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黃沙城(七)
馮翊真一下沒反應過來, “一床被子怎麽了?”
康莊道,“沒什麽。”
他合衣上了床, 直接在靠牆邊的位置躺下。
馮翊真也合衣躺上了床, 然後意識到了什麽。
這個床大概也就1.2m寬, 兩個一八幾的大高個擠在這張床上,肩碰着肩, 衣角疊着衣角, 呼吸聲重或淺,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馮翊真莫名的有點緊張,他不自在的咳嗽了幾聲,試圖緩解自己這種緊張的情緒。
康莊道,“不舒服?”
“不是不是, 就是嗓子有點癢。”
“哦。”
馮翊真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康莊道, “我去給你拿點水?”
“不用不用, 我在外面更方便,我自己去。”馮翊真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翻身下了床, 跑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
然而他并不渴。
馮翊真和這碗水面面相觑了一會,仰頭喝了下去。
他回到了卧室, 康莊閉着眼睛,規規矩矩的平躺在床上。屋子裏很暗, 只有門外照進來的微弱的光,讓他看得見康莊英俊的輪廓。
馮翊真又跑出去喝了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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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門邊,深呼吸了一口氣,壯士扼腕一般, 躺到了床上,躺的時候他還小心翼翼的往旁邊偏了偏,生怕碰到康莊。
但他剛躺下沒多久,身邊的康莊突然動了動,馮翊真吓得渾身肌肉一緊。
康莊又沒動靜了。
馮翊真咽了口口水,突然又覺得嗓子有點癢。
他咽口水的動靜有點大,康莊在黑暗裏睜開眼睛,“又渴了?”
“不……不是。”
“哦。”
“……我想上廁所。”
“那你去吧,不然睡到一半會難受。”
“嗯。”
馮翊真又爬了起來,去了趟廁所。
從廁所解決完生理問題,一推開門,發現門口站着成祈。
馮翊真完全沒感應到成祈的存在,吓了一跳,“你幹嘛?”
成祈看着他,“來看看你現場給我表演‘無所适從’和‘不知所措’。”
馮翊真:……
馮翊真道,“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從剛剛到現在你已經喝了三次水,上了一次廁所了,不就睡個覺嗎,你怎麽搞得跟行刑一樣?”
馮翊真道,“我認床,不行嗎?”
“行吧。”成祈慢悠悠回到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馮翊真深吸一口氣,進了卧室,躺在床上。
身邊康莊突然從平躺變成了側身,側身不是重點,重點是,康莊的臉……是朝着他這邊的。
馮翊真梗着脖子平躺着,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馮翊真,你認床嗎?”
不,其實我不認。
但是謊話已經說出口了,估計康莊是聽到他和成祈的對話了,所以還是得繼續騙下去,只得道,“嗯,偶爾會有一點……”
康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往進躺躺,你這半個身子懸空,一會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康莊這麽說,馮翊真才發現自己躺的很靠外,右腳剛剛挂在床沿上,右肩和右手都在空中懸着。
“啊……哦哦。”馮翊真呆愣的應聲,然後往裏蹭了蹭,勉強讓自己所有身體都放在了床上。
馮翊真不敢動,因為康莊沒動。
康莊就這麽側着身子躺着,看着他。
“我有段時間也認床。”康莊突然開口,只是這話題馮翊真始料未及。
“啊?”
康莊道,“那時候,我大概七歲吧,就是二十年前,我那時候從二樓摔了下來,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再之後,就染上了認床這個毛病。”
康莊聲音很輕,像是某種溫柔律動的音符。
馮翊真慢慢放松下來,聽他說着兒時的事。
“我就發現我很奇怪,從出了院之後,怎麽都睡不着,就只有回醫院,那個特定的高級病房,那張特定的床,我才能睡得安穩,否則即便入睡,也會突然因為不明原因而驚醒。”
馮翊真道,“那後來呢?”
“後來,我家有個雇來照顧我的阿姨,跟我說,要是認床睡不着,就抱一個娃娃。”
馮翊真真的很難把娃娃和康莊聯系在一起,“娃娃?”
“嗯。我就去買了個娃娃。”
馮翊真聽的入了神,忍不住也側身躺了過來,在黑夜裏眸子炯炯有神的看着康莊,“真的有用嗎?”
康莊輕聲笑了一下,胸腔微微的震動,“不,一點用都沒有。”
馮翊真道,“啊……那後來用了什麽方法?”
“後來啊……什麽方法都沒有用。”康莊道,“人類都是會疲倦的,當疲倦到某種程度的時候,即便昏死過去,也叫睡着。”
馮翊真驚訝道,“你因為太累,昏過去了?”
