,我們來溝通。”鹿父氣笑了,“你敢去跟你媽媽說,你開始畫畫了嗎?你去阿夏的面前,你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說你鹿聽晚,你重新開始畫畫了。”
“說你鹿聽晚,重新開始畫畫之後拿了個第二名。”
場面像是被人短暫地按下了暫停鍵,無人說話,一時間只剩下了呼吸聲。
“你敢嗎?你不敢,你甚至是一點底氣也沒有。今天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這個第二名,你甚至是不敢告訴任何人。”鹿父說,“阿晚,爸爸太了解你了。你不敢。”
鹿聽晚低下頭,指尖捏着藍白校服衣袖的一角,力道用力地發麻,指甲像是開始嵌進掌心裏,疼痛感陣陣傳來。
“阿晚,你想想你當初的境地,你想想你媽媽,你好好想想。”
鹿父重新坐回沙發裏,疲憊地說:“那些畫具,扔了吧。阿晚,你足夠優秀,高考也沒什麽的。這件事就讓它過去。”
過去?
要怎麽過去呢。
鹿聽晚不知道,她好像過不去。
但凡她放棄一次,過段時日,她還是會有那個重新撿起來的念頭。
循環往複,年日如初。
鹿聽晚嗓子發幹,固執又倔強地說:“不要。”
鹿父皺着眉,也不愛再多言,“去澳洲,還是留在國內。選擇權在你。”
江城冬季其實很少會有雨,大多都是寒風充盈的日子。今日也不知是怎麽了,一陣陣的冷風吹着也罷,還開始飄起了毛毛細雨。
小樹林裏燈影被雨幕沖刷得朦胧,雨滴打在身上濕意開始蔓延起,頭發也開始變得有些黏糊糊的。
鹿聽晚曲着腿,埋首在雙膝間。
想法太過于混沌,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想要做些什麽。
就只知道,很想見他。
鹿聽晚咬着唇,細碎的哭聲融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微不可查的。
她怎麽這麽沒用啊。
不知不覺地,打在身上的雨滴好像逐漸減少。頭頂上方傳來的聲音低沉,隐隐像是憋着火。
“鹿聽晚,你又淋雨。如果我沒看到信息,你要在這裏淋多久?”
鹿聽晚靜靜地反應了一會,才緩慢地擡起頭看人,她頭頂撐着把黑色的大傘,傘面傾斜,幾乎全是遮着她的。
恍惚間,這幅畫面似乎有點熟悉。
像是最初相見的時候,他給貓遮傘的樣子。
桀骜張狂,卻又溫柔。
原來她真還是只貓嗎。
鹿聽晚破涕為笑,擡手擦了下眼角的淚珠,總算是能看得清些了。她剛哭過,聲音軟乎乎的。
“不想聽你這麽喊我。”
“嗯?”言璟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拿着傘,等她接過傘,他把身上的外套蓋在她身上,“想聽阿晚?”
鹿聽晚眼尾泛着紅,乖乖點頭。
“把衣服穿好。”言璟被她氣笑了,接過她手上的傘,“氣我一下再來跟我撒嬌?”
“不管。”鹿聽晚随意地把衣服套上。
言璟俯身,依稀能辨別出她身上的酒味,他皺了下眉,“喝酒了?”
“一點點。”
言璟沉聲:“起來,跟我回家。”
鹿聽晚搖頭,可憐兮兮地朝他張開手,完全借着酒意在胡鬧,“哥哥抱我走嘛,我腿軟了。”
“……”
言璟真是服了她。
知道他在生氣,她就開始撒嬌,軟乎乎地撒嬌,怎麽讓人束手無策怎麽來。
偏偏他還就吃她這一套,吃得死死的那種。
言璟把傘重新塞回她手裏,握住她的細腰,不費什麽力氣地把人往懷裏帶,讓她的腿盤在他的腰間,跟抱小孩似的。
鹿聽晚小臉枕在他的肩上,少年身上清淺好聞的木質味傳來,她心裏的煩躁像是被安撫了些。她呢喃低語,聲音很輕近乎了無。
“我好想你。”
原來她真的。
真的好依賴他哦。
言璟的腳步停下,攬着她腰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雨幕裏交疊的身影被拉的颀長。
他輕揉着她的頭發,“小女朋友,怎麽了這是?”
鹿聽晚靜靜看着這道影子,唇角輕彎起笑,莫名覺着苦澀,“阿璟,如果我們分開了,要怎麽辦啊。”
鹿聽晚從浴室裏走出來,拿着毛巾擦頭發。她下意識地開始找言璟的身影,少年立在窗邊,指尖帶着一縷猩紅,在淺薄缭繞的煙霧裏,痞氣更顯。
桌面上放着電話,開的免提。
謝書雲的聲音:“大佬,小晚是不是在你那裏?她大晚上跑出來了,到處都找不到人,鹿叔叔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
言璟:“在。”
“行,在你那就好,她沒事吧?”
言璟擡眸,看了眼站在燈光下的鹿聽晚,頭發半濕不幹的,臉頰被浴室的霧氣蒸得帶着一圈粉紅,乖乖的,像極了在家等人的小奶貓。
“沒事。”言璟回神,對着那愣愣的小奶貓說,“過來。”
鹿聽晚老實走過去,拿過言璟放在窗沿上的手機,她剛站定沒多久,他就輕攬着她入懷。
“哥哥,我剛洗完澡。你怎麽還來熏我?”
“我的錯。”言璟輕笑了一聲,煙滅在煙灰缸裏,用毛巾給她擦頭發。
鹿聽晚接過電話:“喂,小雲。”
謝書雲:“小晚你就直接只在大佬家裏就行,我等下打個電話過去跟鹿叔叔說,你住在我家裏。其餘的明天我們再說,你別怕。”
鹿聽晚頓了一會,軟聲說:“還是你愛我呀。”
她不會問她怎麽了,依舊會無條件地站在她身邊。
“知道我愛你下回少失蹤,差點沒吓死我。”謝書雲說,“行了,我先去回電話。不打擾你們倆了。”
鹿聽晚挂掉電話,剛想把手機遞給他,眼前覆蓋了一陣雪白,少年的掌心印在她的腰上,倏地将兩人的距離拉近,她跌進他的懷裏。
鹿聽晚扯下毛巾,手抵在他的胸膛前,有些抗拒,“哥哥你真的很熏诶。”
言璟俯身靠近她的耳側,懶散地語調拉長,“哥哥就想熏你,怎麽辦?”
“……”
這是哪裏來的無賴。
鹿聽晚哭過的眼圈還有些紅着,“哪有你這麽欺負人的。”
言璟桃花眸浮上笑意,“怎麽最近老哭啊?”
鹿聽晚耳尖泛紅,“哪裏有老哭,沒哭,你看錯了。”
“阿晚,”言璟俯身,指尖輕撫着她的眼尾,動作溫柔,“怎麽了?”
“我……”鹿聽晚頓住,下意識偏轉了話題,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躲開了他的視線,“你不是答應過我了嗎,不準抽煙。”
言璟揉了揉她的頭發,笑着調侃,“不嫌熏了?”
“還是嫌棄,所以你戒煙。”鹿聽晚說。
“今天有點兒煩。”言璟神色認真,“阿晚,分開這件事,想都不能想。”
鹿聽晚手上的動作僵了片刻,慢半拍的收回手,眸光閃躲着走到沙發上坐着。她走到沙發上,拿起放在邊上的手機,面部解鎖。
上面一條條微信消息的內容跳了出來。
大多都是鹿父的話,意思是:即便是她離家出走,事情也不會有任何轉機。
鹿聽晚是個非常極端的性子,軟的時候很軟,躁的時候也很躁。
現在憋着火心情怎麽都好不起來。
她直接按了關機,嘭的一聲,準确無誤地将手機抛進垃圾桶裏。
鹿聽晚擡手覆在眼睛上,過往的片段開始在腦海前浮現,零碎散亂的,無一不讓她心煩。
言璟沒說話,坐到她身邊,輕輕揉着她的太陽穴。
他的力道不重,像是在無聲哄着她。
鹿聽晚回過神,皺了下眉,“抱歉,我……”
“不用道歉,明天帶你去買新的。”言璟不在意道,“頭暈得厲害?”
“還好,”鹿聽晚躲開他的動作,拒絕的意思明顯,站起身,“今天有點累,我先回房間休息了。”
言璟握着她的手腕,眸光沉暗,“阿晚,你要這麽躲我到什麽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分開
不會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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