“嗯。我那一睡,就是兩天兩夜,把照顧我的阿姨都吓到了,第三天給我爸媽打了電話,他們從國外跑回來看我,把我送到醫院,才知道我只是睡死過去了。”
康莊道,“再然後,我就再也沒了認床這個毛病。”
這個故事馮翊真聽的一點也不開心,“搞了半天并不是靠辦法解決的,是靠自己硬挺過來的啊。”
“那你不喜歡這個答案嗎?你以為是什麽樣的?”
“就比如說,會有某種靠譜方法啊,至少能讓我現在借鑒一下的。”
康莊坐起身,拉過疊在床尾的被子,抖開鋪在兩個人身上,“有一種古老的方法,你要試試嗎?”
馮翊真饒有興致道,“什麽方法?”
“睡前故事。”
馮翊真無語道,“你當我四歲呢,我二十四了康老師。”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萬一有效呢?”
馮翊真樂了,“行吧,就當有效,可我現在也沒有手機找個東西聽一聽,難不成你給我講啊。”
康莊道,“我既然提了這個解決辦法,自然就是有對應的準備。”
“不是吧……你真要給我講啊。”
“嗯。”
馮翊真一臉不信的看着他,“你居然會講睡前故事,這太詭異了,你講一個我聽聽。”
“好。”康莊道,“那你現在閉上眼睛。”
馮翊真聽話的閉上眼睛。
“現在想象,你正到了一片綠色的草地上,四周一望無際,都是綠色的青草。”
“有微風吹了過來,你覺得很舒服。現在溫度大概是25度左右,你覺得太陽照在身上很暖和,很遠的地方,傳來流水聲和鳥叫。”
“因為小溪的位置被草遮住了,你暫時看不到,鳥在天上飛,所以你能聽到他的聲音,草你可以想象成五月份剛開春的時候那種綠。”
“你不用說的這麽細致的……有畫面感就可以了。”
康莊道,“你一路走,一路走,發現前面有一個寺廟,是最常見的那種普通佛教建築,正面中路是山門,山門內左右有鐘樓、鼓樓,正面是大殿,殿裏走進去有金剛雕塑,大概十米高,整棟建築是木質結構,鬥拱位于梁柱之間,承接屋面和上層構架傳下來的荷載……”
“康老師。”馮翊真嚴肅道,“我覺得你不是在給我講睡前故事,你是在試圖用我不懂的專業知識催眠我。”
“我只是想更嚴謹一點,就算是故事,也應當要注意邏輯性。”
“故事并不一定都需要講邏輯的。”馮翊真道,“只要故事足夠感人,讓人深思就夠了。”
“那既然這樣,我再換種方式。”康莊道,“在金剛雕塑下,有兩個蒲團,蒲團上坐着兩個和尚,一老一小。”
馮翊真贊揚道,“這種描述方式就像故事多了。”
“老和尚對小和尚說,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馮翊真打斷康莊,“這個我聽過很多遍了,他不是睡前故事,謝謝。”
“為什麽不是睡前故事?”
“他就不是個故事啊。”
“他有時間,有地點,有人物,他為什麽不是故事?”
“他……”馮翊真卡了殼,“反正他就不是個故事。”
“那他是什麽?”
馮翊真也答不上來,幹脆耍賴,“反正就不是,你換一個。”
康莊今晚脾氣意外的好,“那行,那就換吧。在金剛雕塑下,有兩個蒲團,蒲團上坐着兩個和尚,一老一小。小和尚和老和尚說,‘師傅,我出去喂羊’……”
“寺廟裏喂羊?”
“嗯。”
“寺廟裏怎麽喂羊?”
“我也不知道。”
“沒有寺廟裏會喂羊吧。”
“但是你說了,故事可以不需要邏輯。”
馮翊真感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行,恭喜你編故事已經學到了邢老賊的精髓,你說有羊就有羊吧。”
“然後因為羊太多了,小和尚不得不數,自己究竟喂了多少只羊,于是他開始數,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馮翊真閉着眼睛吐槽,“這個也不是故事……算了,你說了算。”
“羊很多,小和尚不得不一直數,一直數……”
馮翊真閉着眼睛靜靜的聽着。
“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二百五十只羊,二百五十一只羊……”
康莊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他的面前,正對着他的馮翊真呼吸平穩,顯然已經是睡着了。
康莊在黑暗裏無聲的勾起了唇角。
他還是第一次給人講睡前故事,效果還不錯。
兩人在黑暗中面對面躺着,康莊輕輕的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蓋住兩人的肩膀,就着面對面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晚上馮翊真做了個夢。
夢裏兩只小羊,在五月份開春天氣裏,小口小口的吃着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綠綠的青草,遠處有溪水伴着鳥鳴,不知何處而來的寺廟鐘聲,回蕩在空曠的草原上。
好像是個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敢相信,感情戲苦手的我,竟然寫了一整章床戲,太感動了,這是我歷史性的自我突破。